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可惜加封之時, 睿恒王的棺椁就被擡去天師臺了。”
“可惜了,封王本該是件喜事。”厲青凝神色淡淡。
芳心沒說話, 她悄悄擡頭,發覺厲青凝面上竟沒有一絲心疼。
厲青凝就是這般,似是對誰都這麽不鹹不淡的,嘴上說着可惜, 可面上神情卻無半分變化。
芳心抿着唇,又落下了一枚白棋。
“今夜國師也未必能睡,明日若是要行初祭,那他今夜要備的物事就多了。”厲青凝又道。
“可天師臺又不是沒有人,國師應當無須親自去備吧。”芳心疑惑道。
厲青凝唇角似是揚起了些許,卻又似沒有在笑,“聖旨帶到,那護送厲無垠到天師臺的人也會在天師臺停留,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國師怎敢不親自去備。”
“若是以親王的規格,那明日大臣們也是要到天師臺的,只是明日還需上朝,祭辰應當是要推遲了罷?”芳心低着聲問道。
又一枚黑旗落下,令白棋已無處可走,厲青凝冷聲道:“不會推遲,明日陛下辍朝。”
芳心愣了一下,似是不敢相信,她也不知陛下是不是真的這麽悲痛。
她記得清楚,想方設法令厲無垠走上絕路的人裏,皇帝分明也占了一個位置。
芳心沉默了半晌,小心翼翼道:“陛下莫不是……悔了。”
“落棋哪能悔。”厲青凝眼眸一擡,聲音冷淡得似是十分絕情,“一人未盡孝,一人卻想裝作父慈,如今人沒了,除了封王外,最好還應當辍辍朝,不然怎好捂住百官的嘴。”
她話音一頓,又道:“誰都知道皇家無情,雖然大家明面上不會說,可到底還是清楚,虎毒食子之事于皇家來說,常有發生,誰知道厲無垠究竟是怎麽死的呢。”
芳心頓時閉緊了嘴,垂頭朝棋盤看了下去,只見黑白兩色的棋子幾近布滿了棋盤,她手裏執着的白棋也無處可下了,只好道:“殿下,奴婢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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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青凝微微颔首,“明日去天師臺時,再留意一下國師的氣息。”
“是。”芳心頓了一下,又道:“殿下莫不是還存有疑慮?”
厲青凝蹙起眉,久久才道:“不能留有疑慮,還需再謹慎一些。”
晨光熹微,日光竟從雲間瀉落。
陰了許久的天竟晴了起來,一夜過去,漫天的烏雲似是連夜奔遠了。
天師臺上立着數面白幡,白幡上畫着古怪的符文,非常人能看得懂的。
厲無垠的棺椁擺在臺上正中,棺椁邊上跪了一群婦人,個個身着白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慶妃也在其中,邊哭邊将紙錢和金銀紙做的元寶扔進火裏燒。
臺下站了文武百官,可皇帝卻不在其中,又觀場中并無長公主的身影。
時辰未到,也無人敢問。
小童将最後一面白幡插放在了該放的位置,他将金鈴和寶鏡置在了案上,又續上了三支香後,才抿着唇走下了階梯。
一位大官低聲道:“不知國師何時來?”
小童緊張得很,磕磕巴巴道:“時辰一到,國師大人就來了。”
那大官又道:“昨夜就未見上國師一眼,國師莫不是将這麽重要的事也忘了?”
