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2)
還不知,蠍尾藤之毒應當無解。”
鮮钰臉上不見憐憫,只道:“若是停止服用湯藥,蠍尾藤的毒素便會慢慢散去,可惜如今太晚了,看皇帝那模樣,應當是五髒六腑皆傷及了,如今停藥,還是難逃一死。”
“确實。”厲青凝接着又道:“不過,據兩大宗所說,古籍上确實不見蠍尾藤的記載。”
鮮钰微微動了一下身,又往後挪了一寸。
厲青凝眸光忽變,不由得屈起膝來,忍着沒将人拽下去,淡聲道:“如此看來,白塗果真與國師有些牽連,否則古籍上都不曾記載之物,為何他們知道得這般清楚。”
鮮钰蹙起眉,國師無疑是認識白塗的,可惜白塗卻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她心下一煩,又覺得坐得不甚舒服,忍不住又動了動。
“別動。”厲青凝冷聲道。
鮮钰垂眼看她,這才發覺自己竟是在厲青凝的心尖上點火。
她笑了,漫不經心地道:“殿下想好要如何弄到天師臺的土了麽。”
厲青凝面色如霜,“我已命人去拿,無須擔憂。”
“那我能出去了麽。”鮮钰似是在火上澆油。
厲青凝眉心一蹙,“東西洗好了麽,若沒洗好,怎這般急着走。”
第 104 章
104
屋裏頓時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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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钰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為好, 她看厲青凝神色平靜,似是說話時心裏未激起一圈漣漪。
她下意識想跑,可剛側過身, 那束着雙手的殘紗登時解開了。
厲青凝那細長的手指在殘紗上劃了一下,附在其上的靈氣随即被收了回去。
那靈氣一消失, 纏在她手腕上的紗絹便松開了些許,輕飄飄地往下滑落。
鮮钰連忙道:“殿下怎這般不講道理了, 如今正是白日, 殿下的規矩到何處去了。”
厲青凝支起了身, 冷着臉道:“你何時聽得進我講的道理?”
此話不假,鮮钰哽了一下。
厲青凝又道:“若只有我守規矩,而你不守,那這規矩守來又有何用。”
鮮钰明白過來, 她給厲青凝挖過的坑, 如今一個個擺在了自己的腳底下,厲青凝還要将她往坑裏推。
雖說如今厲青凝這麽如她的意, 她裏外皆覺得舒服, 可要她洗這床褥, 那不是要她的命麽。
她往旁一趴,一雙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身旁的人, 試圖從厲青凝的眼裏看出一絲打趣的神色來。
然而沒有,厲青凝冷着臉,一副認真十足的模樣。
鮮钰別開頭,望着床柱道:“可我不在宮外, 那土由誰拿給白塗?”
厲青凝神色淡然,“自會有人拿給他。”
“可白塗又不認得別的人了,他防備心極重,必定不肯去嗅那土。”鮮钰逮着白塗不放。
“自然會派他熟識的人去。”厲青凝話音淡淡的。
“可與他最熟悉的人,是我。”鮮钰仍是不想妥協。
厲青凝見她別開頭,眸光還飄忽不定着,似只戰戰兢兢的鵲兒,還是只紅毛鵲兒。
她微抿的唇一張,說道:“他識得芳心。”
