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她驚喜。
她那日無意打開木櫃,險些一口氣沒喘上,心道莫非她真真有這愛好,夜裏魂游出行特地帶了這寒鏈回來?
一問才知,是芳心帶回來的。
帶了也就帶了,這段時日忙得很,一時忘了将其處理出去,這才被鮮钰翻了出來。
鮮钰将那鏈條拎了出來,使着厲青凝的身子坐在了鏡臺前。
她照着銅鏡,将寒鏈往身上比劃了一下。
那平日裏高高在上又冷若冰霜的長公主,如今神色張揚,眉目間莫名多了一抹豔色。
鮮钰哼笑了一聲,拎着叮叮當當的寒鏈便往身上捆,一邊道:“殿下你不是挺有能耐麽,前幾次還用鏈子捆了我,如今我就讓你嘗嘗這被捆的滋味。”
“……”厲青凝一時無話可說,抿了一下唇才道:“你若不停手,本宮現下就将你擠走。”
鮮钰還是未停手,對着銅鏡将厲青凝的身子捆了一圈又一圈。
她低下頭,正想着要如何将這寒鏈拴緊的時候,門忽然被叩了一下。
未曾想門只是微微掩着,被那麽一叩,又被風那麽一吹,門就自行打開了。
芳心愣了一瞬,站在門外小心翼翼地探頭道:“殿下?”
這一探頭,她恨不得千金求一雙未看過此景的眼睛。
怎、怎會這般,殿下怎還将自己拴起來了?
可憐殿下,那紅衣仙子不在身側,不但只能顧影自憐,還将自己拴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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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萬一殿下意識到身側還有別的人可以拴……
芳心猛地回過神,将門嘭地合上了,她在門外倒吸了一口氣,心道,萬萬不可,若是殿下一定要拴她,她……寧死也不能從。
第 85 章
85
門合上的那一瞬, 屋裏的人忽然僵住了身。
半晌過後, 鏡臺前那向來冷若冰霜的長公主忽又笑起,绛唇素齒,善睐明眸。
那涼薄的眉眼平白添了一分明豔,與平日裏的模樣迥然不同。
魂海中, 厲青凝恨不得将這得寸進尺的人給揪出來, 叫她哭得泣不成聲,叫她只能求饒。
怎又是如此,怎又被芳心見着了。
厲青凝只覺得顏面掃地, 這長公主的名譽真真是毀于一旦了。
怪誰, 還不是得怪她自己一時心軟, 竟容這不要命的擠進了她的魂海, 不但要使着她的身體做這般不合禮數的事,還露出這樣的神态來。
這叫人怎能相信當朝長公主會是這樣的人,私底下竟要将自己捆在銅鏡前?
“殿下你不是挺有能耐, 怎這麽輕易就被我擠到魂海中去了。”鮮钰嗤笑着說。
她一邊說話,一邊将纏在身上的寒鏈給扯緊了, 扯得那鏈條咯咯作響。
厲青凝在魂海中擡手揉起了眉心,也不知有能耐的究竟是誰, 若說這人沒能耐,其實不然,否則又怎敢一次又一次的,在她的耐心邊緣試探。
鮮钰甚是得意地道:“想來殿下也不敢叫人,殿下又怎願讓旁人看到這副窘迫的模樣, 再說,也無人救得了你。”
厲青凝心知這人慣來如此,一時也不想同她置氣了,只在魂海中冷着聲道:“莫說這麽多無關緊要的話,本宮給你半刻鐘解釋。”
那聲音并未從身體裏傳出,而是傳進了鮮钰的神識裏,若是旁人在場,是萬萬聽不見厲青凝那從魂海中響起的聲音。
鮮钰唇角一揚,似是未将厲青凝所說的半刻鐘放進心裏一般,仍在扯着那纏了數圈的寒鏈。
厲青凝忍無可忍,又一字一頓地道:“半刻鐘并無多長。”
可是鮮钰還未停手,竟還在想方設法将這寒鏈給捆嚴實了,還一邊道:“殿下,你私藏的這根寒鏈着實不錯,摸着還挺結實,非一般刀劍能斬斷的。”
“你莫逼本宮。”魂海中,厲青凝故作姿态地緩着聲道。
雖只說了短短幾個字,可話音裏的冷厲卻無處遁藏,每個字音都像是浸透了寒氣一般,似是将冰雪削成了刀刃。
厲青凝卻不是真的氣,只是想吓唬吓唬這得寸進尺的人。
她心知每回她故作愠怒時,這人都會示弱,分明是怕她生氣的。
也無須将人吓得戰戰兢兢,只要她知道些分寸就好。
她那般冷着聲說了之後,扯着鏈條的人這才停下了動作,那素白的手腕在寒鏈上搭了一會,才窸窸窣窣地将那纏在身上的鏈條扯松了一些。
鮮钰自然聽得見那傳進自己神識裏的聲音,她愣了一瞬,蹙眉道:“殿下生氣了?”
