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實在太會說,講得她覺得不馬上來一杯會幹渴而亡,終身後悔。他真是工人?工人講話有這麽詩情畫意?
可是,就這麽跟他走?去他家喝東西?這樣OK嗎?跟這個人不熟啊。
他也忒随便,像是晃來晃去,路上随便就可以拉人同行,招呼着坐下吃飯喝酒的。他身上,有奇特的氛圍。
是什麽?她說不上來。他神色淡定,言語坦率,衣着簡單,幹淨爽朗,邀請随興,行走言談中,洋溢着潇灑與自在。好像随便什麽話題都可以攀談得自然輕松,相處沒壓力。
他一徑往前走,沒注意她有無跟上,好像她來不來,他都無所謂,也不在乎。
而且,這家夥的背影也太好看了吧?
白雪跟在他身後,陽光浴着他,長期勞動練出的倒三角背肌,tun部結實性感,兩條長腿,行走從容。宛如明星般的好體格,教白雪舍不得移開視線。
嗚,我內在一定有好色魂。
到了二手電器行,他說︰「老板不在,你随便坐,那有凳子。」
店旁空地,都是廢棄家電。
那木凳子,在一堆破爛冰箱跟冷氣機間,旁邊地上,堆置着電線、工具、卸下的馬達、種種零件。怕被絆倒,白雪走得歪斜,好不容易坐下。
「喏。」酸梅湯遞來。她捧好,湯匙也遞來。
「你喝吧——不夠再說,裏面還有。」然後就去一旁,忙他自己的事。
白雪捧着酸梅湯,環顧四周環境。
人生真無常,之前還跟好姐妹們說跟這男人沒什麽,這會兒卻坐在他的地方,喝他煮的酸梅湯?
長屋檐,遮擋烈焰似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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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陰涼處,而那人在屋旁空地,蹲在烈日下修理卡匣錄音機。
空氣摻雜剛猛的鐵鏽味,來自那群被主人抛棄,或開膛剖腹或傾斜跛立着的廢電器體味,像一股怨氣。而,掌間這碗,卻飄散清新甜香。
白雪拘謹地捧着碧色瓷碗,底部有一顆煮到透潤的紅酸梅,和一束桂花偎着,它們在湯液裏搖蕩着,雙手掌心冰涼,瓷碗在默默滲冷汗。
周遭的廢電器尖銳剛硬,而這一小碗甜湯卻美得頗詩意。
極端對比,詭異氛圍。
白雪瞅着碗,認真看着那混沌紅潤的酸梅……
要喝嗎?不喝嗎?要喝嗎?不喝嗎?
喝陌生人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太冒險?她從未喝過男人給的東西,在KTV時也聽過種種可怕傳聞,比方哪個女的喝了男人給的飲料結果就失身,或是哪個女人被灌烈酒,醉倒了被撿走還拍了不堪的xing愛影帶。
要喝嗎?不喝嗎?他像壞人嗎?不像。但人可以貌相嗎?
她湊近,只啜一小口。
這是致命錯誤!
陳白雪!你太大意了!
白雪很快視線模糊,四肢麻軟,軟倒在地,景物模糊,她睜大眼,在暈眩中,見到背光男子,來到她面前,陰沉沉俯望她。
白雪無法言語,心中驚恐。
我就知道不能相信男人!即使他長得一臉無害!
美女在這世上處境就是這麽危險,更何況是沒騎士保護子然一身的公主,一不小心,就會遭惡人陷害。
白雪無助地躺在地上,望着江品常,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你……你想幹麽?」
他不懷好意,嘴角勾出一抹惡笑。同時從褲側口袋,掏出一捆細織。
「以後……你就是我的奴隸了,叫我主人!」
「主……主……」
「你是要喝還是打算純欣賞?」冷不防,江品常問。将狂演內心戲的白雪喊回現實世界。
真歹勢,白雪身子一震,朝他尴尬笑。
可惡——就知道不該看格雷什麽的,思想歪掉了吧?
