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當高文與伊缇先後進了屋時, 屋內燈火通明，仍然熱氣騰騰、散發着讓人食指大動的飯菜, 都已經整整齊齊地擺在了餐桌上。
或許是因為只需要招待四個人, 與貴族家中常見的, 為了方便根據地位排序的長方形餐桌不一樣, 英蘭領館擺了一張不大的圓木桌。
等待的期間也沒有浪費時間, 亞瑟獨自入座, 低頭閱覽着手中的羊皮卷, 修如梅骨的指尖時不時點在書信的邊角, 發出富有節奏的輕微“啪嗒”聲。
聽見二人進門的動靜, 他也沒有立刻擡頭, 而是把東西看完之後, 再合上, 放在一旁壘一堆了類似文書的矮幾上。
“回來了。”
亞瑟擡起臉的時候，眼裏含着清淺的笑，陳述句被他揚起了尾音，就多了幾分似笑非笑的促狹意味, 偏又抓不住把柄。
他看向伊缇, 倒沒有追問她下午上演了哪出切格諾皇宮歷險記，只是解釋：“塞西特還沒回來。去尋他的人應該還在路上。”
說話間，高文已經自覺地坐在了亞瑟左手側的空位上。
“哦、哦……”
幹巴巴地擠出一點語氣詞，伊缇呆呆站在原地，視線游移，智慧的腦瓜也慘遭智慧之神下班休息的悲報, 宣布卡機。
現在只剩下兩個位子：要麽她跟高文坐一起，遠離亞瑟；要麽就只能坐在亞瑟的右手側，近距離感受一下活着的抖S氣息。
下午公開處刑的心理陰影還在，靈魂吶喊着表示抗議，但高文前腳才那麽誠懇地請求了，自己後腳就把嫌棄付諸行動，好像有點……有點、有點，就是……那個！
那個就是……嗯……對！顯得她怕了區區弱雞人類一樣。很慫！很沒有深淵魔族的逼格！
到底是安全重要還是面子重要，伊缇正陷入天人之争，完全沒有注意到已經入座的兩只人類，已經在強自忍笑，用眼神交換情報。
就在伊缇腦內糾結成一團被小貓玩過的毛線團時，打破僵局的契機終于來了——
失蹤一整天的塞西特，在這個節骨眼上叩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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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伊缇并不開心，甚至條件反射地扭頭，瞪過去：
好哇！一大早就沒良心地丢下她跑路，現在到了飯點，就知道回來吃老大出賣精神與肉.體雙重折磨的糧了！
你有本事自己跑，你有本事別回來吃飯啊！
塞西特你已經死了。
你攤上大事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伊缇者就會被傳染，同樣忽略了屋內微妙的氛圍，只是對伊缇控訴的眼神感到困惑，他對亞瑟等人禮貌地笑笑，但并沒有什麽真情實感的歉意。
“抱歉，皇宮的路有些複雜。初來乍到，稍微花了點時間才找對了方向。來遲了，讓諸位久等。”
既然亞瑟都看破了僞裝，除了在外人面前，塞西特和伊缇還會裝裝樣子，扮演一下大小姐和侍從的角色定位，私底下已經完全放飛自我，懶得免費演出了。
說完，塞西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亞瑟的旁邊，成為安心與信賴的可靠壁壘。
沉默片刻，伊缇給了對方一個複雜的眼神，壓下表情，歡天喜地地跑向此時唯一剩下的空位。
看在小弟這麽懂事的份上，她表示可以大方地考慮一下減刑。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吃完飯之後，伊缇立刻揪住塞西特的袖子，冷笑一聲，決定把他拖回小黑屋，讓他認真反思、深刻檢讨，好好認識一下自己的錯誤。