鮮钰愣了一瞬,心道可真不愧是厲青凝,有的是辦法來搪塞她。
“可若是白塗有話要對我說。”鮮钰又道。
厲青凝擡起下颌,朝床榻上的紗幔看了一眼,只見上邊缺了一塊,而那缺的半幅,如今正躺在床榻上。
她擡手捏起了那殘紗,冷着臉将其扔在了地上,一邊道:“那便讓芳心将它帶進來,這有何難。”
“厲青凝你真是無法無天了。”鮮钰回過頭,朝那微微撐起身的人瞪了過去。
厲青凝面色依舊冷淡如水,“我還以為。”
她話音一頓,盯着鮮钰看了一會,似是要等鮮钰自己領會一般。
可是鮮钰确實不明白,她心道,這話說一半留一半算什麽。她眉一擡,嗤笑道:“厲青凝你這是在打啞謎麽。”
厲青凝這才道:“我還以為,你又要問我有沒有心了。”
鮮钰耳畔一熱,這話她确實說過許多次,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止一次說過。
起初說這話時,确實是恨得很,又極其埋怨厲青凝不予她回應,也未曾将心中所想透露過半分給她。
可後來似是習慣了厲青凝那沒有心的模樣,再說起這話時,恨得也不是那麽入骨了,反倒像是挑釁一般,只想聽聽厲青凝會如何回答。
再後來,就算是厲青凝被她勾得沉溺在了情潮裏,她也偏要湊到厲青凝的耳邊說上一句。
她偏要讓厲青凝聽得煩了,如此一來,煩極了說不定就懶得遮掩了,也就真心待她了。
如今再想起前世做過的事,實在是做作得很,似在故意擺譜一般。
說不定在前世之時,那一幕幕看在厲青凝眼裏,她就像個傻子。
如今此話由厲青凝說出了口,鮮钰不免覺得有點別扭。
仔細想想,若是前世那冷着臉的人是自己,一旁有個人時時索求,自己分明如了她的願,那人還要在那種時候問自己有沒有心……
鮮钰只覺得臉都熱了,她前世似乎只顧着自己了,可從沒有問厲青凝想不想。
厲青凝淡着聲道:“所以,你如今覺得我有沒有心。”
鮮钰側頭朝那皎如明月般的冷面美人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眸光,頭一低便将臉埋在了錦被上。
她緩緩倒吸了一口氣,說道:“有。”
“有什麽。”厲青凝似是未聽清一般,竟還問道。
鮮钰擡起頭,磨牙鑿齒道:“有心。”
厲青凝笑了,笑得極淡,那笑意一瞬便隐了下去,“我想了許久,國師想找的無非就是白塗。”
鮮钰面上好不容易泛起的熱意登時散盡,“所以你才想将我留在宮裏?”
“若将你留在白塗身邊,我怕國師會将你誤傷。”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輕笑了一聲,“我還道你是心疼我了。”
“若不心疼你,我又怎會怕國師誤傷你。”厲青凝蹙眉道。
鮮钰一張臉上盡是譏諷之意,可她想嘲弄的并不是厲青凝,而是國師。她道:“可國師不會放過我了,就算是他有機會奪了白塗的命,也必定不會放過我。”
她話音一頓,又道:“國師那般忌憚丹陰卷,如今他知道我修了丹陰卷,又怎麽會輕易放過我。”
厲青凝面色冷如霜雪。
鮮钰漫不經心道:“殿下無須護着我,打從一開始,我就被卷進去了。”
厲青凝未說話,只是眸光又冷了些許,整個人似是剛從寒天極地裏爬出來的一般。
“是白塗逆轉了天命,才有了今生這一切。”鮮钰放緩了語速,似是要将每一個字都說進厲青凝心裏去,“殿下,我退不得。”
厲青凝依舊未開口,她垂着眼,似是在思忖什麽。
鮮钰坐起身,垂眸朝她看了過去,又道:“我不能讓白塗出事。”