「我要喝——只是先……确認一下。」慌到亂亂答。
「确認什麽?确認我有沒有在酸梅湯下藥?」他笑笑地說。「原來我看起來像壞人。」
「壞人不會寫在臉上。」
「你智商普通呴。」他又笑。「要知道酸梅湯有沒有下藥,不是用想的。」
「什……什麽?」
「用想的只會亂吓自己然後錯過好柬西。」
「呃……」
「确認有沒有問題,要像這樣——」拿走她那碗,他喝一大口,抹抹嘴,還給她。
「看吧,沒事——」才說完,臉色驟變,他摸着喉嚨,軟倒在地。
「怎……怎麽可能——」他呼吸困難,神色驚詫。
什麽情形?!
白雪放下碗,蹲在地,驚慌失措。「你怎麽了?怎麽了啦?」
「這……這酸梅湯……」
「有毒嗎?怎麽辦?要不要救護車?對,叫救護車!」趕緊掏出手機,他卻抓住她手臂,指着酸梅湯。
「它……它要……要命的……好喝。」
白雪僵住。
他大笑。
忍不住揍他一拳。「你耍我?你真無聊!不好笑!我吓死了!」
他笑到喘不過氣。「你的表情太精彩了。」
「不要開這種玩笑好嗎?」白雪頂多愛在腦子裏演內心戲,這家夥比她瘋,光天化日亂演一通。
「你還笑?」
他還是一直笑,最後白雪忍不住也笑了。「瘋子。」
可是在他爽朗的大笑聲中,這不正經的玩笑裏,忽然跟這男人距離拉近,防衛跟緊張一下子消失了。
她喝了酸梅湯,香甜潤喉,好驚喜。「唔,好喝!」
「沒騙你吧?是不是?還要嗎?」
「要。」
再給她一碗,白雪咕嚕嚕幹了。
酷暑消散,有種嶄新的什麽,在體內慢慢流動起來,令白雪感動。因為賺錢,長久枯燥貧瘠的生活,終于,像突破了某種隐形疆界,感到新的進入生命。
新認識的人,新的陌生地方,新的冒險,新的體驗。
喝完酸梅湯,白雪蹲在江品常身旁,看他修理錄音機,一邊跟他請教酸梅湯要怎麽煮才能這麽好喝。
「在便利商店買的酸梅湯跟這個差好多。」
「那當然。」拆下卡匣收阖塑料蓋,他逐一檢查內部零件。眼楮瞄着機體,手拿螺絲起子,松開最裏邊的螺絲。「像那種瓶裝飲料為了大量供應消費者,常會添
加一些人工甘味劑,還有化學合成香料。我這是遵循古法煮的,裏面放的可是「烏樹林古早味紅糖』。」
「難怪喝起來不會死甜死甜的。」
「差別在喝的時候身體的感覺,真正的糖水,口感是立體的,有豐富層次。化學做的糖精,嘗起來假假的,合成的酸梅香料,香氣濃郁但嘗起來舌尖的感覺很空虛。」
「哇——」驚人。「想不到一個男生懂這些。」很專業喔。「不然?你以為我們男人腦子都裝着**嗎?」
「又沒這樣說。」
「不過——」他轉過臉來,暧昧地眨了眨眼。「也确實如此。」
白雪趕緊雙手護在身前,他眼楮好像能穿透她的衣。
他一陣笑。「別緊張,那是xing饑渴的男人,我不是。」
「你很正直?」
「喔,No。」他大笑。「因為我性生活美滿,沒壓抑,自然不會滿腦子是性,也不會變**狂——可以這麽淡定跟女人說話,是因為我身邊不缺美女——」
嗟,翻白眼。「原來你的女朋友很美麗。」
「我不交女朋友,但……也不缺這方面的邀約。」
現在是江亞麗附身嗎?!缸雪翻白眼。這年代怎回事?大家沒感情都可以上床愛愛?是她落伍還是大家太随便?本想質疑他,但忍住,她沒資格對他的私生活指指點點。就好像她不認同亞麗,但又覺得,如果亞麗開心,也無權阻止。而且坦白講,白雪都不确定自己有活得比亞麗快樂,怎敢給亞麗高見?只是,這些事讓白雪暗暗混亂。
到底是我太矜持呢?還是大家不正常?
