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婢一直守在院裏, 未曾見到有人進來。”
厲青凝未解疑惑, 仍是覺得這股氣息出現得古怪, 不由覺得這是厲載譽的人留下的。
厲家人向來疑心過重, 她也不例外,自然清楚厲載譽的不安和擔憂。
可轉而一想,這般邪戾的氣息, 怎麽也當是出自難以操縱的主,厲載譽可不敢用他掌控不了的人。
那會是誰?
厲青凝正想得出神的時候, 那一絲氣息已然消失得一幹二淨。
這氣息何等熟悉,就像是曾與她親昵得寸步不離般, 可又着實猜不到是誰。
她也不曾與誰這麽親昵,若真要說出個名字來,也只有那古怪詭谲的風鮮钰了。
“殿下,難道有人潛了進來?”芳心揪起心。
厲青凝沉默不答,她微微側過頭, 一眼就看見了鏡臺上的半顆卸元丹,蹙眉道:“怎還不将那丹藥收起。”
芳心連忙低頭,“奴婢這就去收好。”
厲青凝仍是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的,渾身不大使得上勁,神元被拉扯着隐隐作痛,這疼痛雖仍能隐忍,可卻因此耗費了她大半的精力。
她擡手扶了一下額發,察覺額上至兩鬓的發皆被汗沾濕在側頰,裏衣緊貼着後背,已然汗涔涔的。
芳心收好了卸元丹,回頭看見厲青凝正捏着衣袂拭汗,愛潔如厲青凝,怎能忍受自己這般大汗淋漓的模樣,她急道:“殿下,可要取一身幹淨的衣裳來?”
“不必。”厲青凝放下了手,面上神情淡然如水,雙眸也是連一絲波瀾也未驚起,她道:“那明攬風怕是要來谒見的,若換了幹淨的衣裳,本宮豈不是白白受了卸元丹的苦。”
眼下佯裝重病應當能拖上數日,好将零碎事務都安排妥當,只是厲載譽未必能等得了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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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可有說什麽。”厲青凝問道。
芳心低聲答:“先生未見過鮮钰姑娘,只能憑旁人所述來作畫,故而要花上的時日也要更多一些,少則半日,多則一日。”
“若再臨摹上數幅呢。”厲青凝淡淡道。
“約莫是要三日的。”芳心謹慎開口。
厲青凝微微颔首:“畫拿到手,立刻交給暗影,待他們到了渡口,我們再啓程回都城,免得明攬風起疑。”
“那殿下豈不是……”芳心話音一頓,“還要病上四日。”
厲青凝臉色蒼白,唇色幾近于無,分明是疾病纏身的模樣,可她坐起身時卻不顯半分孱弱,瘦薄的背挺得筆直,若非面帶病色,幾近與往常一模一樣。
“無妨。”她淡淡道。
芳心一哽,頓時覺得自家主子也算是情深義重,雖面上冷淡漠然,可心卻是熱乎的。為了找鮮钰姑娘,竟不惜吃下了半顆卸元丹,這卸元丹的威力可并非尋常人能忍受的。
三日後,島上的林先生作好了畫,并将畫像全數交給了芳心。
芳心拿到畫後,依厲青凝所說,将畫像分發給了需到渡口詢問鮮钰去向的暗影。
在這三日裏,厲青凝幾乎時時刻刻都躺在榻上,房門緊閉着,來人鮮少能見上她一面。
見過厲青凝的都知她是真的病了,似是感了風寒,虛弱得無甚精神,病恹恹的,就連話音也弱了幾分。
芳心裝模作樣地去煎藥,端着藥碗叩開了厲青凝的房門,嘴上還道:“殿下,該喝藥了。”
厲青凝聞聲坐起,一雙眼無甚光彩地朝門外看去。