“國師大人在蔔算,怎會忘記。”小童連忙道。
“速速去看看國師在做什麽,讓百官在此等着,讓睿恒王也在棺裏等着,這成何體統?”那位大官似是有些惱火了,可又不忍沖小孩兒發脾氣,壓抑着怒火沉聲道。
小童連忙應聲:“這就去。”
他吃力地跑到了觀臺上,回頭往下望了一眼,只見天師臺上烏壓壓一片全是人。
小童想着方才那大官忍怒的模樣,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膛,轉身叩了那竹屋的門。
“國師大人,宮裏的人來了。”小童小聲說道。
竹屋裏傳出一個沉悶的聲音來,“進來。”
小童愣了一瞬,連忙推開了竹屋的門,待門打開後,只見國師盤腿坐在榻上。
國師身着長袍,面上覆着面具,令人看不出他的神情,只是他的眸光似是與平時不同。
“過來。”在面具之後,國師低啞的聲音忽然傳出。
小童手還搭在門上,他腳步頓住了,在對上國師那雙眼時,似是渾身都涼透了一般。
他朝國師走近,後知後覺自己竟是在害怕,十分怕,連身子都顫起來了。
國師忽然擡起了手,将掌心覆在了他的額上了,緩緩道:“好孩子。”
在被那冰冷的手掌覆上額頭時,小童僵了一下,随後渾身松懈了下來,他只覺得筋骨似都軟了一般,可心下的畏懼卻未消減一分。
國師忽然收手,沉聲道:“可是有人令你上來。”
“是。”小童連忙道。
“時辰未到,不急。”國師又道。
小童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攥着袖口欲言又止着。
國師擺擺手,面具後那雙陰冷的眼又閉了起來。
小童轉身便往外走,在出了門後,才發覺自己周身似變得沉重無比,快使不上力氣了,似踩在棉花上走路一樣。
他這才想起,剛剛直視國師那雙眼睛時,似在那雙眼中看見了密布的紅血絲。
國師先前為蔔算七日未睡,七日之後也不覺疲憊,可今日怎這般疲倦了?
而天師臺上,皇帝和長公主依舊沒有到。
厲青凝仍在宮中,她不緊不慢地描了唇,在将沾了胭脂的唇筆放下後,她才道:“都去了?”
芳心将步搖小心地插/進了厲青凝的發裏,又微微低身對着銅鏡看了一眼,一邊道:“朝中百官也去了,但陛下似乎還在金麟宮中。”
厲青凝垂眉思索了一番,問道:“太醫可有到金麟宮。”
“殿下料事如神。”芳心訝異道:“方才有人報信來,稱李大人半夜裏到了金麟宮。”
厲青凝并不訝異,按厲載譽上回犯藥瘾的時辰來看,昨夜裏他的藥瘾應當又犯了。
她站起身,不緊不慢道:“去金麟宮。”
“可殿下,祭禮快要開始了。”芳心着急道。
厲青凝回頭睨了她一眼,“不急,皇帝不在,國師是不會開始的。”
“可、可,國師昨夜領了旨,定是要按時辰開始祭禮的。”芳心小聲道。
厲青凝往屋外走去,身上穿着的已不是一身玄墨色的衣裳,而是一襲白衣。
白得似是冰山崖壁上生出的蓮,一塵不染,更是叫人不敢亵渎。
她淡淡道:“陛下如今不是質疑國師不做事麽,國師這祭禮是要做給陛下看的,陛下不在,祭禮又怎麽會開始。”
“可、可……”芳心仍是想不通。
厲青凝又冷聲道:“耳聽不一定為實,國師定也想讓陛下親眼看看,祭禮是如何行的。”
她話音一頓,又道:“況且國師乃是東洲天算,這祭禮究竟該什麽時候開始,也是他說了算,他說時辰變了,那便是變了,誰又能說他的不是,畢竟這東洲裏,沒有第二個國師。”
芳心愣了一瞬,低聲道:“奴婢懂了。”
“備辇。”厲青凝下颌一擡,丹唇的唇翕動着道。
厲載譽果真在金麟宮內,他卧床不起,身邊除了一個太監和一位太醫,便沒有別的人了。
在禀報之後,厲青凝才推開房門而入,屋裏的太監和李大人連忙向她行了個禮。
厲青凝微微颔首,作禮道:“皇兄。”
厲載譽仰躺在榻上,乍一眼看過去又消瘦了許多,若不是床榻微微隆起,似是榻上并沒有躺着人一樣。
他吃力地擡起手,示意厲青凝走近。
厲青凝走了過去,蹙眉道:“皇兄昨夜莫不是又受了藥瘾之苦。”
厲載譽瞪着一雙看着頂上的紗幔,發幹的嘴唇一張一合着,卻一個字音也未吐出來,似是啞了一般。
“水。”厲青凝冷聲道。
那太監連忙将先前盛好的半碗水抵到了厲青凝手邊,低聲道:“殿下,水在這兒。”
“帕子。”厲青凝又道。
太監聞聲連忙将帕子拿來,雙手呈了出去。
厲青凝卻未立即接,而是将碗沿抵到了厲載譽的唇邊,只微微一傾,碗裏的水便碰到了那幹得有些裂開的唇上。
厲載譽淺抿了一口便搖了頭,一副不願再喝的樣子。
厲青凝這才接過了太監手裏的帕子,浸了些水便往厲載譽的唇上沾。
她回頭道:“陛下昨夜可是藥瘾犯了?”