“并未。”厲青凝冷聲道。
鮮钰一哽,心道還說未生氣,分明就是氣了。
她抿了一下唇,不由得收斂了些許,小聲道:“殿下怎這般經不得撩撥了。”
厲青凝未說話,負手站在魂海中動也不動,她可不想中了這人的計,這人分明就是在勾她開口。
鮮钰見她不答,又低聲喚:“殿下。”
半晌,魂海裏的人仍是沒有說話。
鮮钰暗暗将寒鏈扯松了一些,又道:“殿下?”
仍是無人回應,似是魂海裏的另一抹魂無故消失了一般。
鮮钰也覺察不出魂海的狀況,畢竟這身子不是她的,喚了數聲都無人回應,她不免有些慌了。
過了許久,鮮钰微微蹙眉,朝銅鏡裏望了一眼,只見銅鏡裏人也在蹙眉。
那細眉緊蹙着,丹唇也緊抿成一線,莫名有幾分像厲青凝生氣時的模樣。
能不像麽,厲青凝生氣時也無甚表情,至多颦眉不語。
鮮钰愣了一瞬,緊抿的唇一開一合着道:“師姐,钰兒錯了。”
她話音剛落,身上那被扯松了的寒鏈咚一聲落在了地上,在鼓凳的蹬腿邊繞了好幾圈。
聽見這聲“師姐”,厲青凝心弦驟然被撥動了一下,又想這人分明是在尋着她的軟肋戳,她索性只字不言,冷着臉在魂海中站着。
“殿下,钰兒不是有意捉弄你。”方才還眉開眼笑的人垂下了眼眸,一副可憐可欺的模樣。
厲青凝兩眼一合,更是覺得這人用她的模樣,作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很是古怪。
“我只是不知該如何進宮來看你。”鮮钰哽了一下才道。
“見我?”厲青凝蹙眉。
“這宮殿又豈是何人都能進的,我若是想見殿下,只能想些旁門歪道了。”鮮钰一時不覺,自己竟不由得軟下了聲。
話音出口後,她倏然一哽,怎就不由自主地示弱了。
不該是這樣的,今日不是已經想好了,得給厲青凝一些苦頭吃,讓她只能乖乖将丹陰殘卷交出來。
鮮钰欲要彎腰将那寒鏈撿回來,但剛剛往下伸出手,想想還是忍住了。
她看鏡子裏那皎如明月的人神色大變,似是真的有那麽點古怪。
她揚眉,銅鏡裏的人也揚眉,翹起唇角笑,而銅鏡裏的人也在笑。
鮮钰倒吸了一口氣,陡然坐直了腰。
在将腰背挺直後,她瞥見銅鏡裏的人也坐得腰直背挺的,那模樣看得似是順眼了一些,這才輕咳了一聲道:“半刻鐘從現下起算應當不晚。”
魂海中,厲青凝心道半刻鐘早過了不知多久了,嘴上卻說:“不晚。”
“既然殿下要我解釋,那我便說了。方才我到天牢附近去了,等了許久才等到戶部尚書大人。”鮮钰無意隐瞞,這才将不久前所發生的事一一道出。
停頓了一下,她也不知魂海之中的厲青凝是何神色,興許是看不見的緣故,似乎連膽子都壯了點兒。
她索性開口:“在見到尚書大人後,我不假思索便行了那奪舍之術,但并未動及他的軀殼,僅是附在他身上進了天牢。”
“他哪來的文書和玉令?”厲青凝聞言蹙緊細眉,“除了上朝,我從未聽聞他這段時日有私下求見陛下。”
鮮钰也甚是不解,“不知,但守門的禁衛看了他呈出來的文書和玉令,那兩物應當無甚問題,否則也不會打開牢門容他進入。”
“他見了清妃?”厲青凝問道。