沉默了許久的人這才動了動唇,說道:“我不會讓他有事。”
“那你得讓我出去才是。”鮮钰細眉微擡。
厲青凝又不說話了,過了許久,才擡眸朝鮮钰看了過去,那眸光凜冽似刀,像是要将眼裏的人生吞活剝了一樣。
有一瞬,鮮钰覺得,厲青凝會讓她死在這床榻上。
厲青凝将眼裏的冰冷收斂了幾分,丹唇一動,這才道:“将他即刻接進來便是。”
鮮钰合起了眼,雖明知道厲青凝就是這般固執,可沒想到,到頭來這人還是不肯讓她走。
她知道國師總會找上她的,她同白塗在一起再好不過,如此一來,厲青凝也不會受牽連。
厲青凝見她眼皮底下的眼眸動了動,分明是在打什麽主意,她轉而又道:“我想過了,宮裏怎麽也比宮外好一些。”
話音頓了頓,她又道:“國師如今魂魄受損,撼動不得龍脈和國運,陛下若是在這時候就走了,很快新帝即位,紫氣傳承,龍脈将會慢慢複原,國師無疑前功盡棄。”
“此時,他萬萬不敢在宮中動手,他若是動手了。”厲青凝不緊不慢道。
“那殿下會如何。”鮮钰問道。
厲青凝緩緩朝鮮钰靠了過去,那丹紅的唇近乎要碰到了對方的耳畔。
鮮钰側過頭,只覺得那落入耳畔的聲音清晰無比。
厲青凝道:“那本宮便有千百種法子,送皇帝提早去見閻王,讓他擺脫一身苦痛,不再受藥瘾所困。”
鮮钰瞳仁一縮。
她從厲青凝的臉上看不出半分不舍來,決絕又無情,确實是厲青凝做得出來的。
只是厲青凝前世未曾在她面前說過這樣的話,而是瞞着她,暗暗算計着一切。
如今她聽得十分清楚,心髒不免一緊。
可能厲青凝的有心,僅僅對她有心。
她兩手撐在床榻上,腰微微往下塌着,将無甚血色的唇印在了厲青凝的下颌上。
這舉動一出,愣神的人變成厲青凝了。
厲青凝怎麽想得到,鮮钰怎忽然就湊了過來。
鮮钰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印在下颌上的唇緩緩往上挪着。
慢得很,不知怎的,似比滴水穿石還要慢。
鮮钰銜住了厲青凝的唇,只一下,緩緩直起身,又往厲青凝的眉心印了一下。
厲青凝冷不防被按了下去,而那紅衣人正伏在她身上,貼得緊得很,還将頭埋在了她的肩上,一動不動的。
她擡手撫了鮮钰烏黑的發,也不知這人怎麽了。
鮮钰貼厲青凝貼得緊,故而連厲青凝心髒的跳動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她心道,确實有心,只對她一人有心,心跳得還挺快。
沉默了許久,鮮钰才道:“殿下若是願意,便将白塗接進來罷。”
天師臺中。
祭禮還未結束,魂幡飄揚着,其上黑色的符文隐約可見。
國師盤腿坐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詞着,一邊将金銀紙做的元寶扔進火裏。
火舌翻騰而起,轉瞬便将那紙燎成了灰燼。
國師一身白袍卻連半點灰燼也未沾上,似是連風都繞過了他一般。
他背對着衆人,面上又遮着面具,沒人看得見他的神色。
在念完後,他猛地将一枚銅錢扔了出去,那銅錢铿一聲砸在了睿恒王的棺椁上。
銅錢叮地轉了一圈,随後便停了下來,令衆人詫異的是,那銅錢竟還立着,穩穩地立在了棺椁之上。
一旁跪着的小童見狀連忙站起身,将金鈴捧在手中,給國師遞了過去。
國師拿起金鈴,手腕微微一動。
金鈴響起,可聲音卻不甚清脆,也着實稱不上悅耳。
那聲音低沉似古鐘一般,震得在場衆人雙耳嗡嗡作響,不由得頭暈目眩起來。