李大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眉心緊緊皺着,嘆了一聲道:“臣昨夜趕來時,陛下已不省人事了。”
厲青凝蹙眉,“可有給陛下施針或喂藥?”
李大人颔首:“施針之後,陛下才醒過來,不過仍是痛苦不已,先前施針尚還能壓制些許,現下一看,似乎施針也無甚作用了。”
厲青凝面色如霜地道:“既然如此,何不讓兩大宗将湯藥送來,想來一時戒掉十分難,但慢慢減量興許可行。”
“陛下不願。”李大人道。
厲青凝将沾了水的帕子和碗一并交給了那太監,垂頭朝床榻上躺着的人看去,說道:“皇兄身體不适,怕是不能去觀祭禮了。”
她話音剛落,床榻上躺的人忽然吃力地坐起身。
厲載譽撐起身的兩條臂顫抖不已,唇已然抿成一線,一雙眼渾濁且又布滿了血絲,看着更是一副時日無多的樣子。
厲青凝連忙伸手去扶,可面上的神情依舊冷淡無比,雙眸靜如死水,連一絲波瀾也未泛起。
“給朕施針。”厲載譽邊咳邊道。
“陛下,使不得,多了便會傷身了。”李大人嘆道。
“給朕施針。”厲載譽又道。
厲青凝蹙眉轉頭,見李大人依舊站着不動,冷聲道:“大人連陛下的話都不聽了麽。”
李大人無可奈何,只好将銀針從針包裏取了出來。
在施針過後,床榻上躺着的人身上疲倦一卷而盡,猶像是半個身埋進土裏的人忽然回光返照了一般。
厲載譽喘着粗氣,待氣喘順了一些才道:“為朕梳洗。”
厲青凝和李大人退了出去,在門外一齊候着。
李大人緩緩阖起了眼,長嘆了一聲,才壓低了聲音,緩緩問道:“殿下為何要這麽做。”
厲青凝未立即回答,她仰頭朝如洗碧空望去,久久才垂下了眸光沉沉的眼,說道:“如何做?那是陛下的意思,本宮又如何能左右陛下的決定。”
李大人抿起唇未再說話,氣息俨然沉重了許多。
厲青凝淡淡道:“陛下這段時日累了,可身為一國之君,又怎能歇着。”
聞言,李大人轉頭朝厲青凝看了過去。
“一日為國君,便一日不能歇。”厲青凝話音一頓,迎向了李大人的眸光,又道:“除非,陛下确實非歇不可了。”
李大人猛地收回了眸光,緩緩倒吸了一口氣。
厲青凝道:“兩大宗之人也會出現在祭禮上,待祭禮一過,他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麽撤離都城,要麽将藥草交出。”
李大人垂着眼未作聲。
厲青凝身姿如竹,一襲白衣又淡薄得很,她又道:“大人何故憂愁。”
李大人未答,雙手背在身後,似是也比先前清減了一些。
厲載譽梳洗完成,由貼身的太監扶進了轎子裏,而厲青凝的轎子緊随其後。
前有禁衛開路,後也跟了禁衛無數,全是護着厲載譽往天師臺去的。
先前增派去把守宮門的禁衛,不少随着皇帝出行了,宮門的把守不得不減弱了些許。
厲青凝坐在轎子裏,這才覺得有些困倦了,這一困倦,不由得就想,鮮钰此時在哪,又在做些什麽,不知是否安然。
若是今日一過,那人還未傳回音信,她怕是……
