第9章 (1)
白雪撥電話給亞麗。「王朔野要請我們吃飯,說要跟我們賠罪。」
「你內心戲不要演到這麽誇張!」亞麗驚呼。
自從白雪不顧勸告堅持惡整王朔野,亞麗就提心吊膽不敢接王大老板的電話,現在忽然請客還要賠罪?怎麽可能?!
「是真的,在茹絲葵牛排館。要去嗎?你不去的話我也不去,我拒絕他。」
「我去!」
坐在華麗包廂區,白雪跟亞麗兩位小女子,受寵若驚。
特別是陳白雪,她坐立難安心慌慌,想着他電話中的告白,就覺尴尬、困窘,席間只是紅着臉,心情亂得一塌糊塗。
告白的人反而很鎮定,點了名酒美食招待她們。
王朔野鄭重道歉。「我這個人工作起來是個急性子,過去疏忽一些細節,讓兩位感受不佳,請見諒。」
亞麗笑得花枝亂顫。「哪裏哪裏,我知道王先生器重我們白雪,是我們受您照顧……」
他們兩位聊開了,談近期蘇富比拍賣的藝術品、聊廣州舉辦的美容商展,一邊贊嘆牛排多嫩多好吃。
亞麗超會說場面話。「想想松野能有今天的成就真不簡單,松野集團自從你接棒後,業績每年逐倍成長,王董有這麽了不起的兒子,很高興吧?」
「一開始經營理念跟我爸不同,常有沖突,現在做出成績,老人家就不管事了,每天打高爾夫……」
「我記得你接棒的時候,松野一度瀕臨倒閉危機,我很好奇,你是怎麽做起來的?」
「之前商品定位不明才會——」
他們聊得起勁,白雪默默切牛排、吃色拉,只聽,不聊,她插不上話。商場那些事,她全不了。而且好奇怪啊,她怎麽會跟這個男人坐在包廂吃牛排?人生真不可思議。照理說今日的結局應該是她跟王朔野鬧翻,從此天人永隔喔不,是從此絕交——但眼看着,沒絕交,還有可能會深交……深……深交?觑着眼前這西裝筆挺的大老板,可能嗎?還是……稍早她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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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王朔野,他意氣風發和亞麗有說有笑,不像剛跟人告白過。
嗯,說不定他随便講講的,這事誰認真誰就輸了。
對,不要認真,不能認真……她怎麽可能不認真?!是松野集團大老板欸?!
誠實點,在暗爽對吧?是患得患失吧?既害怕被呼,又希望他來真的。好虛榮,嗚……
白雪一直偷偷打量王朔野,之前氣他,只覺得他面目可憎。
但這會兒,他道歉、請客,憤怒退去,才發現,或許從未客觀地真正認識這個人,只是從片段合作互動中,起了厭惡感。仔細瞧,這家夥很帥,很有魅力。
而且是松野集團大老板欸!(OK,她了,她在無限回旋這句話,因為他可是呼風喚雨松野集團負責人啊……)
別怪白雪被這告白驚到魂不附體、神智不清,大腦一片混沌。畢竟血肉之軀,畢竟是窮過的小人物,畢竟富貴榮華沒享受過,忽然金光閃閃大企業家坐面前,且不久前還說喜歡她。這虛榮心要不泛濫,就太假了。
現在,她對這個人真是好奇起來了,聽亞麗跟他談話,才知道,原來王朔野承接父親岌岌可危的企業,在巨大壓力下突破困局,才有今天的局面,不容易啊。所以你開始有點尊敬他嗎?
正因為他的壞脾氣跟不認輸,才拯救瀕臨破産的企業,有這番榮景。這不是簡單的男人,在壞脾氣背後,有令人崇拜處。他也有他的壓力,他跟她一樣也曾走投無路,只能靠自己苦撐。
所以你開始惺惺相惜起來了嗎?
