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可……”三皇子支支吾吾。
“怎麽?”鳳鹹王疑惑問道。
三皇子動了動唇,額頭已全是密汗,“可、可我将僞造的賬簿燒了,命人用尋常紙張重新抄寫了一本,還、還做舊了。”
“你——”鳳鹹王一口氣堵在了喉嚨。
三皇子這才戰戰兢兢道:“皇叔父,我一時糊塗,畢竟那蕭大人是先皇爺爺身側的大紅人,又曾是父皇極為信任的,我、我判錯了這案子,父皇定然會怪罪到我頭上的,我不能判錯啊!我想反正所有證物都會鎖在大理寺,日後也不會拿出來看了,但以防萬一,我還是、還是将它燒了為好。”
“那你可知原來的賬簿在何處!”鳳鹹王扶起額頭道。
三皇子低着聲:“不、不知。”
“胡鬧!”鳳鹹王是真的要被這小輩給氣瘋了。
他沉默了許久才道,“看來那真賬簿在別人手裏,不過想來他不會親手呈給陛下,除非假手于人,否則他也難辭其咎,如此想來,你非去妥那國不可了。”
三皇子雙眼布滿血絲,想來整夜也未睡着,“還有瘋馬一事,那、那馬上舞是我讓舞樂坊安排的。”
鳳鹹王悶咳了一聲,嘴裏的茶水也咳了出來,他指着三皇子,久久說不出來話,久久才道:“你被人往死裏算計了啊。”
三皇子一雙眼瞪得巨大,“可我又并無争儲之心,為何要害我!”
“呵,”鳳鹹王緊皺眉頭:“誰知你是真沒有,還是假沒有。”
“那、那我該如何是好啊,叔公,昨日在元正殿中,父皇似乎不大想讓我去妥那國。”三皇子急紅了臉。
鳳鹹王想了想道:“妥那國定是下足籌碼的,不然也不敢在大宴上呈上數個白虎獸奴,妥那國昨日在元正殿裏提了什麽。”
三皇子絞盡腦汁一想,“提了玄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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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鹹王笑了,“那他應當是會答應的,莫急。”
側廂裏,鮮钰噙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微微撩起薄紗一角,将茶盞抵在唇邊抿了一口。
她又聽着鳳鹹王和三皇子閑談了一句,而後這三皇子就被打發走了。
待三皇子走後,在鳳鹹王身邊伺候的婢女這才叩了側廂的門,将她請了出去。
鮮钰走過去拱手行禮,擡眼便看見鳳鹹王愁雲滿面的。
鳳鹹王愁顏不展,許久才重重嘆出了一聲。
過了一會,他才道:“本王那二皇侄孫實在讓本王放心不下啊。”
鮮钰前世便領教過那二皇子的厲害,現下對此也無甚驚訝的。
“要勞煩仙子了。”鳳鹹王皺眉道:“去看看二皇子近日在做些什麽。”
鮮钰颔首。
鳳鹹王又道:“二皇子養了一群修為高深的修士,他自身的修為應當也不低,多加小心。”
“王爺放心,定不辱命。”鮮钰柔聲細氣道。
出了門,鮮钰便使了匿形術往二皇子的住處去。
她如閑庭信步一般,在這宮中與數位宮女擦身而過,那些宮女快步走過,連她的身影也見不着。
二皇子随其母住在慶興宮,那慶興宮的主子十分了不得,在厲載譽病前十分得寵,極其好吹枕邊風。
只可惜厲載譽病了之後,似乎就不怎麽近女色了,病得這般重還連太醫也不召見,也不知那兩大宗的人在他面前說了什麽鬼話。
慶興宮中,那玉貴妃早早就去拜見皇後了,而宮中靜悄悄的,似乎二皇子也不在其中。
鮮钰微微蹙眉,正想走時,忽然察覺這慶興宮有一絲不對。
應當是有人在其中,怎放眼望去一個人也不見?