怕是在那高牆裏坐不住了。
果真不該說出殘卷所在,她的心鮮少會軟,可對上鮮钰時,一看見那眼梢紅了,不由得就軟了心。
這心一軟,似是将什麽都忘了一般。
忘了該矜重,忘了自持,忘了節制,忘了規矩,忘了身為長公主,是能将人關押起來的。
厲青凝擡手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鮮钰是不是不敢回來了,量她也不敢不回來。
可若是那人回來了,她該怎麽将人鎖住。
是該拴着手,還是拴着腳,抑或是将那纖細的腰給纏起來,又或者命人打個籠子,讓她老老實實當只鵲兒,當只飛不出去的鵲兒。
厲青凝坐得端正,只微微阖起了雙眼,心裏有千百種叫鮮钰不能再走的法子。
可思來想去,她不會去用。
為何?
她不舍得。
轎子晃了一路,她一夜未眠,現下險些要睡過去了。
垂簾外,芳心忽然道:“殿下,到天師臺了。”
待從轎上下來,厲青凝步至了人群前,仰頭便朝高臺上看去。
只見身着長袍的人站在棺椁前,手裏正執着一個金鈴在搖動着。
厲載譽下轎後,手一擡便止住了太監未喊出口的話,他輕咳了一聲,沉聲道:“切莫打斷。”
天師臺上站着的小童忽然撒了一把黃紙,随後将手中的寶鏡遞到了國師面前。
國師接了寶鏡,口中念念有詞着,每念一句便搖一次鈴,一邊将寶鏡照向了那副棺椁。
厲青凝并未在聽,而是在細細地打量着國師的模樣。
确實一身長袍,确實也戴了面具。
只是與先前相比,國師的魂息似乎弱上了一些,也不知是為什麽。
若非大病纏身,亦或是身受重傷,一個活人的魂息哪會無端端變弱。
即便是被古書裏記載的妖吸了陽氣,那少的也該是陽氣,而不是魂息。
厲青凝蹙起眉,可惜她與國師不熟,光看也看不出國師的一舉一動與平日有何差別。
她仔細地分辨起場中的氣息,在場百餘人,故而氣息也淩亂非常,一時分不清哪些氣息是誰的。
在場的人中,除了國師以外,也沒誰在走動了。
可即便是國師,那他也僅僅是在祭臺上走着,并未下祭臺一步。
這便奇怪了,為何就連臺下也有那一股氣息,還經久不散。
似是身攜那股氣息之人,站滿了這天師臺中的每一個角落一般,無處不在。
前一回來的時候,厲青凝沒料到這一茬,故而也未特意留意,如今才發覺,确實十分古怪。
難不成,這天師臺下,是埋了什麽東西?
厲青凝怔了一瞬,都知人死後即便是骸骨,也會帶上那人氣息,要想讓這氣息将天師臺鋪滿,那只有一個法子。
用那人的骨肉熬成湯,澆在這天師臺的每一寸地裏,若是再不夠,便将骸骨煉成灰。
她後背驟然一涼,趁着如今兩大宗的人也在,此時場中靈氣糅雜,她探出一縷靈氣來,暗暗朝國師試探而去。
一觸即離,在國師眸光忽變之時,她猛地将靈氣撤離。
只消一瞬,厲青凝便能确認,确實如芳心所說,國師的氣息不純。
想來國師身上應當帶了什麽,用以來掩蓋他原本的氣息,只是,如果他不是國師,那他是誰。
難不成先前的國師,當真被埋在這天師臺下了?