他在兇險的商場競争,一個疏忽可能就搞砸整個企業,他要為八百多名員工負責,他扛着旁人無法理解的龐大資金、貨物交易。這樣一個不簡單的家夥……
現在是一面倒為他想好話嗎?
人果然是一被讨好就神經失常,理智打折,開始瞎一半。
喜歡我?
真的嗎?
我要接受嗎?
談話正熱烈,王朔野接了一通電話,必須離開。
「很遺憾,我得先回去,臨時有事要處理。」當着亞麗的面,他熱情地對白雪說︰「保持聯絡——你随時可以打電話給我。」他取出名片,在背面寫下一組號碼。
「這是我私人電話,除了家人,只給你。」
「喔、好,好。」白雪慌慌地接下。
亞麗瞠目結舌,努力處變不驚。眼下狀況是,王老板要把咱們家的白雪妹妹嗎?憑咱姐妹的姿色,王大魔頭怎可越過姐姐我去把白雪小妹妹?教她情何以堪,嫉妒羨慕恨!
王朔野忽然問白雪。「你畫過那麽多花卉,最喜歡什麽花?」
「嗄?」白雪尚在五裏雲霧中。
「牡丹。」亞麗搶答。
他點點頭。「需要我派司機送你們回去嗎?」
「不用了。」亞麗摟住缸雪。
「我們還想再聊一會兒——」沒拷問完不會放她走。
「那麽,我先走了。對了,你心髒不好,我的家庭醫生很厲害,改天請教他怎麽幫你調養。」
「嗄?我心髒——喔——」被亞麗掐一下,白雪住口。
亞麗笑呵呵。「那麽,下次見,謝謝你的招待,吃得好飽呢。」
王朔野離開後——
「白雪!」亞麗握住她雙肩。「怎麽回事?他要把你嗎?!」
「我心髒怎麽了?我什麽時候喜歡牡丹?」
「你心髒有問題,我禁止業主對你咆哮,這是我的愛心。你喜歡牡丹,因為它很貴,這好自然啊。」
「誰準你胡說八道了?」白雪啼笑皆非。聘經紀人有危險,代言人會幫你擋下騷擾也會代你亂發言。
「白雪啊,看樣子,你真的要當公主了,金光閃閃,榮華富貴,住城堡嬌滴滴的公主啊,那家夥是不是要追你?他是不是喜歡你?你們之間發生什麽事了?」曲折離奇快講看看。
「呵呵呵。」白雪憨笑,亞麗巴她頭。
「笑什麽?問你話咧。」
「你知道嗎?今天,第一次有人跟我告白,他竟然說他喜歡我欸……」
「王朔野?」亞麗驚呼。唔,白雪是該傻笑,甚至可以起肖。
松野集團大老板欸……慘,連亞麗都加入這個無限回旋哏。
瞧瞧咱們多愛慕虛榮喜歡拜金。人性啊人性——想否認都會心虛的,這是人性啊。硬要否認,個性就會扭曲的,疋是這人性啊。就接受它吧,人性就是這麽寫實啊。
「你這是什麽命?有沒有這麽戲劇性?你到底做了什麽?讓獅子忽然乖得像小貓,講!」姐也要學。
「我對他做了什麽?唔,我想想……」唔這樣這樣,唔,那樣那樣。忽然白雪想到格雷那本書。
「亞麗,」她認真問︰「你猜,王朔野是不是被虐狂?」想想這幾天對王朔野做的,就是虐待他啊。
「被虐狂?」亞麗大笑。「他不虐待別人就不錯了,他如果演BL一定是攻方!」
兩人熱烈地聊起王朔野。白雪将今晚整個過程跟亞麗說,也說了背後下指導棋的江品常。
「是他教我這樣做的——」白雪把過程來歷說給亞麗聽,還說了江品常是做什麽的,後來幫她維修家電。
「就是那個不幫你打蟑螂的工人?」
「唔。」想到那件事,白雪笑了。「其實那個人滿有趣的,我們很有話聊,他對美術也有研究,你知道嗎?他對修繕真有一套,三兩下就搞定洗衣機跟冰箱的問題。他甚至會煮很好喝的酸梅湯,最妙的是,我們雪蓮一見他竟然纏着他的腿發情,你沒看到那畫面,我都懷疑那不是我家的貓了——」