腳下仿佛踩了加速的風系魔法，兩個人呲溜一下就滑出了屋子，可沒過幾秒，伊缇又倒車退回來，扒在門後，也不說話，就默默盯着亞瑟，神情掙紮，精彩得可以上演一出默劇。
亞瑟十指交叉抵在下颌，饒有興趣地欣賞了一會兒，才好耐心地挑起眉：“嗯？”
“……明天我不參與讀書會了！”
當着高文和塞西特的面，生怕自己再掉了馬甲，伊缇将公開處刑美化成“讀書會”三個字，多沾染了幾分高雅的文學濾鏡。
其實并沒有什麽底氣，但她還是鼓足勇氣，一咬牙，閉着眼睛，眉心都鎖了起來，破罐子破摔地喊。
聲音倒是很響亮，甚至有點兒兇。
“好。”
也知道下午欺負夠了，亞瑟笑着點點頭，連猶豫都沒有就答應了下來。
這麽如絲般順滑的爽快，讓伊缇都吓傻了。
好像确認了爪下不是鋪過幹草的僞裝陷阱的獵物，因而壯起了膽子，還敢原地蹦跶兩下，她想了想，覺得如果亞瑟可以做個人的話，也不是徹底沒得聊。
“不過我明天想喝下午茶。”伊缇靛青色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拙劣而矜持地明示，“餐後的香草小餅幹很好吃！”
反倒是這句話，讓亞瑟愣住了。
但也只是非常短暫地一瞬，他彎起眼睛，聲音比剛才更溫和：“好。”
然後伊缇自覺完美，就功成身退，急着揪塞西特回去開批判會。
她蹦蹦跳跳的腳步聲，在寧靜的夜色中，是沉默冰冷的切格諾皇宮裏最輕快愉悅的聲響。
………………
…………
……
等伊缇和塞西特走遠之後，亞瑟才側過臉看向高文，挑起眉問：“你同她說什麽了？”
随性地半倚在桌子上，高文有那麽點心虛地清了清嗓子，試圖含糊帶過：“咳……也沒什麽。講了講克裏而已。”
克裏是亞瑟給那頭紅色亞龍取的名字，古語中意為“獨一無二”。
亞瑟卻了然地直切紅心：“你講了哪段？”
狼狽地反手用胳膊擋住那過于清醒的目光，高文半是求饒，半是無奈地苦笑：“殿下，都得了便宜的話，還請行行好，別再調侃我了。”
故事的最後，他說亞龍可以做主自己的未來，而亞龍的選擇，是留在它并不讨厭的花園裏，擁有了“克裏”這個名字。
高文不會說謊，亞瑟沒有囚.禁亞龍，這個結局是亞龍心甘情願的決定，只是他隐去了整個故事的伊始。
那天王子殿下一共任性了三次。
第三次，是下命令要帶亞龍回卡美洛。
第二次，是不打聲招呼就那樣毫無防備地接近了亞龍。
而第一次——
是那天一大清早，看完線人遞上的情報之後，他披上披風、配上長劍，臨時決定要帶隊去那片魔獸聚集的危險叢林“狩獵”。
時間往前倒退，亞瑟和克裏的第一次見面，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偶然地遠遠眺望了一眼之後，他同叢林邊緣最近的警戒站打了招呼，要向他定期遞上觀察彙報，如有異動，必須立刻送達。
這三年的時間裏，亞瑟再未靠近過這片區域，直到那封緊急情報放到了他的書桌上。
但高文知道，他并沒有插手或推動任何，那群圍攻亞龍的魔獸也是巧合，只是亞瑟耐心的漫長等待，讓他能夠以一個最好的時機、最完美的姿态，出現在亞龍的身邊。
而亞龍在花園裏“做客”的期間，因為要保證安全問題，高文是當時的駐紮花園的巡邏隊隊長，他也得以見證一人一龍的互動。
亞瑟對亞龍很好，不是那種刻意為之，而是仿佛已經心意相通，是潤物細無聲的好。
亞龍不會通過聲音表達情緒，巡邏隊隊員會為它每一個動作都繃緊神經，可亞瑟卻能一眼判斷出它的心情，乃至它想要做的事情。
他花了很長的時間去陪伴亞龍，但又并非注重于玩樂的那種。
他會拿一本喜歡的書，就席地坐在亞龍的旁邊，有時只是安靜地看書，有時興致起了，就給亞龍念幾段他覺得有意思的橋段。
似乎“陪伴”這個詞才是重點。
白天處理公務的時間被壓縮，夜裏書房的燈就會亮到很晚——亞瑟私底下惡趣味得讓人牙癢癢，但也從不在正事上任性。