厲青凝面色驟冷,看着國師将金鈴和寶鏡放下,又将茶與酒灑在了棺椁前。
國師面具下一雙眼通紅無比,眼眸微微眯着,分明是在皺着眉頭,像是在忍耐什麽一般。
厲青凝一瞬不瞬地看着,試圖找到國師的些許破綻來。
不料,站在她身前的厲載譽忽然往旁一斜,竟倒了下去。
身後一群大臣登時慌了,站得近的一些紛紛伸手去扶。
厲青凝握着厲載譽的胳膊,一雙眼仍朝祭臺上看着,果不其然,她看見國師眼裏閃過了一絲狠意。
“陛下!”
“太醫在何處!”
“陛下這是怎麽了。”
四面傳來聲音,天師臺吵吵嚷嚷的不像樣子。
厲載譽猛地咳了幾聲,咬着牙吃力地站起了身,聲音虛弱地道:“吵什麽,成何體統。”
一旁的太監本欲将椅子搬來,卻見厲載譽擺了擺手。
着急圍過來的人連忙退後,可一個個仍是忍不住往前瞄。
厲青凝這才松開了握着厲載譽胳膊的手,蹙眉道:“皇兄可要到旁歇一歇。”
厲載譽咳了幾下,啞聲道:“無妨。”
厲青凝站直了身,微微側頭朝兩大宗宗主所在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兩位宗主已是慌亂非常。
她面色如常,缟素的衣袂揚了起來,一襲白衣單薄得很,輕易便被風勾勒出了身形。
厲載譽接着便念了祭文,随後衆人一齊在這天師臺裏用了馔筵。
慶妃仍在哭着,連一口飯都吃不下。
厲載譽頭疼得厲害,啞着聲道:“為何不吃。”
慶妃哭聲一頓,擡手便捧起了碗來。
厲青凝未吃多少,等着皇帝開了口,才同宮人們一齊回了宮。
雖不知國師的魂息為何會弱成這般,但厲青凝心下已然清楚,國師果真已非原來的國師,否則他也無須隐瞞。
只是不知,此人是何時鸠占鵲巢的。
芳心跟在轎子下走着,壓低了聲音道:“殿下,奴婢方才看見,李大人将兩大宗的宗主攔了。”
厲青凝在轎裏道:“攔得好。”
“可李大人攔那兩位作甚。”芳心一時想不通。
厲青凝淡淡道:“是本宮讓他攔的。”
芳心愣了一瞬,讷讷道:“可李大人一介凡胎俗骨,若是遭兩大宗……”
“他們不敢。”還未曾芳心說完話,厲青凝便道。
芳心連忙噤了聲,緊跟着轎子快步走着,未再開口。
厲青凝擡手揉了揉眉心,不知為何,只是方才來時多想了那人一會,如今竟又頻頻想她了。
一顆心狂跳不止,就連氣息也不大順暢了。
她着急想回宮,并非是因為別的,而是在祭禮上時忽然想起鮮钰先前同她說的話。
鮮钰在靈堂上冒犯她,害她也一時情動……
厲青凝斂眸坐直,越是覺得荒唐,越是覺得那人放肆,就越發心燥。
果真要将那人鎖起來才好,鎖起來便哪裏也去不了,什麽也做不成了。
厲青凝心道,是了,如此一來,冒不冒犯,還得她說了算。
本該如此,得叫她吃些苦頭才好。
進了宮門,又繞來繞去地走了許久,待到了陽寧宮,厲青凝才下了轎。
芳心緊跟在厲青凝身後,卻沒想到厲青凝竟一句話也沒說,臉色冷得厲害。
厲青凝徑直就往屋裏去,那屋門一關,就将芳心擋在外邊了。
芳心着實摸不着頭腦,也不知這是怎麽了。
屋裏,厲青凝低垂的眼一擡,忽看見了一角朱紅的衣料。
一人隐藏起氣息,正背對着門坐在她的桌邊。
漆黑的發如墨一般,紅衣豔絕。
厲青凝僵在了門邊,誤以為是自己犯了癔症,又抑或是入了魔障。