金鈴響了三聲之後,棺椁上立着的的銅錢終于倒了下去。
“睿恒王神魂已安。”國師話音一頓,又道:“起棺。”
他話音一落,一行人登時跑上了臺去。
正當那些人将繩索系好在棺椁上的時候,一位太監匆匆而來。
在場所有人皆朝來人看去,卻見那太監似是獨自一人來的,身後未跟有步辇或是轎子。
皇帝身邊的人,又有誰不認得,又有誰敢不認得。
國師也朝那人看了過去,但卻未說話,他面具後一雙眼陰沉沉的,眼裏血絲未散,似是疲乏極了。
那太監走上了祭臺,将手裏拂塵揮動了一下,“國師大人,現下莫不是要行遷祭了。”
國師颔首道:“正是。”
太監站得端正,道出口的話音略顯尖銳,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令臺下的人聽見。
他道:“陛下哀極,又道睿恒王許久未入夢了,特派奴才過來,就近取一捧天師臺的土,放入睿恒王的棺椁內,好讓睿恒王記得回都城的路。”
臺下的人果真聽見了,一陣唏噓聲響起,不由得嘆起,陛下果真憐愛睿恒王,睿恒王這一去便卧榻不能起了。
國師面色略微一變,幸而臉上覆着面具,故而未叫人看出他的神色來。
“陛下情意殷切,既然是陛下的意思,那便由臣來取這一抔土。”國師說着便擡起了手臂,似是要動用靈力取來泥土。
“國師且慢。”那太監忽然道。
他不緊不慢道:“陛下令奴才親自取、親自放,也好替他瞧瞧睿恒王。”
似是要讓臺下的人都聽見一般,在說這話時,他還有意拔高了嗓音。
祭臺下的人交頭接耳着,登時唧唧哝哝地說起話來。
有人道:“既然睿恒王神魂已安,放些土應當無甚問題。”
“睿恒王是在那樣險峻之處薨的,離都城那般遠,莫不是真忘了該如何回來?”又有人道。
“既然如此,不知國師可否召睿恒王入陛下的夢,也好了了陛下的心願。”
國師站在臺上緩緩合起了眼,他微抿起唇,淡淡道:“祭禮已成,不可逆轉。”
“陛下心知,若是國師,那一定可以。”太監朝國師看了過去。
國師緩緩垂下了擡起的手臂,沉默了許久才道:“請。”
太監行了個禮,轉身便走下了臺,在衆目睽睽之下,到遠處的樹下挖起了土來。
他蹲在樹邊,心跳如雷地将些許泥土抖進了袖袋裏,而後才将拂塵夾在了肩下,抔起了些許土往祭臺上走。
“開棺。”走到棺椁邊上時,他揚聲便道。
擡棺的人頓時成了開棺的人,幾人面面相觑着,其中一人倒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将棺蓋給掀開了。
那捧着一抔土的太監站在邊上,小心翼翼地往棺裏看了一眼,他眸光閃躲着,屏息将手裏的土抖進了棺材裏。
收手後,她站直了身緩緩吐出了一口氣,拍拂着掌心道:“可以了。”
聞言,方才将棺蓋掀起的人,又緩緩将其合上。
太監轉身朝國師看了過去,說道:“國師費心了。”
國師眸光閃動了一瞬,他那雙眼裏,竟浮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恐慌。
只是他的神色很快恢複如初,緩緩行了個禮,卻一句話也未說出口。
那太監緩步走出了天師臺,待出了天師臺的門才松下了緊繃的肩頸,他躬着身往馬車上爬。
在掀起了垂簾後,太監才将袖袋裏的泥一點一點地放進了錦緞帛袋裏。
車輿裏坐着的,竟不止他一人,還有一位姑娘。
芳心坐在馬車上,側頭看着太監将帛袋系緊,“大人,這便是天師臺的土?”