她站在紅牆上,察覺周遭空炁流動得十分古怪,明明牆裏側的樹動也未動,可風将将她的衣袂掀了起來。
紅袖在風中翻揚着,就連面上的輕紗也略微揚起,珠簾緩緩晃動着,晃得沙沙作響。
鮮钰擡起雙臂,朝牆裏探了過去,那一瞬恍如雷電過身,渾身都為之一顫。
是個陣法。
她雙眸微微一瞪,随即從紅牆上躍了下去。
這陣法十分熟悉,與慰風島渡雁臺上的大陣有幾分相似,但僅僅是有幾分相似罷了,若是渡雁臺的大陣,她萬不可能只如雷電經身。
那一瞬過後,慶興宮內似傳來混雜的叫嚷聲。
鮮钰靠在紅牆上,緩緩平複起氣息,側頭傾聽着牆那邊的動靜。
正聽得認真,一個身影冷不防逼至面前。
她下意識退了一步,卻無處可退。
鮮钰微屏氣息,眼眸微微一擡,方知道來人竟是厲青凝,她這才松了一口氣,唇角也忍不住上揚。
她心道,果真心有靈犀,她才到了一會,厲青凝竟也來了。
厲青凝卻冷着臉,神情不大好看,腿一擡又往前邁了一步。
慶興宮裏仍是吵吵嚷嚷的,鮮钰後背全然貼在了紅牆上,抿着唇不敢随意吱聲。
玄衣人眸光裏盡是寒意,微微傾身向前,雙眸不緊不慢地垂下。
鮮钰循着她的眸光也往下看,發覺厲青凝似是在看她遮面的珠簾紗。
厲青凝眸光沉沉,許久不曾顯露的冷厲似是驟然打翻的陳年老酒,倏然間,令鮮钰動也不敢一動,唇角噙着的笑頓時僵住了。
鮮钰怔愣着,這一瞬像是回到了前世。
她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擡起了手,柔軟的指腹隔着那輕紗摁在了她微微僵住的唇角上。
那力道很輕,輕到像是風拂過一般。
力道雖輕,可厲青凝刻意壓低的聲音卻猛地在她心尖上刮了一下,讓她不由得心神一顫。
這一瞬,她才真真切切覺得,厲青凝與前世相比,真的變了一些。
厲青凝丹唇張合着,氣息似水霧一般落在她的耳畔,帶着微不可覺的濕暖。
“讓你在宮中萬不可輕舉妄動,你這是……”
厲青凝話音一止,接着又一字一頓道:“想讨打。”
第 50 章
50
陣法被觸及, 擺陣者應當是會有所察覺的。
宮牆裏吵嚷嚷的, 說不定裏邊的人正要出來看。
鮮钰進退不得,見厲青凝對此不以為意,于是也松下了警惕。
她薄紗下的唇被摁了一下,那觸感經久不散, 似是刻在了她骨子裏一般。
那般輕柔, 與前世乞憐時被叼着唇的感覺不相上下。
她已經許久未曾見過這樣的厲青凝了,雖不至于兇神惡煞,但這佯裝狠厲的樣子卻分外好看, 眉眼都似是飛揚着, 不再如平日那般淡漠, 像是将她放在了心上一般。
前世時, 她也極其喜歡刻意惹厲青凝生氣,會有如此喜好,便是因為不想再在厲青凝面上看到那樣淡漠得漫不經心的神情。
只有厲青凝氣極的時候, 她才覺得,這是個活生生的人, 是——
有心的。
如今厲青凝有沒有心她不敢說,但終歸也是讨她喜歡的。
每一根發絲, 眉眼,耳垂,修長的脖頸,及其下被衣裳擋住的,又及微微蹙起的眉頭, 生氣時略微眯起的鳳眼,緊抿的唇都着實好看,是她心上人該有的模樣。
待方才受驚的心稍平緩了一些後,她才似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微微抿起了唇。
想來厲青凝也是擔心怕被人聽見,所以才靠過來壓低了聲音說話。
她側眸對上了厲青凝那雙漆黑的眼,只見這眸子黑得着實引人想一探究竟。