一開始一人一龍會隔着疏遠的安全距離，後來距離越來越短，亞瑟會靠在亞龍的身上，有時候不小心捧着書睡着了，亞龍便舒展開單邊的翅膀，幫他擋住擾人清夢的陽光。
再後來，高文看到亞龍對亞瑟俯下長頸，示意亞瑟騎在它的身上。
亞龍帶着亞瑟飛離花園，消失了近乎一天的時間，當傍晚降臨、夕陽西墜，他們才回到了城堡。
也是從那個黃昏開始，亞龍成為了“克裏”。
但亞瑟并沒有跟克裏簽訂契約。
克裏依然是自由的，花園上空也沒有結界阻攔，它只是選擇留下來。或許是因為孤獨，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麽。
城堡裏的人不會說克裏是亞瑟的寵物，他們叫它“克裏大人”，雖然他們不會主動靠近它，也無法理解它。
普通人對強大的生命，總是天生懷着一股崇敬。而崇敬意味着向往、期盼、尊敬的同時，永遠不會缺少“畏懼”的成分。
即便相對來說自身能力不弱的高文，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有些存在，從一開始就和俗世化開了一條泾渭分明的鴻溝，你可以眺望TA的背影，追随TA，但你永遠無法做到和TA并肩，觸摸到TA的心靈。
亞瑟是，克裏也是。
可他不是。
就比如現在，高文看着亞瑟了然的、似乎什麽都不會讓他感到錯愕的神情，不禁在心底想，殿下是不是早就看破了他的想法和決定。
“我并不确定。”
高文什麽都沒說，但亞瑟已經開口解釋：“因為這不是你的作風，高文。所以我不确定你是否會和梅琳接觸，介入這件事。”
他的騎士是非常正統的那一類，即便看上去風流了些，可對待女性的那些原則從來不會違背，這也是他總是會被少女纏上的原因之一。
亞瑟指尖點了點桌面，眼神平和，像是寧靜的樹海。
仿佛好奇般，他陳述：“我以為你會覺得……嗯，我這樣接近一位女士，有些‘處心積慮’的嫌疑。不夠正大光明。”
高文聞言卻連思考也不需要，随口便接上話。
“不。恰巧相反，我想，殿下您是不會對梅琳小姐做任何過分的事情的。您不可能傷害她，因為您十分喜愛她。”
就像亞龍克裏。
亞瑟沒有強迫克裏留下，他只是抓住機會，順其自然地做了他能夠做的事情，然後讓克裏自己做選擇。
那算是“馴化”或者“陰謀”嗎？
高文不那麽确定，但他覺得克裏只是選擇了無數可能性中的一種未來。它舍棄了一些東西，也同時獲得了回報。
至少克裏沒有後悔的樣子。
斟酌了一下語氣，應該不至于以下犯上，高文耿直地總結：“您不是一個普世意義的好人，可您絕非壞人，殿下。”
好人是無法稱王的。
像是覺得這個話題差不多完了，他又把跟伊缇的對話概述了一遍，征詢亞瑟的意見。
“梅琳小姐在找一位叫‘瑪塔’的侍女，說是幾個月前就已經應征入選，期間也持續給家裏寄錢，但就我探聽到的情況，宮內并沒有這個人。可能‘那邊’有關。殿下，還需要往下追查嗎？”
亞瑟低下眼睛，停頓片刻，驀地牽出一抹笑。
“不。先不用。”他慢慢地碾着字句的發音，“打擾別人的探險游戲，可是會被讨厭的，高文。”
……不，他覺得只是殿下您的惡趣味又開始發作了而已。
高文面無表情地咽下吐槽，附和了這個決定。
“我明白了。的确，這邊也暫時沒有查明梅琳小姐和塞西特先生的背景。梅琳小姐倒還好，塞西特的話……”
騎士蹙了蹙眉，才繼續道。
“雖然刻意壓制過，但他體內的光明元素的氣息很純粹，小動作也看得出是經過正統騎士訓練的痕跡。已經在往光明神廷查了。稍微麻煩點，我會盡快解決的。”
亞瑟好似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說得輕巧：“嗯，那就交給高文你了。”
二人又談論了些其他事情，待一切結束後，月已懸起。
高文走到門邊，卻忽然回了頭。
他說：“殿下，當年我宣誓效忠的對象，是亞瑟·潘德拉貢。”
——而不是英蘭帝國。