太監微微颔首,雙手将那帛袋遞了出去,“這是殿下所要之物。”
芳心連忙将手裏的錦緞帛袋收好了,“多謝大人。”
那太監擡手勾起了窗棂前遮着的薄布一眼,見天師臺裏沒人追出來,才稍稍放下了心,他連忙道:“不知殿下讓接的人在何處。”
聞言,芳心哽了一下,心裏還念着那兔子會打嗝的事。
她坐在馬車上驚魂未定,想到要去城西宅子接那兔子,一顆心便撲通狂跳着。
起先她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心道,城西宅子裏住過的,不就只有那紅衣仙子麽,如今仙子都已在陽寧宮裏了,她還能接誰。
她生怕自己接錯了人,還在陽寧宮裏時,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不知奴婢要接的人是……”
厲青凝沉默了下來,半晌也沒說話,一雙眼往別處斜去,喉嚨微微一動,久久才道:“那只兔子。”
如今坐在馬車裏,芳心也不知要怎麽同那太監說,其實殿下要接的并不是人。
只不過,興許能變成人……
罷了,她緩緩道:“在城西。”
馬車朝城西駛去,停在了一處宅子前。
芳心本想直接推門而入的,可轉念一想,就這麽進去,對那兔子似乎不大尊重,想來想去還是叩了門。
叩了許久,院子裏無人回應。
芳心渾身一僵,只覺得自己大約是入了魔障,難不成她叩了門,兔子還會給她開門麽。
剛想到這,門忽然打開,一陣風撲面而來,驚得她往後趔趄了一下。
她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門裏,朝遠處一看,那兔子不就在桌上蹲着麽。
白塗就伏在桌上,一雙通紅的眼一眨不眨地朝芳心看去。
芳心心裏糾結得很,心道這是不是還得打個招呼?
白塗沒吭聲,連嗝也沒打。
“殿下令奴婢來接您進宮。”芳心豁出去一般,索性說道。
說完,她便朝白塗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極慢,生怕那兔子忽然說話。
白塗心裏也納悶,好端端的,厲青凝接他作甚,這莫不是鮮钰的意思。
興許還真是鮮钰的意思,畢竟他與厲青凝又不是十分熟。
他從石桌上一躍而下,朝那宮女走了過去。
誰知,那宮女竟僵在了原地。
芳心動也不敢動了,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兔子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即便是靈獸,那也不會打嗝打出老頭兒的聲音。
“怎不走。”白塗問道。
芳心幾近暈厥,卻還是硬着頭皮将地上的兔子抱了起來。
馬車上,那太監見芳心回來,訝異問道:“殿下要接的人在何處?”
芳心僵着身道:“在這呢。”
如此一來,就連那太監也懵了。
白塗默不作聲地伏下身,只覺得這車輿裏有一股氣息甚是熟悉。
他動了動鼻,循着嗅了過去,臉都抵到了芳心的衣袂上去。
白塗恍然大悟,這小宮女的衣袖裏,似乎藏了什麽。
陽寧宮中。
鮮钰趁着厲青凝出了門,翻身就下了床,一不留神就踩上了一樣物事。
細細長長的,着實硌腳。
她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被她踩在腳底下的物事,竟是那支狼毫。
面頰不由得熱起,她着實不想看到這讓她哭出聲的東西來。
那得将這玩意扔了才是,她心道。
鮮钰彎腰就将其撿起,左右望了一眼,不知該将這玩意扔去哪好。
她雙眸往下一垂,又微微偏過了頭,床榻邊的小櫃冷不防撞進了她的視線中。