耳畔癢癢的,那溫熱的氣息似亂了些許,可偏偏這呼出氣息的人面色不變,似是心緒未被擾亂一般。
鮮钰又揚起了唇角,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心道這人也太會裝了些。
着實會拿腔作勢,真不愧是厲青凝。
厲青凝還未退回去,鮮钰幹脆擡手按上了她的肩,讓她連退也退不得。
被按住了肩後,厲青凝眼眸微微一動,目光往下一垂,落在了那摁着她肩的手上。
五指又細又直,素白幹淨,顯得十分脆弱。
鮮钰帶着笑道:“殿下挨得這般近,莫不是在撩撥本座。”
那嗓音嬌嬌軟軟的,比黃鹂還要動聽。
說話的人十分會拿腔拿調,也着實會利用自己的容貌和身姿,在說話時,還刻意往厲青凝那逼近了一些。
本是被逼着貼在了牆上的人,如今竟反過來被壓一頭。
兩人的距離本就很近,近到格外容易做些什麽事。
如何鮮钰還側着頭傾了過去,兩人的氣息不由得交在了一塊,親昵得似是交頸的鴛鴦。
本來厲青凝氣息就有些亂了,如今更是又亂又濁,氣焰不由得下去了一些。
“胡言亂語。”厲青凝沉聲道。
鮮钰雙眸彎彎,“那殿下為何還要故意湊到本座耳邊說話,這舉動真真像是前世耳鬓厮磨之事,令本座心亂如麻。”
她這尾音拖得極其長,長得十分刻意,一字一句又別有深意,語調還意味深長得很。
說話的人怡然自得,反倒聽者心亂如麻起來了。
厲青凝怎料到這人竟這麽不分場合,在這慶興宮外也如此不含蓄。
她蹙眉道:“本宮聽聞三皇侄一早就去找了鳳鹹王,料想三皇侄會訴一番苦,被他這麽一鬧騰,鳳鹹王也該讓你來二皇侄這一探究竟了。”
鮮钰見她這麽認真在解釋,更是想撩逗她,于是道:“所以殿下十分憂心三皇子會下絆,又着實擔心本座,然後就來了麽。”
厲青凝的目光還落在肩上那十分不規矩的手上,淡淡道:“是未雨綢缪,避免你一時心急,不但打草驚蛇,還顧此失彼。”
鮮钰笑了,看着人冷着臉作答,分明是心口不一,不然為何不看她的臉。
“那真是令殿下費神了,本座還真一時大意,觸及了這慶興宮的陣。”她緩緩道。
只聽見腳步聲匆匆傳來,那聲音近到只有一牆之隔了。
鮮钰回頭朝身後那堵紅牆看去,眉心微微蹙着,正想收回按在厲青凝肩上的手時,手腕忽然被溫熱的掌心圈了起來。
那掌心十分幹燥,雖然不是柔軟無骨的樣子,但熱到近乎燙手。
她牽我手了,鮮钰心道。
先前還是孩童模樣時暫且不說,即使是前世,厲青凝也未在這青天白日下主動牽過她幾回,只有背地裏,做些不好說的事情時,才會頻頻扣住她的五指,會揉捏她的掌心,會圈起她的腕骨,會按住她的手背……
心猛地一跳。
鮮钰薄唇微張,還未道出話音,便被拉着拐到了這慶興宮外的另一側。
兩人皆是有修為的,幾步便繞開了出來查看的人。
鮮钰眼眸低垂着,只見自己寬大的袖口将兩人的手遮了大半,雖看不見,可她知道厲青凝是牽着她的。
這從厲青凝掌心傳來的暖意,她已經許久不不曾感受過了,不由得遐想連連。
就十分……
十分想感受得更多一些。
停下腳步後,她動也不動,可心卻蠢蠢欲動了。
可還來不及多想一些,那圈在她腕骨上的手忽收了回去,涼風鑽進她的衣袂裏,袖管空蕩蕩的,将方才餘下的暖意給吹散了。
厲青凝收回了手,神情淡漠地道:“冒犯了。”
鮮钰低聲道:“還不如多冒犯一些。”
厲青凝光顧着聽慶興宮裏的動靜,一時未留心她說了什麽,回頭疑惑問道:“什麽?”