那一瞬,她只想将那人勒在懷裏,質問她這幾日究竟去哪了,去做了些什麽,為何不傳信回來。
可她卻連一步也走不動,就怕自己真将那人勒在了懷裏,将人給勒疼了。
她得克制一些,厲青凝心道。
可越是這麽想,越是焦炙萬分,燥急得只想将人就鎖在此處。
鮮钰回過頭,像是今生在宮裏初次碰面一般,面上雖未遮着珠簾薄紗,可一雙眼卻微微彎着,笑得十分狡黠得意。
厲青凝閉起了眼,只怕自己一時壓抑不住心底的欲念,就将人給傷着了。
她不能。
這是她盼了好幾日的人,萬不能傷着了。
然而鮮钰卻未想放過她,緩緩道:“殿下穿白衣也甚是好看,叫人想看看……”
頓了一下,鮮钰接着又道:“想看看殿下的身子,是不是和這衣裳一樣白。”
厲青凝雙眼都快要瞪紅了,面色冰冷如霜。
“殿下不過來問問,我這幾日去了何處麽。”鮮钰見她站着不動,笑着又道。
厲青凝蹙着眉朝她走去,那面色冷得似要将人粉身碎骨一般。
鮮钰愣了一瞬,卻未見厲青凝将她碎屍萬段,只覺發頂一沉,是厲青凝将下颌搭了上去。
那力道很輕,似是怕将她壓疼了一般。
随後,厲青凝的雙臂也攬了上來,圈在了她的腰上,也依舊是圈得松松垮垮的。
那般如捧珍寶的模樣,她還從未在厲青凝身上看見過。
她登時不敢開口了,不敢說她這兩日究竟經歷了什麽。
厲青凝環着她時,就連前胸也未全然貼在她的後背上,小心翼翼的,似怕稍稍用上了一些氣力就會将她碰碎一般。
可她又不是瓷,又怎麽會碎。
鮮钰往後一靠,微微擡起頭道:“殿下想我了。”
并非疑問,這話說得篤定無比。
厲青凝未開口,心裏卻道,想,十分想,想将人摁進自己的骨子裏,如此一來,這人便哪裏都去不了了。
鮮钰側過身,伸手去攬了厲青凝的腰,擡起下颌便往上看,“宮中防守不比先前,故而我才有機會潛入,我匿了氣息躲在殿下屋裏,以免被外人發現。”
厲青凝松開了環在她腰上的手,直起身垂着頭道:“你先前去哪了。”
鮮钰抿唇不言,不知該不該說了。
她看着厲青凝擡起手,只伸出了一根食指,将指腹輕輕落在了她的臉頰上。
那指腹緩緩往下滑去,從臉頰滑至耳廓,又往下颌角上滑落,沿着脖頸一寸一寸往下挪着,最後停在了襟口邊上。
“殿下在看什麽。”鮮钰不想答,索性将話扯遠了。
厲青凝淡淡道:“看你是不是去哪折騰自己了。”
鮮钰登時急促地倒吸了一口氣,她嗤笑道:“我不是殿下的人麽,殿下未開口,我哪敢折騰自己。”
她話音一頓,意味深長道,“再說,若要折騰,那也只能給殿下折騰。”
厲青凝氣息驟然一重,蹙眉道:“你聽。”
“聽什麽。”鮮钰笑彎了眼。
“你聽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厲青凝冷聲道。
“不是殿下心底想聽的話麽。”鮮钰擡手摁住了厲青凝落在她衣襟邊上的食指。
厲青凝本想将手抽出來的,可稍一遲疑,竟又任她将手摁着了。
鮮钰又道:“我修了下半卷,如今已至化神了,說起來,如今我修為還要比殿下要高上一些。”
她頓了頓,又道:“可我不想一人破境,不如殿下将我……”
厲青凝食指被摁在了那衣襟邊上,指腹下的肌膚細膩得很,她再自持也不免心猿意馬起來。
她心道,不如将她怎樣?