“不錯。”鮮钰笑了一下,“起初我也不知這人是戶部尚書,也不知他要見的人是誰,在禁衛的言辭間中才得以知曉。”
“不可能,清妃雖未定罪,但到底是個嫌犯,而戶部尚書到底也是清妃的生父,陛下怎會容尚書大人進天牢探視?”厲青凝緩緩道。
她背手而立,思忖了許久又道:“玉令作不得假,但文書一定是僞造的。”
“我也不知那玉令和文書究竟是真是假,不過在見到清妃後,那尚書大人拿出了一物。”鮮钰話音一頓,那語調拖得老長,分明是在賣關子。
“何物?”厲青凝問道。
“一個紙人。”鮮钰答。
她細細回想起那紙人的模樣,緩緩開口:“不知殿下有沒有見過那樣的紙人,是邪修常用來行傀儡術的玩意兒,那紙人不及巴掌大人,用的是一般的紙張所剪的,看起來無甚特別。”
“并未見過。”厲青凝道,“你可知尚書大人手裏的紙人是何人給的。”
“你應當猜不着。”鮮钰笑了一聲,她朝鏡裏望了一眼,一時不覺,方才故意挺直的腰背竟又疲軟了下來。
銅鏡裏映着的人無骨一般,似是成了柳妖,那身姿像被風吹得左搖右晃的柳葉,沒點正形。
鮮钰呼吸一滞,暗暗又坐直了身,就連面上的神情也收斂了些許。
若是厲青凝真是這樣柔情綽态,她還真……不太習慣。
“不知。”厲青凝淡淡道,她話音一頓,似思及什麽,轉而又說:“難道……是泊雲。”
鮮钰笑了,“殿下果真聰慧。”
“半刻鐘快過半了。”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一哽,又道:“那紙人沾染了泊雲的氣息,确實是他給尚書大人的。尚書同清妃說,這紙人是二皇子身邊的謀士給他的,那謀士要他将其貼在她後背。”
“雖然我不得幹涉朝政,在朝中多少也有我的人,也有聽聞這段時日戶部尚書被彈劾之事,但朝中所被提的,皆是些莫須有的罪名。”厲青凝道。
她略微一頓,又說:“那些親近厲無垠的官員,在對尚書施壓。”
“不錯,尚書大人也同清妃說了這些,若是他未将紙人貼在她後背,日後必不得安生,所幸大人為人忠心正直,寧願不得安生也不肯如他人所願。”鮮钰回憶着牢中之事,緩緩說道。
“那他将紙人拿出作甚。”厲青凝蹙眉問。
鮮钰撥弄起鏡臺上那些胭脂水粉盒,“他要清妃借機求見皇帝,并将紙人呈給皇帝看,途中不得交給別人。”
厲青凝訝然,“若是如此,陛下必定會得知他用了僞造的文書進了天牢一事,即便是清妃得以洗清罪名,他也難逃一罰。”
“他連不得安生都不怕,還怕被罰上一罰麽,皇帝又不會真摘了他的官職。”鮮钰悠悠道。
“未必不會。”厲青凝生怕鮮钰聽不懂一般,解釋道:“尚書定然知道那文書是假的,因為文書根本不是他從陛下那接來的。”
“這又如何?”鮮钰蹙眉。
厲青凝緩緩揚起唇角,那笑意幾近于無,“文書豈是一般人能僞造的,陛下的字跡不是誰都能模仿得來的,再者,那文書上必定得印有紅章才作數,只有近得了陛下的身,又常在宮中的人才能盜得了玉玺。”
鮮钰愣了一瞬,此時她是真的聽懂了。
“除了厲無垠,誰還有這樣的膽子,這樣的機會。”厲青凝意味深長道。