說實在,她鮮少會病,即便是身受卸元丹之苦也不會當真昏厥。可這一回她卻裝得惟妙惟肖的,不因別的,思及鮮钰那三步一喘氣、一步一晃的模樣,她就已學成了大半。
在這期間,明攬風來了三回,只在第一日見到了厲青凝,其餘幾日連聲音也聽不到,可他卻不惱怒,言辭中盡是關懷,甚至還問及需不需将島外的郎中請來。
芳心婉約回拒,在門外輕聲道:“島上靈草仙藥鬥量筲計,殿下只消數日便可大安。”
明攬風點點頭,并未多問就走了。
三次來回,他竟不覺得厭煩,第四日仍舊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外求見。
屋裏,厲青凝已将體內的卸元丹盡數驅散,也已穿戴整齊,傅粉施朱,又是那般風姿綽約的模樣。
雖眉目間還略有倦意,但已是大安無恙的樣子。
芳心收拾好需帶之物,偌大的竹箱裏,除了蠶絲绫錦玉軸和厲青凝換洗的行裝外,還放着鮮钰的玉牌和那身嶄新的弟子服。
厲青凝垂眸往竹箱裏看了一眼,“既然如此,那便走罷。”
明攬風在屋外抱拳行禮,“臣明攬風求見長公主。”
他話音剛落,房門嘎吱打開,那身着玄衣的長公主緩緩步出,身後跟着一位青衣婢女。
厲青凝垂下眼眸,看着地上半跪的人道:“明大人,時候不早,該啓程回都城了。”
周邊風平海靜,碧空如洗,确實适合行船。
齊明負手站在船下,見厲青凝走來,将一玉珏塞到了她的手裏。
厲青凝不解其意,“這是什麽。”
齊明端起架子,意味深長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殿下要回宮,為師着實不舍,是以連夜觀望星象,看此物與你甚是有緣,便親自将此物攜來,此行路途遙遙,望殿下多加珍重。”
手裏那玉珏玉質不甚純淨,就連面上所刻的紋路也粗糙得很,怎麽也不像是能送得出手的玩意兒,何況還是送給長公主。
厲青凝額角一跳,緩緩道:“多謝師尊。”
“殿下客氣了。”齊明搖頭,轉而又道:“早日将師妹找回來,為師想她。”
厲青凝總覺得這話另有深意。
那明大人站在遠處看着,心裏不疑有它,只覺是一幅師徒其樂融融的畫面。
只是師徒分別并未多麽不舍,厲青凝轉身就登了船,看也不多看齊明一眼。
齊明哽了一下,站在船下看了又看,待船行遠了才離開。
船上,厲青凝摩挲着手裏的玉珏,忽然察覺那玉石上刻着的暗紋似有些古怪,再一看,竟是一句錯亂的古文字。
拼湊了許久,這才大致明白其上暗紋是為何意——
“紫萼欲西去。”
紫萼是鳳鹹城開得最多的花,鳳鹹城往西是停火宮。
若未曲解其中大意,應當是說鳳鹹王派人去停火宮了。
齊明雖術法修得無甚出衆,但在蔔筮占星上,不失為好手,只是他近些年鮮少觀星了。
厲青凝微微蹙眉,心道難怪齊明會提及鮮钰。這停火宮行事無常,鮮钰此行若是回了停火宮,也不知會如何。
從慰風島到都城,腳程若是快一些,需費上半月,若是再快一些,仍是需要數日。
可修士與常人不同,往來皆可馭風禦勁,常人需半月才走得完的路,修士花上三日足矣。
故而明攬風即使是孤身一人帶着聖旨,也能在短短幾日裏安然抵達慰風島。
可惜在回都城的路上,他即便是有一身本事也施展不出,還是得在上了岸後尋一匹快馬,再套好車輿,載着厲青凝緩緩前行。
厲青凝坐在車中,擡起一指掀起垂簾一角,目光所及之處,領命的暗影未見蹤影,興許已趕往下一渡口,恰恰瞞住了這明大人的眼。
此次召她返回都城,厲載譽在聖旨上寫的卻并非是讓她輔佐朝內事務,而是借皇後壽辰一事命她回宮。