鮮钰擺頭,轉而道:“二皇子着實膽大包天,竟敢在皇宮內私自立陣,也不怕被陛下知道?”
“他不敢如此冒險,怕是刻意在此時下的,為的是将擅闖者一網打盡。”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蹙眉,“方才碰了這陣,指尖一陣麻痹,随即周身也似是麻木了一般,一時間失了感覺,陣外有風刮過,可紅牆內的樹卻連枝葉也未動上一動,陣裏陣外似是被隔絕開一般。”
“如此說來,這陣的用途與渡雁臺上的頗為相似。”厲青凝想了想道。
“不錯,”鮮钰颔首:“只不過比起渡雁臺上的大陣,這慶興宮的也太脆弱了一些,只有渡雁臺大陣的一成像。”
她頓了一瞬,又說:“并且方才,我竟看不見宮內有人,想必裏邊又下了一道幻陣。”
厲青凝思忖了許久,“未聽聞有和那大陣相似的陣法,如果有,那也是畫虎類犬。”
“難不成……”鮮钰垂眸沉思,低聲道:“是舊日島上弟子投靠了二皇子?”
厲青凝搖頭,“非也,島上所有陣法,只有仙長們才知詳細。”
“那最起先島上的陣法是何人下的?”鮮钰問道。
“一位隕世大能,故去已有上百年了。”厲青凝蹙眉道。
鮮钰不敢妄下定論,心中卻隐隐有了答案。
厲青凝忽然道:“泊雲。”
果然如鮮钰所想,除了泊雲,大抵也沒誰了。
掐指一算,那些出來探查的人也該繞過來了,厲青凝轉身要走,才走了一步腳步忽然一頓,回頭不太自然地道:“本宮要去別處看看。”
鮮钰眉一挑,厲青凝獨來獨往慣了,除了有要事需提前告知下屬,哪會同旁人道自己要去哪兒。
她當即開口:“那便去看看。”
雖話裏未明說,可她卻是跟着去的,跟得十分緊,寸步不離。
厲青凝只回頭看了她一眼,匆匆就往另一處去。
待面前跟着的人腳步一頓,鮮钰才知道,厲青凝要探的竟然是仁儀宮。
這仁儀宮她聞所未聞,皇宮裏上千宮殿,她記得些許就不錯了,哪知道這處在邊邊角角的仁儀宮。
“來仁儀宮做什麽。”鮮钰疑惑問道。
厲青凝回頭将食指抵在了唇上,示意她噤聲不言。
鮮钰會意,立即抿起了唇。
這仁儀宮果真十分偏僻,看起來這住在裏邊的妃子應當不大得寵,屋外的落葉尚無人打掃,就連宮人也不見幾個。
守門的婢女坐在門檻上昏昏欲睡的,看起來無甚精神,想來是料不到此時會有人來。
厲青凝自然不走正門,令鮮钰訝異的是,這堂堂正正的長公主竟也會做這等偷雞摸狗的事。
詫異之餘,還是緊跟其後翻了進去。
未想到這仁儀宮裏竟是應有盡有的,只是門庭看起來凄凄慘慘了些。
鮮钰左右望了一眼,回頭看見厲青凝蹙起眉,似是在猶豫該往哪兒走。
長廊那一頭,兩個婢女端着盆、拿着粗布巾推門而出,小聲道:“娘娘今日是何時出去的?”