第 105 章
105
那黃花梨圓角櫃立在床榻邊上, 木紋清晰,其上刻着鳳穿牡丹的花紋,一鳳一鸾在花間若隐若現。
木櫃未上鎖, 鮮钰心想,她上回就是在這木櫃裏翻出了一條寒鏈來, 想來這小櫃也不是用來放什麽正經物件的。
鮮钰手裏還握着那支狼毫,明明這杆筆無甚溫度, 她卻覺得燙手得很, 十分想将這玩意放到一個她看不見的地方。
她琢磨了許久, 想着若将這東西放進櫃子裏,日後厲青凝打開,冷不防看見櫃子裏躺着這支筆,不由得想起自己所做過的龌龊事, 指不定會覺得無顏面對她。
甚好。
鮮钰伸手就将那小櫃打開了, 剛想把手裏的狼毫放進去的時候,忽然看見櫃裏竟還躺着別的東西。
是一塊碎布和一方小帕。
那帕子是用來做什麽, 她不知道, 可她卻清楚那碎布是從哪來的。
是她撕下來的, 從厲青凝的衣裳上撕的。
那一回離開城西的宅子時,她料想厲青凝會去找她, 便将這碎布壓在了茶盞下,将其留給了厲青凝。
那時她只是想找個法子折騰厲青凝,讓厲青凝日裏夜裏皆會念着她。
怎知厲青凝竟将這碎布藏起來,藏的位置甚好, 竟還是在床榻邊,歇息之時伸手就能将其從櫃子裏拿出來。
可拿出來做什麽,捧着這碎布回想那日之事麽,這着實不像厲青凝會做的。
若再說得詳盡點,不像兩日前厲青凝會做的,她先前可甚是不屑這等飽暖思欲之事。
鮮钰暗忖,這厲青凝人前人後還兩套做派,在她面前裝得多矜莊自重,背地裏卻念着那等事。
不過想來,也是因為如此,厲青凝的心思藏不住了,這兩日才變着花樣折騰她。
鮮钰連忙把手裏的狼毫丢了進去,連一刻也不願多碰。
她匆匆關上了木櫃,着實想讓厲青凝好好解釋,為何要将那一塊碎布放進這櫃子裏。
厲青凝此時卻又去了金麟宮,将睿恒王已行遷祭禮之事告訴厲載譽。
那虛弱得有氣無力的皇帝仍舊躺在床榻上,似是奄奄一息般。
屏風上挂着數套裏衣,全是被冷汗浸濕了的。
厲載譽連咳都要咳不動了,他見厲青凝前來拜見,只微微轉了一下眼珠子,竟連一句話也未說。
李大人正将銀針拿到了火燭上燙,他湊得極近,近到火光快要燎到眉毛了。
厲青凝淡淡道:“兩大宗宗主未敢進宮,想來是覺得沒有臉面見皇兄。”
厲載譽瞪着一雙眼,眼裏流露出一絲慌亂來。
他也未料到自己會病成這般,本以為藥瘾可以快些根除,可沒想到每況日下,似是好不起來了。
若是如此,他這段時日精心算計是為了什麽,将自己的骨肉/逼得無路可走又是為了什麽。
他先前怕極了皇位會被觊觎,可如今卻怕他死後,無人可以繼承皇位。
長子并不精于帝王之術,三子貪生怕死又極其容易受騙,四子瘋瘋癫癫,早就壞了腦子,五子不學無術,而六子又尚在襁褓之中。
這幾人,誰坐得起那萬萬人之上的位置?
這東洲怕是要毀在他手裏,厲載譽雙目一澀,一行淚竟順着臉龐流到了枕上。
厲青凝冷眼旁觀着,依舊像是不染纖塵,一顆心似是被冰霜凍住了一般。
李大人合起眼,緩緩吸了一口氣,将燙好的銀針收回了針包裏。
他是單膝跪在榻邊的,此時卻将另一邊的膝蓋也抵到了地上,躬身将額頭往地上碰,聲音顫抖着道:“臣必會竭盡全力,唯望陛下早日大安。”
躺在床榻上的人聞言動了動唇,似是想說什麽。
厲青凝微微蹙眉,“李大人,陛下可是要同你說什麽。”
李大人連忙直起腰,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已布滿了眼淚,他見厲載譽的唇又動了動,連忙将耳朵靠近了些許。
他連呼吸也不敢過重,唯恐聽不清厲載譽的話。
厲載譽無甚氣力地道:“長公主見到……兩大宗……宗主了麽。”
李大人連忙擡頭,朝厲青凝望了過去,緩緩道:“陛下問,殿下有無見到兩大宗宗主。”