鮮钰話音戛然而止,似在折磨人一般,許久才開口,“不如殿下将我當做爐鼎采補了。”
厲青凝斂眸不語,只覺得一顆心近乎要跳出胸口了。
她心尖被戳得發癢,好不容易壓制下去的心思又湧了上來,想将這人藏起來。
“殿下莫不是不知道如何采補,要不……師妹教你。”鮮钰緩緩道。
說完,鮮钰便松開了摁着厲青凝食指的手,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床榻那邊退,邊退邊扯開衣襟。
厲青凝忍無可忍,冷着臉便走了過去。
鮮钰躺在了榻上,紅裳半敞着,原本還想再撩撥幾句,卻不料被厲青凝翻了個面。
她伏在錦被上,只覺後背一涼,紅衣竟被扯了下去。
厲青凝那溫熱的手按在了她單薄的背上,按得她翻不得身。
鮮钰愣了一瞬,揚聲便道:“厲青凝你做什麽?”
話音剛落,腰下忽然被輕拍了一下。
鮮钰登時将臉埋進了錦衾裏,耳畔倏然泛起了紅雲。
厲青凝打她了,力道雖輕得很,可打了就是打了。
“為何不說。”厲青凝冷聲道。
鮮钰咬着下唇不開口,她原本還想旁敲側擊地提一提的,可現下卻不敢說了。
“莫不是連字也不會寫了,為何不傳信回來。”厲青凝仍按着她的被,讓她只能伏在榻上。
鮮钰順着她的話便道:“忘了字如何寫了。”
話音一落,那按在她背上的力道一松,只聽見窸窸窣窣幾聲,厲青凝似是走開了。
鮮钰愣住了,一時很是茫然,耳畔泛起的紅雲還沒有褪去。
一會,厲青凝回來了,卻是拿着一樣東西回來的。
厲青凝将狼毫拿至她眼前,冷聲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麽。”
“筆。”鮮钰道。
厲青凝将筆毫落在了她的背上,淡淡道:“知道便好,既然忘了字怎麽寫,我便教你寫。”
筆毫時輕時重,時緩時急,似是魚兒一般,在水底的假山上來回穿行着。
厲青凝未沾墨,全執着狼毫在那鮮钰素白的背上寫着字。
筆毫如魚兒,順着脊背,從腰下的峰丘間穿過,輕觸到那處時,陡然甩尾,拍着水花便離遠了。
背面寫滿了,又去寫正面。
一個字一個字往下寫着,紅绡已然濕透。
鮮钰仍舊是不肯說,“拿到殘卷便去練了,沒去哪。”
“在哪練的,為何拿到時未傳信回來。”厲青凝冷聲問。
“不是說了麽。”鮮钰氣息亂得很,“不會寫字了,也不會傳音了。”
“現下還是不會麽。”厲青凝道。
“不會。”鮮钰說完便咬起了下唇。
厲青凝将手裏的狼毫擡起,舉至她眼前道:“全沾上你的墨了,還不會麽。”
鮮钰倒吸了一口氣,卻硬是嗤笑了一聲說:“不會。”
一夜未眠。
翌日,芳心坐在院子裏昏昏欲睡的,忽聽見嘎吱一聲響起,她連忙擡頭看了過去,只見厲青凝推開了房門。
厲青凝身上披着的竟還是昨日穿過的外衫,發髻如霧一般,竟一夜未解。
芳心連忙站起身,“殿下今日怎醒得這般早,奴婢這就去盛水來。”
厲青凝站在門裏淡淡道:“不必。”
芳心愣了一瞬,擡眸小心翼翼地看了過去,只見厲青凝的脖子上有一道抓痕。
她心下訝異,卻不敢問。
“叫人去燒一桶熱水,再去熬上兩碗粥。”厲青凝道。
芳心讪讪道:“殿下是要沐浴麽。”
厲青凝微微颔首,又道:“盡快。”
芳心還在納悶着,那門忽然便關上了。
她站在院子裏,擡手撓了撓頭,心道,殿下為何要吃兩碗粥?