鮮钰微微抿起唇,思忖了一會才道:“皇帝萬不會讓天下人知道玉玺被盜用,字跡被模仿一事。”
“不錯,陛下未必會懷疑到厲無垠身上,但定然清楚,此事必出于身側人之手。”厲青凝眼裏波瀾不驚,靜得似是一潭死水。
她又道:“現下尚書大人知道了此事,陛下必定會給他些懲罰,以示皇威,好封住他的嘴。”
鮮钰愣了一瞬,垂眸想了想,忽地揚眉就笑了,“可若是皇帝知道二皇子仿了他的字跡,那蕭府賬賬簿被造假一事,不就更能确認是二皇子親力親為的了?畢竟二皇子這般擅長仿寫。”
“不無可能。”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本就是想讓二皇子被正法才入了寧妃的夢,也不知昨夜過後寧妃怎樣了,她轉而問道:“不知寧妃如何了。”
厲青凝緩緩道:“寧妃已去。”
“已去?”鮮钰蹙眉。
“人沒了。”厲青凝淡淡道,似在說什麽無關緊要的事一般。
鮮钰心下一驚,未料到僅僅過了一夜,寧妃竟就沒了。
她微抿了一下唇,忽覺得如鲠在喉,“為何。”
厲青凝本想睨她一眼,可惜睨不着,“你昨夜做了什麽,你該清楚得很。”
鮮钰聞言愣了一瞬,她确實十分清楚。
前世之時,她坐着那停火宮宮主之位,雖不曾傷過什麽無辜之人,但做起事來向來不會手下留情。
她殺伐果斷,性情在旁人眼裏又十分反複無常,由此一來,才成了那小孩兒聽了名字都會放聲大哭的魔頭。
可她何曾傷過一個無辜之人,又何時傷過小孩兒,她心裏清楚,但不知厲青凝知不知。
她心知肚明,厲青凝向來愛潔,這般手染血腥之事是不屑于做的。
由此一來,前世厲青凝不肯踏足停火宮也情有可原,常常冷眼看她似乎也情有可原。她本就不是什麽皎如明月的人,不過是踩着泥腥試圖在水裏撈月亮罷了。
可惜用一雙從泥腥裏伸出來的手,将盛了月亮的水也給弄髒了。
後來,她更加小心謹慎,若是沾了血,必要将手擦洗得幹幹淨淨才去見厲青凝。
可厲青凝仍是不喜,興許是因為嗅見了她衣裳上沾着的血腥味。
她從未問過厲青凝,究竟是不是不樂意見她做那等無情無心的事,究竟是不是不喜歡她那渾身血穢的模樣。
前世不敢問,索性就不去問了。
從重生歸來起,她一直忍着不讓戾氣蒙蔽了雙眸,即便是對那些曾傷她的人再切齒拊心,也一忍再忍,未親手要其性命,而是擇其辦法令他們生不如死。
難道這樣也錯了?
鮮钰愣了一瞬,耳畔仍回響着厲青凝那冷冷淡淡的聲音。
她微微抿起唇,薄肩一顫,心道寧妃怎麽會死。
魂海中,厲青凝見鮮钰久久不語,還疑惑了許久。
半晌,厲青凝又察覺到自己肩頸微微一顫,可她的神魂被擠在魂海一角,顫的自然不是她,而是鮮钰。
雖屏起了身體的五感,但魂識猶在。她分明感受得到那涼意是從指尖開始蔓延的,順着四肢爬到了脊背,正要往胸口處延伸。
那彷徨的感覺是她不曾有過的,這并非是她的心緒所動,而是鮮钰的。
鮮钰丹唇緊抿着,似是要将唇再抿緊一些,牙關也咬緊一些,才不會讓唇齒發顫。
可她甚是詫異,也心有餘悸,許久才微微張開了唇,擠出了三個字音道:“真死了?”