「該不會雪蓮的青春期到了。」
「牠十五歲了好嗎?」是老太婆了。
「你也真大膽,一個不熟的人給你意見你就信,還真照着做?」
「但結果很好啊,江品常真聰明。」王朔野不但尊重起她,還請客賠罪,甚至反過來迷上她,還贊她有個性呢。
亞麗聽了頗不是滋味。「結果好,那是運氣。假如跟王朔野鬧翻了,對你的前途有幫助嗎?只是多樹立一個敵人。他根本不了解你的狀況,也不懂你的工作型态,幹麽随便亂建議?」
「我覺得很好啊,我很感激他。」
「我說了,那是運氣好。」亞麗面子挂不住,她才是白雪的經紀人,那男人亂給意見,結果很好,白雪還樂成這樣,于是酸道︰「一個工人,懂什麽……」
「他懂很多,連《dpi》都知道,你別小看他,我感覺他對藝術很有研究。」「那他幹麽不去搞藝術?」亞麗不以為然。「要是真有才華,給姐介紹,我捧紅他。最好他這麽有內涵,修東西的,懂什麽藝術?」
亞麗不屑的口吻,不知怎地,教白雪一陣反感。
白雪打開手機,調出她的畫作,問︰「知道我畫的這個是什麽花?」
「就花啊,各式各樣美麗的花,這是你的強項。」
「是山芙蓉,你是我經紀人都不知道我畫的花了。可是你剛剛嫌棄的那個工人,一看到就說這是山芙蓉。還有,我的來電答鈴,是誰的歌你知道嗎?」
「那個我幹麽知道?」
「是Coldplay的《Lose》。江品常一聽就能說出團名跟歌名,你看吧,雖然是工人,但是知道的事很多,不要小看他。」
「是是是,受教了。不提那位了不起的工人,談正事吧。現在你跟王朔野和解了,可以繼續幫他工作了吧?趁他喜歡你又想追你,咱們不如好好規劃一下之後的合作方式,價碼要擡高多少。」
「你真是工作狂,我今天好開心,幹麽聊工作?」
「是,現在有王朔野做後臺,我都聽你的。」
「幹麽這樣說。」白雪跟亞麗幹杯,滿桌子食物,她們努力吃,最後白雪盤中那塊牛排還剩一半。丢掉可惜,于是請服務生打包帶回家。
「跟我吃飯就算了,」亞麗諄諄告誡。「以後要是跟王朔野吃飯,千萬別打包,很難看。」
「怎麽會,這有什麽?」
「上流社會的人不會這樣,社交名媛都怎麽應對進退,白雪,你要趕快學學,畢竟你的追求者可不是普通人。」
「是喔,就打包吃剩的食物,哪有這麽嚴重。」
「想讓王朔野的熱情瞬間冷掉,就這樣做吧。」傻丫頭。
傻丫頭吃飽喝足,跟亞麗道別,搭捷運返家。
從捷運站散步回小區,拎着牛排慢慢走,品味這一整日的奇特遭遇。回憶王朔野電話中的話語,想啊想啊,一路上笑盈盈。
雖然亞麗對她幼稚的報複行為不以為然,但白雪覺得,真是幹得好!
假如,假如啊,沒江品常給的好建議。
之前被王朔野吓到,喊出那聲對不起後,就這樣讓事情結束,之後躲着王朔野,時間過去,心中那股氣會消失嗎?不,那股氣,不知要纏多久才咽得下去,她會無限回旋罵自己,當時幹麽那樣那樣的……
到時候,她會厭惡自己的軟弱。
人生就是這樣,越活越制式,有固定的朋友、有固定的地方窩、有固定的工作方式、有固定的與人斡旋的态度。在固定也習慣了的種種之間,是不是也不自覺地視野狹隘、行事僵硬?然後因為行事都差不多,獲得的結果也都相似?