論資排輩，高文是亞瑟的侄子，也屬皇室成員，本不用宣誓成為王子的親随騎士。他是應該前往自己的富饒封底，當一個衣食無憂的大領主的。
可十一歲那年，他同看不過眼、當街欺壓平民的二世祖貴族動了手。對方十六歲，但贏家是他。
把人打跑了之後，小高文才呲牙咧嘴地捂着傷口，疼得連連倒吸涼氣，卻不防頭頂上突然傳來了陌生的聲音。
“你不錯。”
這麽丢臉的樣子竟然被別人看到了，他驚得趕緊擡頭，思忖着要怎麽毀屍滅跡這段黑歷史，入眼所見，竟是一個比他還小些的少年，懶洋洋的，不知何時靠在樹上。
陽光從繁密枝丫間漏下，金發碧眼的少年唇角微挑。
他低頭看着他，口吻輕松，眼神卻是認真的。
“我是亞瑟·潘德拉貢。高文閣下，當個混吃等死的領主過一輩子，可太無聊了。要和我去征服世界嗎？”
高文可真不想承認，年少無知的他，竟然這麽簡單就被忽悠來做了苦哈哈的勞力。
但成年的騎士授禮上，由光明神見證的那段宣誓裏，他以榮耀、忠誠、信念、意志托付于的對象，先是亞瑟·潘德拉貢，然後才是英蘭帝國唯一的王子、唯一的未來的王。
從那一刻起，對于高文來說，這個人的意志将淩駕于其他存在之上。
當然，殿下少數能獲得的輕松快意也是。
過于盲目？或許是吧。可他依然選擇盲目地相信這個人永不會犯錯，永遠堅定在正确的道路上，帶給更多人美好的希望。
——因為這個人是亞瑟·潘德拉貢。
無聲地笑了一下，高文欠身，對屋內的人行了騎士禮，卻只簡單道了聲晚安。
“祝您有個好夢，殿下。夜安。”
……
…………
………………
獨自一人留在空蕩蕩的廳中，亞瑟端坐在椅子上，透過窗戶，看向窗外的月色，忽然覺得有點想回英蘭了。
英蘭的夜似乎要比這裏更熱鬧，更好看。
他不喜歡切格諾皇宮，以及住在裏頭、來來往往的大多數人。
一只手支着下颌，亞瑟驀地笑着自言自語：“……回頭寫信讓管事在花園裏種些星辰花好了。”
星辰花也很像梅琳原本眼睛的顏色。
應該會喜歡吧？
他略帶期盼的想。
*** ***
“我遇見了一朵美麗芬芳的花。”
“我想得到它，卻又不願以摘下的方式傷害它，所以只能試着将她移植到我的花園裏。”
“因為喜歡。”
“我會為它準備最好的土壤、最新鮮的露水、最無微不至的關照，以此換取它為我留下，為我長期盛放。”
“但如果它注定枯萎，我會送它回到原本屬于它的地方。”
“也是因為喜歡。”
——《不知名的小黑匣》
作者有話要說：寫嗨了，懶得斷章了，就這樣發吧……一口氣寫完，好累但也好爽哦！
上次我說亞瑟要殺回來了，你們問我亞瑟是誰，這次不會再忘了吧（？？？）
其實亞瑟這個角色真的很微妙，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們簡單地概括他，他真的不是一個一般的妖豔賤貨，他超邪的！
希望通過這幾章的描述，能讓你們更全面地了解他w我還蠻喜歡這個男人。
因為每個角色我都覺得很可愛，包括只出場幾次的路人甲（比如我寫着寫着甚至懷疑想跟埃莉斯搞百合的加西亞姐姐），所以戰線會拖得比較長，劇情發展也會推動地慢一點點。
不知道你們喜不喜歡這樣……不過你們不喜歡我可能一時半會兒也改不掉【小聲】
下一章開始杜拉城的核心主線啦~
塞西特終于可以上線了（。
哦對了！評論區裏想讓亞龍給亞瑟帶去綠色的，冷靜一點，亞龍不能化作人形，人♂獸是不可以的！！！我求生欲很強的你們莫挨老子！！！
不過畢竟我是一個寵粉的好鴿鴿，沒事去逛一下微博 @沉霧今天更新了嗎 ，可能會看到一些小劇場或者梗啥的。
但是具體什麽時候掉落要看我的時間（更小聲
啊……我要死了，我一滴都不剩了，存稿又沒了，該爬起來上課了。
喜歡的話給點營養液嗎朋友，或者去專欄給個預收哇【抹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