“是。”厲青凝言簡意赅,問道:“你昨夜做了什麽?”
鮮钰明知厲青凝的聲音向來平淡,可現下聽着卻令她略微心慌。她緩緩倒吸了一口氣,問道:“她如何死的?”
似乎是附身太久了,她那魂縷似又被黏緊了一些,也不知離體的那一瞬,厲青凝會不會因她而受傷。
厲青凝站在魂海之中,覺得周身又涼上了些許,一顆心緊縮着,似是在暗自害怕。
為何怕?
她蹙眉道:“投井而亡,現下陛下已經知道她和人茍且一事,但尚不知她腹中之子究竟是誰的。”
鮮钰聞言愣了一瞬,她并未想過寧妃會因她那只言片語就尋短見,否則她也不會在夢中叫寧妃去收買太醫署的人了。
眼眸也不轉了,一雙眼似僵了一般。雖是在定定對着銅鏡,眸光卻近乎渙散,眼前已然朦胧一片。
厲青凝蹙起眉,更是覺得鮮钰這模樣有些古怪,又道:“如若投井是她本意,想來,她應當是怕連累了厲無垠才這麽做的,只是她并未想過,即便是她死了,此事也會被皇帝知曉。”
脖頸微微一動,是鮮钰吞咽了一下。
鮮钰回過神,将眸光從銅鏡中移開,本想說寧妃不像是如此深情之人,可她唇齒只微微一動,卻連一個字音也未道出。
寧妃不像如此深情之人。
她自己如殺神如惡鬼,尚且不像那深情之人,厲青凝更不像。
若不到最後,她也不知前世時厲青凝竟是因她才丢了修為。厲青凝自甘被困在宮中,情願被鐵索穿骨且溺于水牢,都是為她謀一條生路。
可她此世卻依舊做了讓厲青凝不喜之事,依舊讓厲青凝心寒。
鮮钰十指往掌心裏一收,下意識将指甲抵在掌心,可卻覺察不到一絲疼痛。
她陡然松手,展開那素淨的掌心。
只見手掌處已有幾道指甲留下的紅痕,那五指幹淨細長,是厲青凝的手。
她一時昏了頭腦,也不知這身體的五感被屏起一事,心道她自然不會覺察得到疼痛,因為這不是她自己的身子,是厲青凝的。
“怎麽了。”厲青凝蹙眉問道。
鮮钰搖頭,“她是何時投井的。”
本已将思緒都藏起,可沒想到說起話時,話音卻依舊有些不自在。
厲青凝道:“不知,但今日一早,仁儀宮中的侍女尋不見她,便将此事禀報給了陛下,陛下親臨仁儀宮命他們細細搜查,後來暗衛在井裏将人撈出來了。”
“那……皇帝可有問及什麽。”鮮钰垂下眼眸問道。
厲青凝在魂海裏道:“我命芳心将醫士找來,暗裏吩咐那醫士将寧妃的孕時道出,皇帝知道後當場暈厥。”
鮮钰沉默了下來,依舊覺得心裏刺得慌,過了許久她才道:“我昨夜入了寧妃的夢。”
“你如何入的夢,莫不是又出魂入宮了?”厲青凝面色一沉,連帶着聲音都冷了幾分。
“僅是入鏡,只要我尋得到她房裏的銅鏡……十尺內便可入夢。”鮮钰緩緩道,邊說邊往鏡裏看,可看了幾眼又別開了頭。
她想起來,銅鏡裏厲青凝面上的神情皆是她所為,厲青凝如今正在魂海裏待着,她又怎打量得到對方的神情。
“我記得,上回你便應許不會再入鏡,入我屋裏銅鏡之事暫且不說,你入了旁人的執鏡,又輾轉了幾處,若那些銅鏡被無意摔碎,你要如何應對?”厲青凝冷聲道。
鮮钰抿起唇來,連話也不知該如何說了。
“方才不是還伶牙俐齒的麽,怎現下連話都不說了。”厲青凝聲冷色厲。
鮮钰沉默了許久才道:“那寧妃現下如何了。”
“不知。”厲青凝冷冷應了一聲。