看不開的那些,依然看不開。
不懂如何面對的那些,一樣不懂。
聽到的意見,因為都來自固定朋友所以也沒新意。
而,江品常像一扇新的窗,讓白雪觸及嶄新的行為模式。跳脫以往的反應方式,也贏到了新的局。
白雪停下腳步,看着巷口電器行,黃色燈光,黑暗中微微亮。
他在嗎?
又看了看手中的牛排。
嗯……那個人,需不需要宵夜?茹絲葵的牛排喔!
換做別人,白雪絕不好意思把吃剩的食物給人。
但是江品常可以,那家夥連她手中的冰淇淋都搶去吃呢。
西典二手電器行,門邊停放一輛三輪車,車上堆棧破爛紙箱,車旁懸挂着的大袋子裏,都是回收的寶特瓶罐。
屋旁空地,從屋檐垂吊下來的一只燈泡下,有三個人圍在矮桌前喝啤酒、嗑瓜子。
是六十多歲高瘦的老板黃西典,收破爛維生。,五十幾歲的胖寡婦劉大姐,她腳邊有一只黑瘦野貓,以及一只毛色髒灰的花貓,牠們默默啃着劉大姐帶來的魚骨頭。然後,突兀地夾在這二人間的年輕帥哥是江品常。
小方桌,三人各一邊。
他們湊近,透過燈泡光線,争看舉高高的三張X光片。
黃西典跟江品常正熱烈讨論着,他們研究男人下半shen的X光片。
「我看跟之前差不多啊,陰影沒擴大——」品常說。
「就是啊,我看也一樣,醫院就是想A錢,才半年又要老子去治療,他馬的之前開刀開假的啊X。」
「真慘。」劉大姐啧啧啧,研究黃西典的片子。「說真的,老典,我看你這個雞雞啕,差不多挂掉了。」她在X光片上比劃。
「你看陰影從這邊一直到——」
「死老太太!」西典拍開她手。「比什麽比,走開啦,看這種東西小心你眼楮瞎悼!」
「這麽小的雞雞挂掉也沒關系,不要治療了,讨皮痛啦。」劉大姐說完,品常跟她大笑。
「X!嘴巴更賤一點沒關系,你才去開你的,看到沒?膝蓋這裏都空掉了。」西典對她的X光片說教。「只剩骨頭啦,韌帶都壞光了啦。」
「換人工關節要複健浮,呀系賣啕啦。」
黃西典指了指品常手中的X光片。「你咧,你的醫生怎麽說?」
江品常拿高那張頭部的X光片,腦殼內有一朵花狀腫瘤。「還好,離視神經還有一點距離。」
「唉,我們還能開刀,阿常連刀都不能開。」劉大姐嘆息。
「廢話,大腦開不好會趴代。」黃西典呸道。「像我們這種沒背景的人,就算腦子開壞了也沒錢打官司,而且都會叫實習醫生開,我跟你們說,進了手術房就是靠誰背景大後臺硬啦。」
「不開刀,這樣下去眼楮瞎掉怎麽辦?」
「瞎掉都比趴代好。」
「還是你換個醫生吧?一直吃藥不大好吧。」
他們倆熱烈讨論品常的X光片。
本人倒是漫不經心地喝茶。「我以後不上醫院追蹤了。」
「嗄?」
「不行吧?」
「可以。」他的身體他作主。
從小,他腦子裏就有一顆腫瘤,像花苞那樣,慢慢開,慢慢開。曾放射手術治療過,現在每半年,江品常要追蹤「花朵」的狀況。醫生希望他做好失明的心理準備,雖然不一定會發生。但是,偶爾他頭劇痛、畏強光、眼楮有疊影。他知道這是他必須面對的現實,而他也漸漸習慣成自然。
它是藏在腦子裏,一顆不定時炸彈。江品常寧可想成,那是一朵花。
樂觀點,至少,比得了gao丸癌的老板好吧?