“許是辰時就出去了,說是去向皇後娘娘請安。”另一位婢女道。
兩人沿着長廊走來,鮮钰退了一步,躲在了花牆後邊。
待兩位婢女走遠後,厲青凝才先行從爬滿了枯黃藤蔓的花牆後布出,徑直朝方才那兩人出來的屋子走去。
進了屋,鮮钰小心合上了門,回頭便看見厲青凝正站在擺滿了飾品和脂粉盒的鏡臺前。
“沒想到殿下也會擅闖他人寝宮,先前還說本座百般不是。”鮮钰啧啧道。
厲青凝朝那鏡臺掃了一眼,皓白的手腕從玄色的袖口裏探出,不假思索地拿起了其中一只巴掌大的鎏金長盒。
她一邊道:“她見了我尚要行禮,再說這寸土之地皆是東洲厲家的,本宮進來又如何能說是擅闖。”
鮮钰戲谑道:“殿下還不是強詞奪理。”
說完她便仔細聽起門外的動靜,避免又有婢女推門進來,不想外邊竟靜悄悄一片,不由心生疑惑,“住在這仁儀宮的是誰?”
厲青凝打開了鎏金長盒,淡淡道:“寧妃。”
“寧妃莫不是不受寵,否則怎會住在這麽偏僻的寝宮,就連宮女也沒幾個。”鮮钰哂笑。
“不是,”厲青凝道:“她一向喜靜,也不常與其餘幾個宮的娘娘結交,是後來與皇帝提了才搬來這的。”
鮮钰微微揚眉,“這寧妃當真如此不争不搶?莫不是欲迎還拒。”
厲青凝聽她這番言辭,只覺得很是一言難盡,欲言又止了一會,幹脆不出聲。
她将那長盒打開,倒出了一根墨綠的線香來,拿至鼻邊細細嗅了一下後,才淡淡道:“就是此物。”
“什麽?”鮮钰不明所以。
“馬廄裏的異香,嗅起來與此香無差,此香若單獨使用,自然是清心提神的,若是再加上一料,便會使人亢奮恍惚,人已是如此,何況一匹馬。”厲青凝将手裏的線香放回了盒中,又将鎏金長盒放回了原處。
“原來如此。”鮮钰蹙眉,“可這寧妃為何要加害于厲載譽。”
厲青凝蹙眉,“尚不知是不是寧妃所為,畢竟打掃的婢女們也是能進來的。”
鮮钰微微颔首,“也是。”
出了仁儀宮,厲青凝回頭,卻見那紅衣美人仍跟在她身後。
跟得十分緊,似是要跟到地老天荒一般。
她蹙眉道:“怎麽?”
鮮钰眼梢上挑,一雙眼還微微彎着,那眸光看着十分迷離,“殿下不是說本座讨打麽,本座自然是跟着殿下回去,好讨殿下的打了。”
厲青凝腳步一頓,氣息已然不穩。
“此次便不作數了。”她冷着臉道。
鮮钰哂笑說:“殿下一言既出驷馬難追,怎能說不作數就不作數。”
厲青凝緩緩倒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心靜氣。
鮮钰看她久久不言,又道:“殿下不打,莫不是不舍得本座疼。”
她話音一頓,又意味深長道:“本座又不怕疼。”
厲青凝見她執迷不悟,多次說教仍是不肯改,這白日之下還是這般無禮輕浮,更是覺得一言難盡。
“殿下若不小懲一番,說不定本座日後就更加放肆了。”鮮钰話音緩緩,似蠱惑一般。
厲青凝手足發麻,只覺得雙耳似在嗡鳴一般。
她不想如了這人的願,可又覺得這長公主身份在她面前形同虛設一般。
十分氣人。
又思及這人連自己年歲都不清不楚的,莫名恨鐵不成鋼。
“殿下。”身後的紅衣人目光灼灼,聲音嬌啭輕柔。
厲青凝睨了她一眼,面色冰冷如霜,喉中卻幹澀得厲害,冷聲道:“這是你求本宮的。”
于是鮮钰得償所願,亦步亦趨地跟着厲青凝回了陽寧宮。
芳心目瞪口呆地看着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一人笑靥如花,一人冷若冰霜。
屋裏。