價值觀的沖突啊,時刻在發生呢,教人好混亂啊。
品常看她皺着眉,低頭沉思,不吭聲,像在想什麽艱難的問題。
「怎麽?我以為你會發表高論。」
「喔?」
「不認同我的行為吧?」他微笑。「一般人很難接受。」
那是他不認識江亞麗,一天到晚被亞麗洗禮,白雪倒沒有很驚訝。
「不知道要說什麽,你的私事,我不方便評論。」
「真難得,我以為接下來會被罵好se啦,輕浮啦,xing濫jiao啦。然後義正詞嚴矯正我的偏差行為——」
她漲紅面孔,神情困窘。「我們……不聊這個。這我不了解——」是交淺言深了。
「OK,反正就随便聊,難得有人這時間沒在上班。」
白雪好奇。「你什麽電器都會修嗎?」
「唔,什麽都能修。」
「這裏只有你一個員工?要搬運電器還要修電器,很累吧?」
「做喜歡的事又有錢賺,怎麽會累。重點是老板不管我,上下班不用打卡,愛做不做自由得很,而且這事單純,把東西修好就行了,也不用讨好任何人,更不需要看人臉色。」
「萬一遇到很愛刁難你的客戶呢?!」
「call老板處理啊,我不管那些,我跟老板有協議,只做我有興趣的部分,應酬客人,我不幹的。」
「聽起來老板很信任你,你們處得很好?」
「當然,老板太機車的話,我就開除他,我是不會為了賺錢摧殘自己的。」
「沒錯,這話好!」真是說進白雪心坎裏,這也是她未來要努力的方向。她笑咪咪,心有戚戚焉啊。就像她開除王大魔頭,感覺超爽的。
兩人的距離,瞬間又拉近好多。
「喂,那我也可以請你幫我修東西嗎?」
「修什麽?」
「唔……我的冰箱老了聲音好大,白天聽不清楚,晚上就很吵。電視機屏幕有噪聲,有時要用力拍才會正常。瓦斯爐太久沒用了,萬一要開火,常常要啓動很多次才會點火成功。還有熱水器老是太燙,水溫不正常。房間的天花板電燈有兩個燈都不會亮——然後洗衣機——」
「等一下!」這太驚人了。「你是家裏的東西都壞掉了還是你整個家都壞掉?哪來那麽多故障的東西?」
白雪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笑着說︰「因為之前很忙,一直沒時間處理,就将就用着,後來越壞越多,可是都還算能用,所以用到現在——」
「幸好我老閱不在,不然他聽了八成樂到嘴都歪掉,你這樣東修西修下來是一大筆費用,還不如買新的。」
「不行,不能換。不過……」她壓低聲音。「修這麽多應該有打折吧?跟你老板提看看吧。而且我家就附近欸,你也知道,就上次那棟大廈,很近啊,敦親睦鄰。」
「唔……」他撫着下巴。「先看看壞得多嚴重吧?幫你估個價。」他拎起工具箱。「走,現在去。」
「等一下!不用這麽快,改天。」她家陽臺還晾着內衣呢。
「幹麽改天?現在就有空。一聽到這麽多東西欠修理,哥都來勁了。」
哪來這句?什麽叫哥都來勁?!
「欸、」白雪掙紮。「現在真的不方便」
「我知道,是不是內衣亂扔?還是晾得到處都是?」
你是有讀心術嗎?「不是……不是那樣啦。」白雪臉紅到耳根,好窘。
「果然是。」他下結論。
欸?否認沒用,他真會讀心?