「不好意思。」白雪過來,這三人放下X光片。
「嗨。」品常将片子卷起。
黃西典慌亂的将片子塞進包包,雞雞雖小,也不給看。
品常起身,跟白雪到一旁講話。
「我拿這個過來,看你要不要吃。」
「這什麽?」
「茹絲葵的牛排,我吃不完。」
「茹絲葵?這麽高檔當然要。」他笑笑收下。
「是王朔野請的。」
「哦?」有內情喔。「看來你打贏跟大魔王的戰争了。」
「何止,後來發生很不得了的事。」白雪想講,但看看那邊,他朋友在等。「你們這麽晚還在聊天?」
「嗯,是我老板跟他朋友。」
「喔、那……那我先走了。」其實她想留,其實不想走,好想跟他說關于今天的種種,想告訴他,她的心情。好怪啊,一直在對這個人交淺言深。白雪才走了幾步,就聽他喊。
「等一下,過來——」拉住缸雪,他們往屋後走,品常跟那頭的老板喊︰「你們聊,不用管我。」
他帶白雪到屋後。
白雪看到一個奇特老舊的東西,跟一堆破爛生鏽的電器擺一起。月光朦胧,冰冷尖銳的廢電器間,那東西顯得溫潤高貴。
「是古早的中藥櫃,你怎麽有?」白雪沖過去,圍着那東西看。
「要不要?我看你顏料跟畫材都放地上,這個拿來收畫具應該不錯。」
「我要!」白雪興奮研究着。
「撿回來時不是這樣子,我整理過了。」
「這麽棒的東西誰舍得丢?」
「拜托,半夜附近繞繞,可以撿回一堆寶貝好嗎?臺北有錢人真多。」拉開幾格小抽屜。「這種仿古設計新的很貴喔。我看丢了可惜,想說也許你要——」
「當然要,我要!我就是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櫃子才不收畫具,我也不想随便買,我喜歡這個——」
「OK,現在給你送過去。」
「等一下,這要賣多少?」
「不用啦,反正是撿的。」
「不行,至少要給工錢吧?」老藥櫃整理得好美。
「你給了啊。」他揚揚手中牛排。「茹絲葵牛排,值!」
「那幸好我有送肉來。」白雪哈哈笑。
「就是,好心有好報,先跟我把這個搬上車子。」
「是。」白雪雙手巴住藥櫃。一、二、三、搬……
「休旦幾咧!」老板目光如電,殺過來,一把揪住品常。
「肖年狼,你金罵系安怎?」國臺語摻雜,西典很激動。內賊難防啊……
「送櫃子過去啊,這要給她。」
「啊都不用問你老板?這個偶可以賣錢捏!」
就知道沒這麽好康,白雪問︰「這要賣多少?」
「我想一想喔,這種仿古藥櫃市場上滿搶手的,很多咖啡館都喜歡擺這種東西,你是阿常的朋友我算你便宜一點就——」
「老板。」江品常一把摟住瘦弱的老板。「櫃子是我看到我撿回來,髒掉跟壞掉的地方是我處理好的。」
「阿常,你用什麽把它載回來?」
「貨車。」
「貨車誰的?」
「你的。」
「修理櫃子的工具誰的?」
「你的。」
「所以這櫃子誰的?」
出——有火藥味。白雪默默退到邊邊去,不妙。
別怕,戰事很快平息。江品常好溫柔地幫老板順了順垂落額前的亂發。
「老板……我要辭職。」口氣溫柔得就像說我愛你。
「你又辭職?」可見不止一次。
「不太爽,不幹了。」
「不要這樣,你情緒起伏好大,剛剛我們不是還很要好的在喝茶?」