若是要賀壽,諸王侯皆會回宮,皇子、皇女們也必會到場,屆時雖無腥風血雨,可免不了又要暗暗争鬥一番。
罷了,厲青凝雙眸一閉,無甚好擔憂的。
只是長路遙遙,她的修為仍無人可知,還是得扮作未開靈海的樣子,端坐在車輿中,聽着這吱吱呀呀的車轅聲往都城去。
這車轅在官道上足足輾了九日,九日後才抵至都城,在明攬風出示了令牌後,宮門大開,侍衛和婢女紛紛駐足低頭,将這載着長公主的馬車迎了進去。
芳心坐在車裏,臉上卻無甚歡喜,反倒微微蹙起了眉,低着聲道:“殿下,入宮了。”
坐在織錦坐墊上的厲青凝聞言緩緩睜開雙目,目光凜凜。她微微颔首,淡聲道:“起珠簾。”
芳心應聲,連忙去将車輿前的珠簾撩起,又用綢帶系了起來。
仍是那樣的瓊樓,那樣的玉宇,貝闕珠宮皆無變化,只是宮中人心已變。
行經明晖宮時,厲青凝眼眸一轉便朝外看去。
只見宮門外站着三人,其中一名身着綢面華衣的男子正在同三皇子說笑,那人神采奕奕,似有道不盡的萬語千言一般,而站在他身側的三皇子恭敬得很,頻頻點頭應聲。
那身着華衣的正是本該在鳳鹹城的厲鳴鹹,不曾想他竟這麽早就到了都城。
在厲鳴鹹身側,一抹紅衣甚是惹眼,紅得如火似霞,豔得令人不願挪目。
厲青凝愣了一瞬,原本毫無波瀾的心驟然一震。
她心道莫非是看錯了,可再一凝神,厲鳴鹹身側确實站着一位紅衣女子,那紅衣女子确實就立在明晖宮前。
紅衣人身姿曼妙,盤金綴玉的織錦緞束着纖纖細腰,長發半挽而起,竟與厲鳴鹹未分前後地站着,明擺了并非宮中侍女。
馬車慢行,厲青凝忽然道:“停車。”
明攬風勒馬止步,翻身下車後,低頭便對一旁的厲鳴鹹和三皇子行了禮。
厲青凝雙眸直盯着那紅衣人瘦削的背,搭着芳心的手緩緩下了馬車,語調無甚起伏地道:“皇叔。”
她嘴裏雖喊的是厲鳴鹹,可雙眼卻未曾在紅衣人身上移開半寸。
正在歡談的兩人随即轉身,三皇子雙眸一亮,驚道:“青凝姑姑。”
厲鳴鹹微微點頭,他眸光一閃,似未料到厲青凝會回來,“凝兒竟也回來了。”
厲青凝微抿着唇,嘴角勾起一抹十分适宜的笑,既不疏離,也不怎麽熱絡。
那映在她眼眸裏的紅衣人這時才回過頭,發上的镂花白玉步搖微微一晃。
紅衣人薄紗珠簾遮面,綴在額前的燒藍镏金花飾微微一動,密長的眼睫陡然顫了顫,一雙明眸便朝她掃了過去。
那眸光可不柔和,甚至還倨傲又狡黠。
雖然只字不言,可紅衣人卻似是在尋釁一般。
厲青凝瞳仁驟縮,猶覺自己身在夢中。
站在厲鳴鹹身側的鮮钰卻噙起笑來,心道,前世初見時,厲青凝不鹹不淡地睨了她一眼,害得她日思夜想,如今是時候瞅回去了。
本座就看你了,如何。
第 38 章
38
是她嗎?
是她, 厲青凝心道。
明晖宮紅牆青瓦, 大紅宮燈高高懸着,看着應當是十分華貴氣派的,可秋風橫掃落葉,四人相對無言, 顯得周遭莫名有些蕭條冷清。
厲青凝不大想與鳳鹹王周旋, 此刻只想拉住紅衣人的手,好問清前因後果,問她所求所願, 再問她為何在此。
厲鳴鹹微微蹙着眉, 方才還和三皇子有說有笑的, 此時臉色已經冷了大半, 嘴角揚起的弧度微微發僵。
他回身朝厲青凝看去,瞳仁微微震顫了一下,說道:“還以為這千秋節是見不到你了。”
厲青凝收斂了神情, 緩緩将目光從鮮钰身上撕下,抿了一下唇道:“陛下召我回來為皇後賀壽。”
厲鳴鹹眸光一閃, 留意到厲青凝似乎多看了他身側的紅衣人幾眼。
他恍然大悟,莫非兩人認識。
厲青凝開口卻道:“皇叔, 你身邊這位是?”