厲青凝神色不變,她傾身向前,低聲問道:“不知皇兄想知道什麽。”
厲載譽雙目通紅,聞聲那瞳仁陡然一顫,事到如今,他哪還顧得上皇帝的架子,只想活命。
他道:“為兄想知道……這藥瘾究竟能不能根除……”
厲青凝淡淡道:“皇兄的藥瘾乃蠍尾藤所致,藥瘾究竟能不能根除,兩大宗怕是也不甚清楚,還得去問國師才是。”
“國師。”厲載譽一字一頓地道,一口白牙幾近嚼碎。
他躺在床榻上不能動彈,緩緩轉動着那雙通紅的眼珠子朝厲青凝看了過去,使盡全力道:“那便……去,去問國師。”
“臣妹即刻去辦。”厲青凝聲音平靜得很,恬不為意般。
“不。”厲載譽忽然又道,他将顫巍巍的手從錦被裏伸了出來,朝厲青凝抓了過去。
厲青凝垂下眼,看着那幹瘦如柴的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未收手,也不掙開,心中無甚波瀾。
“你說不可打草驚蛇的,莫要、莫要……”厲載譽一句話未說話,就劇烈地咳了幾下。
厲青凝微微後仰了些許,眸光依舊冷淡如水,她淡聲道:“皇兄無須擔憂。”
她話音落下之後,厲載譽這才松開了他那幹瘦的手。
似是将力氣都用盡了一般,剛一松開,厲載譽的手驟然砸落在床榻上。
厲青凝蹙眉又道:“只是,這幾日的奏折許多未批閱,一時堆積了很多,皇兄尚未大安,怕是……”
她話音一頓,緩緩道:“難以上朝。”
厲載譽緩緩合起了雙眼,幹燥的嘴唇緊緊抿起,他緊皺着眉頭,似是在沉思。
厲青凝見他未開口,意味深長道:“國事不可耽擱,近段時日,皇兄不如讓大臣們來主持大局。”
厲載譽聞聲猛地睜開了合起的雙眸,“不可。”
将這兩個字擠出喉嚨時,他已能嘗到喉裏湧起的鐵鏽味。
厲青凝淡淡道:“莫非皇兄有了主意。”
厲載譽急急喘了一口氣,他攥緊了錦被,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老樹虬根。
他眼裏的恐慌更甚,瞳仁更是顫抖不止。
厲青凝看得出來,他這是怕了。
如今厲載譽的權利分散過多,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錯了決斷,否則也不會走到這日這局面。
再這樣下去,東洲怕不會再是厲氏的東洲。
厲青凝是故意這麽說的,為的,就是将厲載譽逼到絕境,讓他不得不放手。
這放手,卻不是讓他将權利下放給百官。
過了許久,厲載譽又呢喃一般道:“不可。”
厲青凝靠近了些許,看着厲載譽幹裂的唇翕動着,那沙啞的嗓音從唇齒間逸出。
“奏折由你親閱,朝會不可廢,你替我……”厲載譽又伸手朝厲青凝探去,可剛碰到那手背,擡起的手便無甚力氣地垂了下去。
話雖未說完,可大意已明了。
跪在一邊的李大人眸光一顫,後背一陣寒意忽起。
他側頭便朝那面冷心冷的長公主看了過去,卻見長公主面色依舊冷淡得很。
這明明是長公主所欲要達成的,可如今她卻仍是面色不改,似乎……
并未知足。
厲青凝淡淡道:“那便依皇兄所說。”
她話音一頓,又道:“可若是如此,百官不免會起疑。”
“扶我起來。”厲載譽啞聲道。
厲青凝伸出手,毫不費勁地就将那骨瘦如柴的人扶着坐了起來。
厲載譽咳得厲害,邊咳邊道:“将筆墨紙硯取來。”
一旁驚愣站了許久的太監連忙應聲,速速便出去取來了陛下所要的物事。
厲載譽手顫得厲害,他擡起左臂,将右手腕緊緊抓住,這才勉強寫出了字。
一個個字寫得不比以前,雖算不得歪扭,但卻無力得很。
李大人未敢說話,站在遠處心驚膽戰地看着這一幕,只覺得心肝皆疼。
過了許久,厲青凝才出了金麟宮。
幾個小宮女在外邊等着,見厲青凝出來,其中一人松了一口氣,問道:“殿下,可要回陽寧宮?”