「放心,我會先在門外等。你先進去把不想讓我看到的東西收好,然後我再進去,OK?」
「是喔,這樣喔。」猶豫,考慮,好像可行。「可是讓你等太久的話,我不好意思。」忽然要讓男人進家裏,超沒安全感。
「剛好還沒看報紙。」他将一旁放着的報紙卷一卷,挾腋下,右手抟工具箱。
「走吧,我在門外看報紙等你,現在新聞都編得像故事書,看完也要一小時,你多的是時間藏東西。」
「也沒那麽多東西要藏好嗎?」
「你也可以慢慢收拾家裏,很亂的話。」
「昨晚就收過了,現在很整齊啦。」
她還真回答啊?他哈哈笑,吹口哨,邁開腳步,悠哉悠哉拎着工具箱,像要去歡樂旅行。
白雪驚訝,沒見人工作态度這樣惬意的。
到她家門外,江品常放下工具箱。「OK,我外面等,你進去吧,把要藏的都藏起來吧。」
「我就收一下衣服!」
白雪沖進屋內,火速關門,快快将晾在陽臺的內衣褲先收到房間去。
雪蓮貓卧在地板,看她忙得喘籲籲。
「剩下這個。」白雪看着雪蓮。「有客人,拜托控制一下脾氣。」
雪蓮咪嗚,昂起下颚,神情不屑。
「算了,我錯,你會改才怪咧!」
雪蓮瞄着主人(或仆人?)舔起尖爪,興致勃勃,一副太久沒娛樂活動的邪惡樣。
「他要來幫我們修東西,你別咬他,知道嗎?」
白雪開門,看江品常背對她,坐在樓梯上,攤開報紙,這家夥真的就在樓梯間讀起報紙來了,要不要給你杯咖啡啊?那惬意樣簡直把樓梯間當自家咖啡館了。看這德行,全世界都是他的讀書室吧?
「我好了。」
「這麽快?」江品常站起來。
「先跟你報備,我有寵物,牠很兇——」
「多兇?鬥牛犬?」
「不是,我養貓,但是牠很兇,攻擊性很強。」
「OK,我不摸牠。」
「你不摸牠,牠還是有可能撲來咬你,等一下進去時,你跟在我後面,萬一牠要咬你,我才能保護你。」
「你養的是獅子吧?」他又一陣大笑。
「我不是開玩笑的。」她嚴肅警告。
「上次我朋友被咬,縫了三針。」可憐的美惠。
他笑得更誇張了。「不得了,把貓養得跟獅子一樣,你厲害,進去吧——」他拍拍她肩膀,推開門,直接走進去,白雪倒抽口氣。
「你小心——」
來不及了——
江品常真是低估貓的爆發力,這只陳氏雪蓮貓,一見陌生人,見獵欣喜,龇牙咧嘴,拔足奔來,就往他小腿攻去——
并且伴随……yin聲浪語。
喵嗚、咪嗚、嗚嗚、凹嗚、喔嗚——
白雪呆住。
雪蓮發出跟以往截然不同的聲音,且破天荒地出現陌生行為。
牠蹭着品常小腿,翹着**,尾巴抽直,肚腹呼嚕。繞着他雙足一圈,然後躺下,坦胸露肚,一副下流樣。
品常蹲下,搔牠肚子。「乖咪——」
「喵——」雪蓮呼嚕呼嚕。
「真是美,真是乖。」
「喵嗚——」雪蓮呼嚕呼嚕。
「這裏也要抓抓嗎?OK。這裏?這裏也要?那這裏呢?!」
「喵喵喵……」雪蓮激情亂蹭,在他指尖挑弄下已瀕臨高chao邊緣——主人陳氏白雪呆若木雞,無法言語。這……這畫面太奇情了,她思緒亂了,一時難确定,這……是她的貓嗎?
遠方傳來袅袅的印度琴聲——
「這不是你的貓。」
水晶球在案上,吉普賽女郎撫着水晶球解釋。「事實上,物曾是這位先生前世的愛人,因為戰亂,他們被迫生離死別,江品常死于——」
「我死于戰亂。」江品常說。
他一身戰服,滿身鮮血,倒地上,胸膛插着利刃。
「娜娜…………」伸手向白雪。
「噢——求你幫我,快幫我找到我親愛的娜娜……」
見鬼了!