厲青凝着實頭疼,看着遠處那刻意背對着她伏在桌沿的人,額角猛地一跳。
她眸光已然落在了地上,連一點餘光也不肯給遠處的人,看上一眼都覺得悸動難耐。
不堪,也太不堪了些。
世間怎會有這般不知廉恥地人,真是有傷風化。
鮮钰牽起唇角,早猜到身後的人會動也不動,她揶揄到:“殿下,你的戒尺呢。”
厲青凝沉默不言,那戒尺早讓芳心拿走了,看見就燙眼。
“還不打麽,不打本座就出去宣揚長公主言而無信了。”鮮钰道。
厲青凝閉緊雙眼,再睜開時起身朝遠處的人走了過去。
腳步很輕,但卻不加掩飾,所以鮮钰聽見便笑了。
“殿下下手輕一些。”她笑道。
厲青凝狠下心,隔空便扇去一掌。
那一掌輕得很,比風拂柳葉還輕,輕到連衣裳的布料都沒揚起來。
“莫再有下次。”她冷聲道。
鮮钰得逞一般,在屋裏笑得前俯後仰的,單薄的雙肩微微發顫着,身影豔紅似火,顫得像被雨露拍打的花。
厲青凝甩袖離去,嘭地合上了門,也顧不上摔門這一舉動得不得體了。
芳心目瞪口呆,問道:“殿下怎麽了。”
厲青凝一時連話也不想說了,臉色不大好看。
芳心小心翼翼道:“莫不是仙子激怒了殿下?”
“怎會有人這般想挨打的。”厲青凝丹唇微動,眉目間露出絲絲愠怒,卻不見半分不耐煩。
芳心倒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家主子原本是空谷幽蘭一樣的人,如今似撞入了凡塵一般。
她顫着聲問道:“那殿下打了麽。”
“沒打,雖然她的姿态着實不端莊矜重,哪家未出閣的姑娘都不會像她這樣。”厲青凝道。
她頓了一下,雙眸緊閉了起來,又說:“這次是本宮言而無信了。”
芳心微微颔首,實在不解哪來的“言而無信”,在心底唏噓了一番後,她違心地道:“殿下大度。”
第 51 章
51
厲青凝冷着臉颔首, 發覺她這麽做确實挺大度的, 畢竟沒有真打。
罷了,她想了想又覺得,這些話在她面前說說也無妨,若是被她知曉, 這些十分輕浮的話還有別的人聽過, 她可就……
厲青凝微颦細眉,只覺得心在胸膛下撞個不停,額角也一突一突地跳着, 渾身氣血直往上湧, 莫名煩得厲害。
若是對他人說過, 若是還被她知曉, 她可真就不手下留情了。
想來這人也不曾對他人這般說過,雖說屋裏那沒點正形的人常常能浪出花來,但至始至終只……
只在她面前這麽不守規矩。
幸好如此, 她這才覺得心緒平複了些許,方才漸感麻痹的指尖也微微動了動。
芳心站在邊上, 小心翼翼地琢磨着自家殿下變化莫測的神情,總覺得這一趟回宮, 越發讀不懂主子的心思了。
要問她為何琢磨不透,還不是因為厲青凝面上神情變了又變。
先是眉目間略帶愠怒,其後又帶上了幾分微不可見的戾氣,随後又冷淡了幾分,接着似是有幾分欣慰, 最後才恢複如常。
厲青凝轉身朝向了方才走出來的門,似是要回去的樣子。
芳心目瞪口呆,只覺得更是不解了。
想來古人說得十分有道理,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子心思猶似海底沉針,着實難撈,着實難解。
剛走了幾步,厲青凝忽然停下,回頭道:“明日,你去替本宮辦一件事。”
芳心愣了一瞬,問道:“是何事?”
厲青凝勾了一下手,示意芳心走近。
芳心見狀便走了過去,将耳朵靠近了厲青凝的唇邊。
厲青凝垂下眼,眸光沉沉,将手半掩住唇,低聲道:“去好好宣揚一番,就說陽寧宮裏丢了一樣東西。”
芳心甚是不解,“殿下丢了東西?”