第 102 章
102
為何不是一碗粥而是兩碗粥呢, 芳心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兩個人要吃?
她又回想起方才在厲青凝脖子上看見的抓痕,豁然大悟, 屋裏怕是還有人。
能将殿下抓傷的,天底下恐怕只有那一個人。
芳心愣愣地喚人去燒熱水, 随後又往庖廚走去,她擡手敲了一下腦袋, 猛地又晃了晃頭。
她心道, 不可再往下想了, 雖明知兩人的房裏事總是有那麽點兒過火,可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每回撞上都不免會臉紅。
不過,幸好仙子回來了, 如此一來, 殿下便有人可以折騰,也不會無緣無故冷着臉了。
房門合上之後, 厲青凝轉身就往回走, 一擡眸就看見榻上垂下來一只手。
那素白的手柔柔地垂在榻邊, 像是骨頭被抽出來一般,指尖直往地上抵。
厲青凝蹙起眉, 将鮮钰的手往錦衾裏藏,“不是破境了麽,怎一點力氣都沒了。”
那錦被微微隆起,窩在裏邊的人道:“你聽。”
厲青凝覺得這話甚是熟悉, 故而沒有接話。
鮮钰那聲音從被子裏傳出時略顯沉悶,嗓子沙沙啞啞的,似是喊破喉嚨了一般,“你聽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厲青凝心下一哂,如霜的面色緩和了些許,眸光流露出一分柔軟來。
她坐在榻邊,垂頭看那微微隆起的錦被,淡淡道:“說的不是人話麽。”
鮮钰又将手探了出來,準确無誤地抓在了厲青凝的腕骨上,那五指細細瘦瘦的,細細一看,素白的手臂上竟有幾道紅痕,分明是被摁出來的。
厲青凝道:“你有力氣抓我,不如多睡一會。”
鮮钰露出頭來,頭發亂成一團,發上的金簪在昨夜裏直往枕頭上蹭,也不知被蹭掉在何處了。
她眼梢尚還泛紅,一雙眼似蒙着水霧一般。
鮮钰扯起唇角就笑,偏不想如厲青凝的意,張口便道:“不睡。”
厲青凝傾身而下,墨黑的頭發垂在了鮮钰的臉側,她對着鮮钰那玉白的耳廓,故意壓低了聲音道:“那我有的是法子讓你睡。”
鮮钰還抓着厲青凝的腕骨,她眼一垂就看見了那支被丢在地上的狼毫,上邊沾着的“墨”已然凝結,筆毫上的那從畜生尾巴上剪下來的毛微微炸起,分明也是被折騰了一番。
她驟然收回眸光,磨牙鑿齒道:“是本座讓着你,殿下可莫要恃寵而驕。”
厲青凝直起身,垂眸看着那伏在榻上的人,說道:“如此說來,本宮還得多謝仙子退讓。”
鮮钰将下唇咬了一下,“不知殿下這幾日做了什麽。”
厲青凝眸光沉沉,她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你問我這幾日做了什麽?”
“殿下莫不是看了什麽一言難盡的東西,否則又怎學得來這麽多花樣,也不知殿下還有什麽讓我睡的法子沒使出來。”鮮钰将臉埋在了錦被上,說出口的話似在尋釁一般。
厲青凝并未看什麽一言難盡的東西,不過在聽了鮮钰這話後,神情确實變得一言難盡了。
她心道這人果真沒心沒肺,都無甚氣力了,竟還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沉默了一會兒後,厲青凝才道:“那我便告訴你。”
鮮钰笑了,即便是被折騰得厲害,也依舊想撩撥這皎如明月的長公主。她确實不怕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