回神吧白雪!現在不是演內心戲的時候啊。
面對現實吧,你辛苦養着的貓,正對着陌生人亂蹭。真教把展把尿的主子情何以堪?嗚……
江品常顯然玩得很過瘾,回頭,看白雪一臉呆怔,笑問。
「牠是母的岣?」
「牠結紮了!」
「so?結紮也沒用,看看牠,這就是我的魅力。我不意外,我女性緣一向很好,連貓都不例外。」
雪蓮躺平,仰肚,任他大手在肚腹搓揉。化為女子,享受**。
「陳雪蓮!你夠了!」白雪罵,怒視牠。雪蓮眯眼,不屑地瞄瞄她,又把頭向他小腿蹭去。
白雪瞬間變小三,他們之間的小三。
人獸戀?這絕對是人獸戀!
白雪想奔向牆,樞住牆,留下兩道哀怨爪痕。
這……還有沒有天理?明明我才是正主,明明……
「你也看這種書喔?」忽然品常問,白雪全身血液倒流,從頭驚到腳,不會吧?難道是——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江品常撈起地上的書,先前雪蓮卧在書上,教白雪忘了它存在。他随便翻幾頁。
「還畫線?讀得真認真。畫線的地方是你最喜歡的段落嗎?」
世界,就是這樣結束的。
對此刻白雪來說,正是如此。
江品常一手摸着貓兒,另一手拿着白雪到處畫線眉批的《格雷的五十道陰影》,白雪決定很不要臉地講出以下這段話——
「書是朋友的,她來我家玩忘了帶走,我對這種書沒興趣的。」講到這就好,偏偏很假掰又補上兩個字。「真的。」
此地無銀三百兩,這家夥真不會說謊。品常沒質疑,只淡淡地說︰「這書很紅,有續集你知道嗎?而且還是同一對主角,聽說這故事要拍成電影。」
「什麽?男的這麽機車,安娜還沒跟他分喔?」
「就是啊,你看到哪兒了?」
「我看到安娜搭他的私人直升機去——」等一下,見他挑起一眉,還不懷好意地淺淺一笑。
啊……露餡了。智障啊,剛剛那樣講不就承認自己有看?!他真狡猾,三兩句就教她露餡了。
「不要聊這個啦。」她臉頰燙,心撲通,又窘又尴尬。
「OK,你朋友的書放哪兒?放回地上嗎?」
唉。「好啦,我承認這是我的書,但我畫線不是因為喜歡那些段落。是因為那些地方我看不懂。」
「嗯,書裏用了許多道具,想理解的話可以問我。」
「要開始估價了嗎?我帶你去廚房。」決定挽回頹勢,導入正途。以腳尖撥開尚躺在江品常腳邊發情的雪蓮,帶他往廚房看那個聲音很大的冰箱。
「初步看起來應該是壓縮機的橡膠腳座硬化,失去吸震的效果——」他說。又看過計時鈕故障的烤箱。
「這個只是裏面固定的螺絲出問題,等一下我拆開就能修好。」
白雪又帶他往後陽臺去看洗衣機、熱水器。他們走來走去,繞來繞去,最後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檢視噪聲。
白雪拍打電視。「你看,就是像這樣常常有噪聲,要拍一拍才會正常。」
「如果裏面電路板上的焊錫脫落,就會造成接觸不良。這個容易解決,找到出問題的電路,重新上一次錫就行了。」
每一樣困擾白雪已久的電器,在江品常眼中都沒問題、都能修。他列維修清單給她,不經意地提了一句——
「你是畫家?」客廳角落,約一坪多的空間,堆棧畫具、顏料,還有幾張畫稿。他蹲下來,檢視其中一張。畫的是一株秀氣樹兒,樹梢枝枒開着淡粉紅花。
「這是山芙蓉。」他說。
「欸?你認得?」她驚喜,蹲在他旁邊解說。「這是我之前幫『松野』集團畫的産品圖。」