“非也,”厲青凝冷聲道:“只是現下本宮必須丢這一物,不管是真丢還是假丢。”
芳心微微颔首,又問:“那殿下丢的是何物。”
厲青凝在她唇邊不緊不慢地道出了幾個字。
在吩咐完畢後,她又推門走回了房,只見屋裏那紅衣人已然坐正,姿态沒有了方才刻意做出的輕佻和傷風化,臉上的挖苦和戲谑隐下大半。
那一身紅衣雖豔麗奪目,免不了太過張揚了些,但其主面紗覆面,衣襟整齊,腰帶也系得正好,看着還是十分周正的。
只要不做出那樣的姿态,不口吐那般……
虎狼之詞。
就還是與尋常人家未出閣的姑娘無差,甚至面貌、身姿和風韻還更勝一籌。
可偏偏屋裏的人在看見她進門後便挑起了眉,薄紗下的唇角似微微揚起了一些,嘴裏忍不住逸出了一聲輕笑來。
厲青凝腳步一緩,險些頓在了門口。
鮮钰似笑非笑道:“殿下回來了,帶戒尺來了麽。”
厲青凝緩緩倒吸了一口氣,抿起唇不發一言,恨不得這就去将戒尺取來。
方才是她看走了眼,這人哪和尋常人家姑娘有半點相似。
不錯,沒半點相似,若是尋常人家姑娘這般說話,她只想将人打發走了,可聽到面前的紅衣人這麽說,卻……
口舌瞬息幹去,喉嚨啞得很,似是久久不曾飲水一般。
“方才還不夠麽。”她佯裝冷淡道。
“不夠。”鮮钰意味深長:“殿下知道的,這如何會夠。”
這話言不盡意,分明藏了另一分心思。
厲青凝抿着唇朝桌邊的人看去,不用多想就知道這話裏又藏了什麽話。
果然,這人怕是怎麽也不會改了,多次說教和懲戒,仍是這般放肆無禮。
思及此處,厲青凝之覺得,她就不該做那大度之人。
坐在桌邊的人頭微微往下一低,看着似是被怒瞪得知羞了般,其實不然,只見她唇角依舊上揚着,瘦弱的雙肩顫了顫,竟又笑了起來。
鮮钰見厲青凝生着氣卻又拿她毫無辦法,硬是要裝出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殊不知自己臉色都黑了。
厲青凝氣是真氣,卻按捺着沒有洩出半分怒意,這分明就是在縱着她,鮮钰心裏十分樂,似是吃了糖一般,甜絲絲。
“罷了,”她想了想道:“料想殿下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既然如此,這次可以先賒着,還有上次的,殿下還記得罷?”
聞言,厲青凝哽了一下,在腦子裏搜尋了一番,想着上次是哪一次。
不想還好,想起之後,她更是想去拿戒尺了。
上次不就是她一時大意允了鮮钰冒犯她的那一次麽,想起來還是覺得一言難盡,萬分慚愧,她竟昏了頭腦,一不留神就說出了那樣的話。
想來這紅衣人果真比山間精魅還要厲害許多,再這樣下去,她非得被蠱惑了心智不可。
萬萬不可如此,她非得做個人。
玄衣長公主欲言又止,過了一會擡手揉了揉眉心,“本座方才算是打了你了。”
鮮钰偏不想放過她,哂笑道:“殿下可真會說胡話,方才在屋外明明同芳心說未打的,怎進了屋又說打了,堂堂東洲長公主殿下,和陛下一樣說的都是金口玉言,可怎還人前人後兩套說辭呢。”
她頓了一瞬,又緩緩道:“殿下莫不是在玩弄本座。”
厲青凝也顧不得“玩弄”二字是不是這麽用的了,她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你莫要這麽得寸進尺。”
鮮钰眼神真誠,“本座這不是以為殿下說錯了麽,這才指正一二。”
“你為何這般執着于此。”厲青凝只覺得自己似要瘋了一般。
鮮钰這才道:“方才是真算不得,碰本座的是掌風,再說這掌風也只是碰到了衣裳而已,殿下的手可未實打實碰到本座。”
厲青凝這才明白了這人的良苦用心,想來前世也是這般,她才……
才心甘情願深陷泥沼,搏命去觸探浮雲。
她沉默了許久,又擡步朝方桌走去,坐在了空着的鼓凳上,素淨的掌心朝上,往鮮钰那兒遞了過去。
鮮钰愣了一瞬,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厲青凝這才道:“不是說要冒犯本宮麽。”
鮮钰看了又看,那伸至她面前的手素白幹淨,五指骨節雖不甚分明,才筆直又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平滑。
她撩撥歸撩撥,可這被戲弄的人真這般配合,她還有些不知所措了。
厲青凝見她不動,就光看着,暗忖這人莫非又有那兒不滿,或是又暗暗打起什麽歪主意了。
鮮钰眼睫微微一顫,靜心不言時,一雙眸子似醉非醉一般,她打量了一會近處坐着的玄衣美人,問道:“殿下怎忽然又想通了?”