「阿常不做了嗎?」劉大姐奔來。「阿常,讓我請,我歡迎你來。」
「老太太你閉嘴。」黃西典把品常推向櫃子。「拿去拿去,臭小子。」
「謝啦。」品常朝白雪使個眼色。「過來。」
西典咒罵着回去喝酒。「氣死我,難怪我雞雞會生病。」
「你趴代岣,阿常會被你威脅喔,你整間店靠他欸,越老越笨。」劉大姐虧他。
在車上,白雪好奇問他。「為什麽你老板這麽怕你走?」
「因為我有用心訓練他。」
「你訓練老板?!」
「不行嗎?」
到了,下車,合力将櫃子搬向電梯,白雪還在追問。「你怎麽訓練老板?」
「很簡單,你就想,如果我是我老板,會聘用我這樣的員工嗎?然後,針對他要的下手。重點做到就好,不是重點的略過。」
「你那個老板有什麽需要?」
「他身體不好,希望員工體力好能搬貨,要懂修電器,薪水不計較,忙的時候願意加班,不會吵着要加班費,就這樣。」
「聽起來不是好工作。」老板占盡廣宜。
「我倒是做得滿愉快。我需要地方住,又不喜歡被管。只要把該做的事忙完,也不用一直在店裏,很自由。」
「唔,各取所需。」
「是,現在他用我用習慣了,他不可以沒有我,我可以沒有他。我沒房子車子甚至兒子要養,拍拍**随時可以走。所以他當然怕我。」
「沒見過兩袖清風還這樣驕傲的。」不得不佩服這家夥。
櫃子搬進客廳,白雪撈起畫具顏料,逐一分類,收進藥櫃,一邊叨叨絮絮跟他說王朔野的事。
江品常坐地板,攤開紙盒嗑牛排,已經冷掉的牛排也吃得津津有味。
雪蓮窩在他腿上,坦胸露背,玉體橫陳,癡癡望他。
「雖然之前氣他,但是他慎重道歉,又請我跟經紀人吃大餐,我就心軟了,我是不是很沒骨氣?」白雪将顏料放抽屜內排妥。
「這不是沒骨氣,這是大器。」吃完牛排,往地上一攤,他躺平,打個飽嗝。「好撐。」
「欸,你覺得他要追我是認真的嗎?可是他怎麽可能喜歡我?!」收拾完,白雪過來,蹲在他旁邊。
品常轉頭,望着她。「為什麽不?你有才華又漂亮。」
「是哦。」白雪喜孜孜。「我發現一件事。」
「哦?」
「每次跟你聊天,心情就變得好好。」
「不意外。」他雙手枕腦後。「我啊,不只多功能,還賞心悅目。」
「是,你是萬人迷。」
「你也是啊,王大老板愛上你了不是?!」
「我該接受嗎?!」
「看你喜不喜歡他喽?」
「喜歡是什麽感覺?」
「沒談過戀愛?」
「以前忙着賺錢哪有時間談戀愛,房貸才剛繳清呢。」
「反正是他先發球的,你就靜觀其變,先觀察看看。」
「不知道王朔野要怎麽追我——喂,你們男生都怎麽追女孩子?」
「沒追過,不知道。」
「嗟,還以為你很有戀愛經驗。」
「我幹麽追?女人都主動來找我。」
「很驕傲嘛。」
這樣聊天很愉快,白雪也躺下,把手枕在腦後。「好難相信,王朔野會喜歡我,松野集團的大老板欸,沒想到我這麽有魅力,呵呵呵。」
「很樂啕?」
「第一次有人跟我告白啊,還是大人物。」
「看你這麽樂我還滿羨慕的,畢竟對我這種老手來說,約會啦、牽手啦、擁抱啦、接吻啦、上床啦,都習慣了,已經不會再因為人家喜歡我,就興奮成這樣。」
「我看起來很興奮?很明顯嗎?」
「很明顯。」一直在談論王朔野的事,還笑盈盈,這還不明顯?