「唔,可惜現在是初夏,很難看到山芙蓉。八到十月才是它的花期,這個花很妙,早上是白色,午後變淡粉紅,下午變粉紅色。一朵花有三種風貌。」轉過臉來,看着她。「畫得真好,顏色暈得很自然。」
「欸?你懂畫?有學過嗎?」
「沒有。上課啦、買顏料、買書,都要費用。你買這麽多顏料跟工具,花很多錢吧?」
「我在美術社教畫,可以拿到七折的價錢。」
品常還注意到一旁靠牆的一整排木書架,上面放的全是國際名家畫冊。「這都是你的——《dpi》?這個每一期你都買?」
「當然要買!這一定要看的,是我最愛的雜志。」
「《dpi》編得很用心,常常會有一些國際畫家的私房繪畫技巧,就算沒老師教,也可以跟着學,還會介紹一些有趣的手作藝品。」
「沒錯!光是看裏面那些漂亮的畫就開心。」
「我都是去圖書館借,常常要排隊等很久。」
「我借你!」難得遇到知音,公主很大方,獻寶似地往書架一揮手。「想看哪一本?但是要還喔——」
「OK。」他唰唰唰抽出一本兩本三本四五六七八九十本,然後捧着一大疊問白雪︰「有袋子嗎?」
「你還真是不客氣。」
「你說要借的啊。」
「十……十本欸?」
「我看書很快。」
「這兩本不行外借,這是我爸的藏書,你愛看的話只能在這裏看。」
「你跟你爸住?」
「我爸去世了,你看到書架上那些外國名家的畫冊都是我爸收藏的。」
白雪拿出一個購物袋,将他手中八本雜志放進去。白雪裝畫冊時,江品常蹲下來,撫着書架的木腳。
「我可以先幫你修理這個。你看,已經有裂痕,再不修,書架會倒塌,你再仔細看,已經傾斜了。」
「是啊。」
「這書架用的是比較脆弱的松木,撐不住這麽多書。」
「我爸買的,我不想換掉。」
「OK。」他指了指書架幾個地方。「這裏和這裏,加兩塊木頭嵌在裏面,就算過一百年,保證書架還是很硬朗,比你的骨頭還硬。」
「連書架也會修?」
「沒東西是我不會修的。」
聽,好狂傲的口氣。「跟你交朋友不就賺到了?」
「是啊,像我這種水電木工都通的不多喽,如果你架上的美術書籍都借我看,你家壞掉的東西交給我,統統免費包修到好。」
「一言為定!」太好了。不想再當錢奴,能省則省浮。
「我先幫你在這下面放個墊片。」他打開工具箱,找工具。
「你忙,我先把食材放冰箱。」差點都忘了那堆新鮮的蔬菜跟肉了,跑去拿,看見擱在茶幾上的手機,打開,屏幕暗黑。沒電了,順手插上充電,手機一啓動,就看到亞麗一堆來電。
白雪回撥,聽見亞麗氣呼呼嚷嚷着王朔野要見她的事,還要她立刻出門,趕着三點去會他,說是可以拿到令她滿意的酬勞。
亞麗哇啦啦的講完,白雪聽着卻冒火。
忘了外人在,氣嚷道︰「他憑什麽……你幹麽答應?哦,他要親自見我,很了不起嗎?我就要搖着尾巴奔過去嗎?他以為講出那種話,我就會抱着他大腿笑吟吟嗎?我不是說了,不賺他的錢……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去,他的CASE不接。」
開手機,手埋拳,咬牙一副想将對方撕碎地罵道︰「什麽東西!」
更氣的是,亞麗沒堅持她的意思,答應那個爛人的邀約。這豈不是讓那姓王的把她陳白雪看扁?喔,給她滿意的酬勞就要馬上奔去會面?搞清楚!她是公主欸。被他當下人使喚三年夠了!現在,姐要恢複公主本性!