鮮钰一哽,過了許久才鼓起勁道:“殿下仍在氣我入了寧妃的夢,害得寧妃……”
厲青凝額角一跳,終于知道這人在慌什麽了,“我氣這事作甚,旁人如何與我何幹。我氣的是你不自惜,不自憐。”
鮮钰怔住了,眼眸微微往旁一轉,“前世我傷了旁人時,殿下也分外不喜。我也曾無意傷過殿下身側的人,那時殿下三日未同我說話。”
聞言,厲青凝恨不得錘起自己的心窩,命自己将前世種種全然想起,也不知她前世究竟是做了什麽,才害得這人動不動就如鵲兒般戰戰兢兢的。
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旁人被傷了也就傷了,有何必要三日不說話,莫非是這人是用了什麽邪術傷着了人,自己才那般生氣的。
厲青凝眼一閉一睜,緩緩道:“寧妃現下不死,日後也必會生不如死,厲載譽若是知曉一切,定不會讓她好過,她所受的折磨将比今日更甚。”
她又道:“你可聽得明白,若非投井,厲載譽是不會輕易放她一死的。”
鮮钰抿唇不言,依舊是無話可說。
厲青凝暗嘆了一聲,又道:“她心裏有鬼,又生怕所做之事被人所知,本以為捂住自己的嘴便能保住厲無垠的命,殊不知,她只捂得了自己的嘴,卻捂不了他人的嘴。”
“那殿下……”鮮钰頓了一下,才磕巴問道:“究竟還氣不氣我。”
“氣。”厲青凝随即道。
鮮钰抿起了唇。
厲青凝眸色一沉,“說了數次仍是不聽,這叫我如何不氣。”
她緩緩沉下氣,又道:“我不知白塗還教過你哪些旁門歪道的術法,日後莫讓我看見,若讓我知道你傷着自己,你便……”
“我便如何是好。”鮮钰小聲問道。
“你便……”厲青凝頓了一下,索性道:“你便自行思過。”
鮮钰雙眸微正殿,難以置信一般,“那殿下氣的是我不……不自惜。”
“是。”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眼睫一顫,不自在地又摳了一下掌心。
“你若是,”厲青凝頓了一下,又道:“若是乖一些,我也不至于如此傷神。”
“我料想前世之時,你也不是有心傷我手下之人,傷人之時,多少也會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地,日後三思而後行,切莫沖動。”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一愣,似是心底那滔天的風浪驟然間不見了,她原是一只單薄無依的船,如今被溫和的流水穩穩托着。
心裏的苦澀全然消散,只想動一動舌,好從嘴裏卷出點甜意來。
剛一動舌,忽又想起厲青凝又不愛吃甜食,嘴裏定是沒有糖味的。
“此世,我必不會傷及殿下的人。”鮮钰垂眸道。
“是不該傷。”厲青凝緩緩道。
她這話說得極慢,似是在一邊思索一邊說着,像是要從記憶深處,挖出些奇珍異寶來。
鮮钰聽她這話似別有深意,心道莫非厲青凝還是想起了前世之事,想要同她讨個說法了?
過了許久,似是過了一個王朝那麽長。
厲青凝才道:“你不也是本宮的人麽。”
鮮钰懵了一瞬,她這朽木腦袋一樣的長公主,何時會說這種話了?