「我很膚淺吧?」白雪慚愧。「被有錢男人追,就這樣高興。可是我真希望我的男朋友要很有能力,可以照顧我。然後我只要當廢材,什麽都不用會,把一切交給他發落,只要當個傻瓜,享受好日子——怎麽辦?我真的好虛榮。」
江品常大笑。
「幹麽笑?」
「真老實。」看向右側的她,他說︰「你內心拉扯得真厲害。」
白雪窘道︰「因為我之前口口聲聲讨厭他、咒罵他,現在被喜歡了卻這麽高興,自己都覺得可笑。」白雪拍拍臉。「是虛榮心,這絕對是虛榮心!」
很有罪惡感喔?「我問你,不考慮價錢,肚子餓的話,一碗白飯跟五星級飯店自助餐,吃哪個?」
「當然是五星級自助餐啊。」
「想吃只果,一個是幹幹癟癟的只果,另一個是飽滿多汁泛着粉紅色澤的富士大只果,要吃哪個?」
「當然是富士大只果。」
「但是因為人不可以有虛榮心,所以要逼自己吃白米飯跟爛只果,這樣顯得比較高尚。你覺得有比較好嗎?」
「這樣好像……滿虛僞的。」
「比起真誠的虛榮,虛僞更可怕。像某些愛慕虛榮的政客,卻刻意表現出生活簡樸的姿态,表裏不一,更惡。」
「沒錯。」白雪懂了,心裏也舒坦了。「所以就算我跟王朔野交往,你也不會輕視我。」
「我只會嫉妒你,恨不是女人身。」
「你才不會。」白雪大笑。
「陳白雪——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跟有錢人交往,錦衣玉食,及時行樂,有什麽錯?如果不開心,大不了餅了,有什麽損失?幹麽想得這麽嚴肅?不要管別人怎麽想,當下開心就值,人生很短,想幹麽就幹麽,不要有遺憾。」
原本還忐忑,聽君一席話,忽感前途光明,前路鋪糖粉,自我感覺大好。
江品常輕描淡寫,就把她糾結成團的思緒爬網幹淨。随便幾句話,就讓白雪背上好似生出翅膀,可恣意飛往任何想望處,只要她喜歡,都可以盡興擁有,不需要有罪惡感。跟他相處,好滋補。
「白雪,有件事我很好奇,你沒交過男朋友應該很單純,但是,你養的貓為什麽會這樣?」品常指着腳,雪蓮蹭他,尾巴伸得筆直,興奮直顫,已磨蹭到如入無人之境眼看就要上天堂了。
「你怎麽教育牠的?平常只有貓在時,你都在做什麽,害牠耳濡目染變這樣?」
「我哪有做什麽?」哇咧,貓yin蕩怪主人喔?牠是畜牲欸。白雪滿臉通紅。
「牠以前不會這樣,你出現後才這樣,所以是誰影響?是你不是我。」
「喔,知道了,原來是我太有魅力了。」将貓兒捧起,與之對望,還親了親牠的臉。雪蓮一只貓爪輕放他鼻尖,兩眼眯,肚腹咕嚕嚕。「雪蓮真可愛,送我吧,我缺個床伴。」
「你變态!」趕緊把貓搶回,硬生生教這對情人分開,惹得雪蓮狂嚎。
品常大笑。「我回去了,改天聊。」
江品常,告辭也。
下樓,經過管理室,一輛花店的貨車停大樓外。
江品常聽見花店少年問警衛。
「請問,陳白雪小姐住這裏嗎?有人送花給她。」少年捧着大把白綿綿花,每一朵巴掌大。手捧二十幾朵,足邊,三只花籃,都是這花兒。
品常認出來,是昂貴又稀有的牡丹花。
這陣仗,不只管理員吃驚,連出入的住戶都忍不住看幾眼。
管理員忙透過對講機通知白雪,讓花店少年将花兒送上樓去。