“免得你出去大肆宣揚本宮言而無信。”厲青凝淡淡道。
鮮钰笑了,這才把手搭了過去,她滿腦子皆是些不可說的事兒,在擡手的那一刻,已經想着要怎麽攀着那素白的腕口,從寬大的玄色衣袂底下,順着那人的手臂往上鑽……
可是,她才剛把手覆在了厲青凝的掌心上,忽覺得一股強勁的靈氣順着她的五指直往她的靈海裏闖。
那一瞬,她周身不由得打顫,有些抵受不住這麽充沛的靈氣,只覺得渾身輕得似被托起一般,那靈氣溫熱似水,幾乎将她從頭到腳都沖刷了一遍。
暖熱的,在觸及她指尖的那一瞬分明還強勁得似狂風一般,可在沿着她的筋脈而動時,卻輕柔和緩,舒适到令她忍不住……
忍不住戰栗。
是近乎克制不住喘氣出聲的戰栗。
恍惚中,腦海裏似有一個聲音,在令她舒展四肢來承受這靈氣,她眸色迷離,卻硬是睜大了一些來看清身邊那人的神情。
只見在四溢的靈氣中,厲青凝緊閉着雙目,丹唇輕抿着,發上的金花步搖搖晃不已,镂花耳飾也玎當作響,面上無甚表情,依舊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
果真很美,是不可亵渎的美,是東洲之花。
這一瞬,鮮钰終于明白厲青凝究竟是什麽境界了,雖也是元嬰,但竟比她高上一層。
僅僅一層,便有如此充沛的靈氣。
可厲青凝天賦如此,前世又怎會只是金丹?!
鮮钰卻無心繼續往下思索,她已被這靈氣沖蕩得近乎不知天地。
厲青凝雙眸仍緊閉着,正想收手的那一刻,她忽然聽見身側的人話音酥沉地道——
“殿下,太多了,太滿了……”
這一瞬,她不收手也得收手了。
滿屋的靈氣驟然不見,周遭被波及的空炁不消片刻便恢複如常。
鮮钰緩緩呼出一口氣,平複了體內的靈氣,只覺得在厲青凝将靈氣抽離的那一瞬,她渾身上下似缺了點什麽。
再看始作俑者已經冷起臉,明擺着又被氣着了。
她忍不住道:“殿下深藏若虛,想來雙/修也應當是這般滋味。”
厲青凝額角一跳,“你——”
“殿下還來麽。”鮮钰直勾勾地看她,着實想再感受一番,看看自己有沒有将對方的境界看錯。
“你出去。”厲青凝雙眼一閉,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點聲音來,忍着沒有立即去找芳心要戒尺。
于是門外的芳心目瞪口呆地看着紅衣仙子從屋裏走了出來,那紅衣仙子面色紅潤,眼眸還笑彎了,也不知……
是不是如願以償地挨打了。
紅衣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