「還好吧?」江品常問。
「是以前的業主,接他的案子讓人生不如死。呼……一提起他就忍不住抓狂,我要去蔚房鹵肉,你慢慢弄書架。」
一會兒,江品常走進廚房。「書架固定好了,烤箱我順便修——」
「好。」白雪把買來的紅蔥頭放水龍頭底下洗幹淨,又在炒菜鍋裏倒一堆油加熱。
江品常站在她旁邊,拿螺絲起子卸下烤箱面板,一邊瞄向她——
「你……很會做菜?」
「嗯哼。」他看她邊洗蔥頭還一邊微笑。
「以前太忙都沒時間好好做菜,你看這些紅蔥頭,長得真是可愛。」忽然她想到什麽,脫下手套,跑去按下音響。法國香頌來了,喚天啊,感覺自己好像電影中那些美麗神氣的法國女大廚啊。
她悠哉悠哉踱步回來,打開冰箱,扭開健怡可樂,好享受地啜一大口,閉眼唔一聲,好陶醉。
「就是這種FU,這才叫生活啊……」滅了王朔野,陳白雪的人生是天堂啊!江品常看她抹抹嘴,指着可樂瓶跟他解釋。
「你知道卡爾、拉格斐(KarlLagerfeld)每天要喝七大瓶這個嗎?而且要用水晶杯裝喔。唔,我就缺個漂亮的玻璃杯,用那種東西裝可樂,喝起來一定更有FU——這才是人生啊!perfect……」但小姐你油鍋上的油,正逐漸沸騰耶?看她如此陶醉,品常欲言又止。她真的會做菜呴?
「好了——」放下可樂,白雪将那一大堆洗好的紅蔥頭撈進盤裏,預備下鍋。
江品常忍不住又确認一次。「你真的會做菜?」
「YES,soesy!」
「OK。」既然如此,他不多言。
但他錯了,下一秒,他驚駭地看着白雪小姐竟将整盤剛洗好的紅蔥頭唰地倒入鍋中。不得了!她這帥氣一抛擲,教他來不及制止,想當然耳,之後的發展相當精采……鍋中熱油遇上水氣,哩爆響,紅蔥頭瞬間碳化黑掉,白雪大叫,棄鍋逃亡。爐火驟閃,頗有火災之勢!
「完了!」白雪端了洗菜水就要潑。
江品常要是再不出手,就跟她去地府了。他實時抓住她手,同時關火,抄來鍋蓋,蓋住鍋子,秒殺災情。
白雪吓得發抖,臉色慘青,雙手還捧着那鍋洗菜水,剛剛那個法國女大廚的幻夢遠去矣。
「沒事了。」他說。
「……」她說不出話,眼楮閃着淚光。今天要不是剛好他在,剛剛那一串愚蠢行為,可能已把這辛苦繳清房貸的家園摧毀了。「我真蠢,笨死了!竟然要用水去滅油鍋?!我腦筋秀逗嗎?」
這時,他倒沒取笑她了,只是淡然地拿來抹布,把濺到外面的油漬擦拭幹淨。又一派輕松地将那危險的鍋子從爐子上挪開,把裏邊碳化的蔥頭倒掉。然後動手清洗鍋子,收拾殘局。
「我自己洗。」
「沒關系,就順便。」然後,他忽然笑出來。「你知道嗎?」
「嗯?」
「其實——你買的肉不對。做鹵肉飯用的不是這種肉——」
「是喔。」
「你想學的話,下次我帶你去買——菜市場的肉販我都熟。」
「好。」她像做錯事闖大禍的孩子,手足無措,心生內疚。
「剛剛要是我拿水去潑,會很嚴重吧?」方才慌亂,沒想太多,這會兒回過神,才警覺到自己蠢。
「可能還會燙傷你!天啊——」她蹲下蒙着臉,很氣惱,羞愧死。
「其實我沒做過菜——我只看我媽弄過。」這肯定是撒謊的報應。
忽然臉頰一陣冰涼,白雪擡頭,他拿着冰可樂,踫她臉頰。
他微笑,沒一點責備她的意思。「別想了,又沒事。」
這樣淡定?剛才很危險的,他不生氣?
江品常蹲下,和她對望,啜一口可樂。「卡爾、拉格斐真的每天喝七瓶這個?」
「唔,」她笑。「用水晶杯裝。」
他也笑。「滿好喝的。其實,我很欣賞卡爾。拉格斐,雖然他是個怪咖。」
「我也是。」真沒想到,一介工人,也知道時尚設計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