“不急。”厲青凝淡淡道。
那小宮女愣了一瞬,也不知殿下是要等什麽。
厲青凝坐上步辇,卻未讓宮人将步辇擡起,而是直着腰背坐在上邊,一句話也未說。
那小宮女本還不明白,後來看見皇帝身邊跟着的太監從金麟宮裏出來,她才愕然明白了。
太監抱着一個黃木鑲金的箱子,緩緩走了過來,“殿下,都在裏邊了。”
厲青凝微微颔首,又朝步辇邊的宮女斜了一眼。
那小宮女會意,連忙伸手去接,一抱就抱了個滿懷。
這箱子還挺沉,也不知是箱子原本就沉,還是裏邊的東西沉。
小宮女心道,既然是從金鱗宮裏拿出來的東西,那必定是陛下賜的,只是她猜不出陛下賜的是什麽,竟需用到這麽大的木箱來裝。
在回去路上,小宮女暗暗掂量了一下,果真挺沉的。
她不敢問,可芳心走前叮囑了她許多。待回到了陽寧宮,她才抱着那木箱支支吾吾地問道:“殿下,這、這些莫非是陛下賞賜給您的?”
厲青凝皓臂一擡,将手覆在了木箱之上。
她鳳眸微眯着,唇角似翹起了些許,可細細一看,又不似在笑。
小宮女着實想不透,可又十分想知道,陛下這是賜了她家主子什麽好東西。
半晌,厲青凝才道:“是奏折。”
小宮女怔住了,嘴微微張開了一條縫,卻驚得說不出話來。
厲青凝淡淡道:“陛下抱恙,特令本宮代為批閱。”
小宮女立即垂下了眼眸,驚得說不出話來。
“本宮晚些再看,你先拿去書房。”厲青凝轉身便往寝屋去。
小宮女連忙應聲,抱着那木箱走遠了
厲青凝心裏琢磨着要如何同鮮钰說方才之事,她微微蹙起眉心,推門進去後,反手便将門關上了。
她擡眸一擡,心頭忽如晴天霹靂。
只見鮮钰正斜倚在榻上,那模樣懶懶散散的,沒個正形。
而床榻邊的黃花梨小櫃的櫃門打開着,裏面藏了什麽東西,已是一目了然。
厲青凝腳步一頓,一時忘了剛才想說的話,那原本平靜的眸光陡然一震,半開的唇轉而又閉上了。
大意了,她不該将東西放在那小櫃裏的。
鮮钰那狡黠的眼眸一轉,饒有興味地看向了腳邊的小櫃。
她眉一擡便道:“殿下這櫃子裏究竟藏了什麽寶貝。”
厲青凝沉默地往裏走去,裝作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坐在鼓凳上後,擡手便給自己倒了一盞茶。
未動用靈氣焐熱茶水,她端起茶盞便淺抿了一口。
一口冷茶下腹,盼着自己能冷靜些許,莫要亂了陣腳。
誰知,心緒卻亂得不複原樣了。
鮮钰坐起身,彎腰将櫃裏的那一角碎布拈了出來,說道:“沒想到殿下竟将這破布帶回來了,莫不是想縫回去?”
厲青凝坐得腰直背挺的,又咽下了一口淡茶,才道:“不是。”
“若不是想縫回去,那殿下将東西放床邊做什麽。”鮮钰确實是在逼問。
厲青凝額角一跳,這兩日未能将意欲壓至心底也就罷了,就連藏起的物事也被這人挖了出來。
她為何會将那角布料放在櫃裏,還不是一時興起,為何一時興起,還不是被這人給勾的。
舍不得扔,可看見又覺得燥得慌,索性就将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