品常微笑,擦身而過。看樣子,王朔野果真為白雪着迷。揮金如土,彈指間搞定,有錢人把妹,招數都瓖着金邊哪。
白雪開門。
見一籃一籃花兒搬進客廳。
好美的花兒,淡淡香氣漫進來。雪蓮咬住其中一朵,叼去邊邊啃。發花癡時,吃團花…已墜入桃花期。
白雪簽名,收下卡片。「喜歡嗎?是你愛的牡丹。王朔野。」
超喜歡。坐在一室花海間,白雪陶醉、感動、暈飄飄。他果然是無所不能的白馬王子,這麽貴的牡丹一出手就九十九朵。
她……果然是值得被寵的公主。啊,這才是她的命啊,眼淚掉下來了。
久違了,小公主。
爸媽死後,就沒了的尊寵,現在,又回來了。
摟一把牡丹在懷,陶醉地嗅着香。躺地板,愉悅地賞花。墜入白綿牡丹懷抱間,恍惚,迷茫,傻笑,如此陶醉足有一個多小時——
然後……被殘酷的現實擊潰,浪漫情懷破滅。
白雪焦頭爛額,忙得團團轉。修剪花梗,找容器裝。家裏能插花的容器都搬來,也處理不了這堆嬌貴牡丹花。
「亞麗、你快過來。」最終,筋疲力竭打電話跟亞麗求救。
有錢人不會想到,他們送的貴禮帶來的影響。
白雪沒傭人伺候,心中小公主雖然為牡丹花雀躍。可現實中,她不是有人伺候的公主,只須勾勾手,交代下人一聲。「去把花插起來——」百朵牡丹便自動歸位,瓶中盛放。
可憐陳白雪,光是用文具剪刀剪花梗,就剪到手指破皮快手殘。缺容器,最後只好把牡丹花都搬進浴缸,讓它們好可憐地開在浴缸裏,這是暴殄天物啊。
「哇靠——」亞麗趕來,被牡丹風浴室吓傻。
「你看,怎麽辦?!」白雪披頭散發,眼下有黑影,她被牡丹折騰,沒辦法睡。
「這麽貴的花如果放着不管會遭天譴吧?」人家在花園開得好好的,竟被人類摧殘到此。
亞麗看白雪哀怨苦惱,猛地抱肚大笑。「天啊天啊,第一次看到有人收到花會憔悴成這樣,哈哈哈,真是太搞笑了你。」
白馬王子賜厚禮,白雪小公主竟承接不起。唉。
愛情電影裏,收到滿屋鮮花的女人,教人看了好羨慕。但是!都不演後來那滿屋花兒怎收拾?!
拜托,誰家有那麽多花瓶等花來插?更甭提臺北市丢垃圾都要買昂貴垃圾袋,這花兒凋謝要處理也是一大麻煩。浪漫很好,但……嗚……有後遺症啦。再往下多說一點,簡直就是摧毀羅曼史。
這日後,白雪一聞花香就頭暈反胃欲嘔。
亞麗罵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開啥玩笑,你試試在滿屋濃郁花香待三天三夜,你試試!
王朔野這個人就是高調,為了表現他的誠意,在白雪好不容易求爹告娘地要亞麗送走半數牡丹花,讓牡丹物盡其用,開到各路好友家中後,第三天晚上,有人按鈴。
同樣的花店少年,同樣又送來三大籃不同色的牡丹。
白雪顫抖地收下卡片。
「好懷念跟你相處的時光,可惜馬上要到舊金山出差。這是另一品種的牡丹花,大紅色的。喜歡嗎?我會打電話給你……朔野。」
大老板飛機一搭,咻地天涯海角去。
唯恐白雪忘了他的存在,留下一屋火紅牡丹。紅如血,紅遍屋子各角落,紅得刺目耀眼。
白雪癱在火紅花海間,第一次領悟到,浪漫,是會死人的。
牡丹花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