厲青凝羞于啓齒,在魂海中抿了一下唇,久久才擠出聲音,冷冷淡淡地道:“本宮尚未允你自傷,你若敢傷及自己,便是違了本宮的意。”
鮮钰倒吸了一口氣,按捺着心裏的悸動,看着銅鏡裏那面目稠麗卻不茍言笑的人影,久久不敢信這是厲青凝會說出口的話。
厲青凝莫不是被她附體附壞了腦子?
鮮钰微抿了一下唇,難以置信地問道:“殿下所言當真?”
厲青凝淡淡道:“本宮何時說過半句假話。”
“可你……”鮮钰之支支吾吾開口。
厲青凝一哽,心道莫非是因那不由自主湧上唇齒間的自稱,令這人不敢信了,她随即又道:“我方才說得還不夠明白麽。”
鮮钰更是不知所措,“夠明白了。”
她攥着十指,本是一點知覺也沒有的,不知怎的,忽地察覺到十指一緊,甚至連那尚未散盡的通體涼意也感受到了。
魂海中,厲青凝緩緩道:“方才我屏了五感,現下撤了。”
鮮钰不明所以,倏地頭暈目眩了一陣,再回神,她已站在魂海之中,而銅鏡裏映着的人影,又恢複了原先冷淡如水的模樣。
鏡裏的人眉目倏然少了那幾分突兀的張揚和稠豔,眸光冷淡如霜,似是對什麽都分外不在意一般。
厲青凝轉了一下手腕,又坐直了身子,才問道:“這奪舍一術定後患衆多。”
鮮钰倒吸了一口氣,在對方的魂海中左顧右盼了許久才道:“這術法是有些缺欠。”
“你且說便是,我不會氣。”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見狀才緩緩開口:“若是一個時辰內未歸魂,之後若要歸魂必将撕破魂縷。”
厲青凝頓時屏息,想不氣怎就這麽難呢。
鮮钰在厲青凝的魂海之中,自然也能用對方的雙眸來視物。再者,如今厲青凝還撤了五感上的遮攔,她便也能感厲青凝所感。
只見銅鏡裏那皎如明月的人緩緩動了丹紅的唇,即便是唇色被胭脂染得再豔,她的模樣也依舊冷如冰霜。
這冷傲得不可高攀的人,卻道:“我在夢裏見過前世的一些事。”
聞言,鮮钰耳畔一熱,竟有些羞赧起來。
厲青凝又道:“你在夢中索求無度,常常在我面前自行纾解,亂我心弦,擾我思緒,不止如此,還想拉我沉淪。”
鮮钰瞪大了雙眼,雖對自己前世所做的事心知肚明,可這些經由厲青凝的嘴裏道出,更加覺得自己不是個人。
厲青凝接着又道:“你柔聲細氣地祈憐,做足了姿态,在我面前做盡了那等……十分不入流的事,我未曾回應,并非是不喜你如此。”
鮮钰也不知厲青凝忽然說這些作甚,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此時她似是體會到了芳心的難處一般。
惟想……想挖個坑将自己埋進去。
“我只是以為,未經三書六禮,未明媒正娶,也未八擡大轎将你接回,萬不得做這等草率無禮之事。”厲青凝淡淡道。
她頓了一下,又道:“況且,你常常如此,又十分傷身,我本以為不作回應,你便會克制一些,沒想到後來更甚。”
鮮钰在魂海中聽得清楚,可惜魂海狹小,根本無處藏身。
只見厲青凝緩緩摘下了發上的步搖,輕放在了臺上,她垂下了眼眸,緩緩道:“罷了,若是我再不作聲,你必定又會胡思亂想,定又會覺得我在因旁人而同你置氣。”
鮮钰抿起唇,她已在胡思亂想了。
她暗忖,可是厲青凝這麽說做甚,摘下步搖做甚,為何眸光要閃爍,為何暗暗吞咽了一下,為何心如擂鼓。
厲青凝這是想做什麽。
究竟是想做什麽。
厲青凝冷着聲道:“前世之時,你可有幾番糾纏着想看我……自渎?”
鮮钰目瞪口呆,這叫她如何答,她不想說假話,心裏又暗暗期待,于是十分別扭地道:“有。”
“這是我前世虧欠你的。”厲青凝緩緩開口道。
只見銅鏡裏,那玄衣肅冷的長公主裙下雙腿交疊而起,緊夾着緩緩蹭動着。
許久,那一絲異樣的感覺同樣漫上了鮮钰的心頭。
鮮钰愣了一瞬,在魂海中緩緩咬起了下唇,就連厲青凝感覺的那一股濕意,她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随後,厲青凝還将半掩在衣袂底下的手往下探去,在将裙底掀起後,底下光景全然露出。
可鏡臺前坐着的人仍目不斜視地往鏡裏看着,面色依舊無甚變化,只是微微抿起了唇。
手如在琵琶上彈撥一般,撚弄勾揉,片刻便令琴弦軟如泥般。
聽不見琵琶聲,氣息倒是重了些許。
只見銅鏡裏的人鳳眼微眯,素齒微微露出,在喘出些許濁音後,她啞着聲道:“我說話從來作數,于此,你應已知曉,你于我有多重要。”
鮮钰尚未回神,只依稀聽見厲青凝幾個平淡的字音,她心道,都這般了,怎敢不知曉。
她心知厲青凝那常常将規矩挂在嘴邊的人,輕易不會做出這等輕浮孟浪之事,如今厲青凝都為她做到這地步了,她怎麽還敢不知曉。
鮮钰鮮少會覺得雙頰灼燙,她前世做過了再難以啓齒的事都未曾如此羞赧,如今卻真真連魂都不敢動了。
厲青凝取來絲帕,擦拭着指間的痕跡,緩緩道:“你也該回去了,不過多時,陛下必會知道寧妃那腌臜事是同誰做的,你只需在城西靜心等着即可,切莫動國師的心思。”
鮮钰燒紅了臉,方才那感覺似熱潮一般,将她滿腦子都堵了個遍,她艱難開口:“我怎敢動國師的心思,如今……心思裏全是殿下了。”
厲青凝抿起唇,忽聽見魂海中的人道:“那我便走了。”
說走便走,她魂海裏那一縷外來的魂頓時不見了。
一時之間,竟覺得魂海有些空。
回想到方才幕幕,厲青凝閉起了雙眸,将手裏的絲帕擲在了地上。
是有些難為情,但想到是前世欠鮮钰的,又是為了安撫這人才做的,忽然又覺得沒什麽了。
況且這屋裏僅她一雙眼,無他人看見,便算不得輕浮不矜重。
再度睜開眼,厲青凝眸色已然如常,她彎腰将地上那絲帕拾了起來。
在将手泡進了銅盆裏清洗一番後,她才将帕子也扔了進去。
厲青凝靜了心,又将燃着的香放進雙耳獸足香爐裏,過了片刻才走去打開了房門,面色如常地道:“芳心。”
芳心在遠處定定站着,臉都要被秋風給吹僵了。她打量起自家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怎麽了。”
“方才你想說什麽。”厲青凝問道。
芳心這才回想起原先她想同厲青凝所提之事,她連忙道:“殿下,陛下醒了。”
厲青凝沉思了一會,問道:“他醒來可有将誰召去?”
芳心搖頭:“不知。”
厲青凝沉思了半晌才道:“罷了,靜觀其變。”
金麟殿中。
厲載譽醒了過來,瞪着頂上的紗幔久久未回神,一時之間,他似是渾身氣力都被抽走了一般。
過了許久他才低咳了兩聲,喊道:“來人!”
那執着拂塵的太監連忙走了過來,躬身道:“陛下可還有哪兒不适?”
厲載譽氣喘籲籲,猛地将握成拳的手砸在了身側,砸得那床榻嘭然響起。
太監愣了一瞬,尖聲道:“陛下可別傷了手!”
厲載譽一時氣極,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過了一會才道:“寧妃那貼身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