鮮钰聞言微微挑眉,卻依舊沒有開口,額前的花狀華勝翠藍相交,趁着膚色更如白玉。
她一襲織錦紅裙,薄如蟬翼的紗衣也是丹紅的, 秋風一刮而過,将她遮面的輕紗微微掀起了一些,只見她淡施胭脂的唇有些蒼白,這唇色給她多添了一分孱弱。
可即便再纖細窈窕,再瘦弱蒼白,她的氣勢也半點不輸鳳鹹王。
她側頭看了鳳鹹王一眼,着實好奇這鳳鹹王會如何介紹她。
想來是不會多說的,這鳳鹹王私下招攬了停火宮的人,這事若是被皇帝知道,他怕是會被狠狠記上一筆。
鳳鹹王聽了厲青凝的話,眉心又是一皺。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三皇子厲千鈞便輕快答道:“姑姑,這位仙長是叔公的謀士,出自停火宮。”
鳳鹹王一哽,被這皇侄孫給坑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厲青凝薄唇一動,默念起“停火宮”這三字,雙眸又一瞬不瞬地朝鮮钰望了過去,映在眼底的是一片朱紅。
鮮钰也不回避,目不轉睛地噙着笑迎了上去,她一雙明若桃華的眸子雖澄澈有神,可眸光桀骜盡顯。
只見厲青凝狹長的鳳眸微微睜大,轉瞬又淡然如常,眼底連絲毫遲疑也不剩了。
鮮钰心知,厲青凝既然在夢裏見過她,此刻應當認出她來了,卻不知她在厲青凝的夢裏究竟是什麽模樣。
“謀士?”厲青凝緩緩道。
“正是。”鮮钰眼眸微彎。
她語調微揚,話音婉轉如莺又軟柔如煙,可卻像是針一般紮到了厲青凝心尖上。
厲青凝看她神情坦蕩,心不由一沉,不曾想這人竟會給厲鳴鹹當謀士。
才短短數日,她人不但身量長至如此,竟還去給厲鳴鹹當了謀士?
鮮钰站在厲鳴鹹身側未動一步,分明就是與他為伍的。
厲青凝心沉海底,心道裝模作樣也就罷了,怎還去幫了那想要她命的鳳鹹王。
這人果真惡劣至極,島上時的乖巧懂事都是裝的。
被厲青凝惦記的人此刻卻舒暢至極。
鮮钰看厲青凝臉色愈沉,愈是喜上眉梢,似是為自己出了口惡氣一般。
她似笑非笑着,不再浪費口舌,擺明了要吊着厲青凝的心。
“這位仙子确實是本王新招攬的謀士。”厲鳴鹹這才開口,他轉而又道:“這位乃是長公主殿下,想必仙子已有所耳聞。”
“自然。”鮮钰微微颔首,她直直看向厲青凝,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緩緩道:“何人不知長公主面若皎月,貌比芙蓉。”
厲青凝微蹙眉心,明明日思夜想的人已經到了自己面前,卻怎麽也歡喜不起來。
她微啓丹唇,說道:“東洲果真卧虎藏龍,不曾想仙子這般天人之姿,修為竟還如此高深。”
這話說得一字一頓,似要将這幾字嚼碎在嘴裏。
被誇之人毫不謙遜,輕笑了一聲,“殿下謬贊了。”
不但笑了,鮮钰還十分愉悅。
旁聽了許久的厲鳴鹹欲言又止,就連落在鮮钰身上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懷疑。
三皇子站在邊上插不上話,擡手就撓了撓鬓角,翹起唇角憨笑了一下。
被盯久了是會不太自在的,鮮钰垂下眼眸,兩指揉搓起她那朱紅的袖口,暗忖厲青凝果真沉得住氣,竟不問她為何會在這裏。
要說起她為什麽會在這宮裏,得說回數日之前。
日前,确實如齊明贈予厲青凝的玉珏上那些劃痕所示,鳳鹹王派人往停火宮去了。
所派的人中,那身攜六角銅鈴的修士恰恰被鮮钰認出。
鮮钰當即細細盤算了一番,跟了半路後将計就計,先他們一步到了停火宮。
停火宮可不是好闖的,尤其她如今模樣大變,守門弟子怎麽也認不出她來。
她見守門弟子拔劍相向,不由嗤笑了一聲,只用兩指便捏住了那疾襲面龐的劍刃。
那弟子慌亂中意欲将劍收回,不料劍身卻被鉗住,進退不得。
将劍鋒夾住的,是鮮钰那玉白纖細的手指。
明明一是血肉之軀,一是從火裏煉出的長劍,可鮮钰卻哂笑道:“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守門弟子大駭。
過了山門,鮮钰執着從守門弟子那奪來的三尺青鋒,連闖六個大陣,傷了數名持劍侍女,直直朝主峰掠去。
身負重傷的守門弟子本想傳音到大殿之中,不曾想山中随處可見的傳音符竟已被斬毀大半,他匆忙趕至主峰,将此事報予風停火。
風停火手裏捏着張已然失效的傳音符,皺着眉頭思忖着許久,沉聲問道:“可看得出那人是什麽來頭?”
守門弟子猛地搖頭:“恕、恕弟子看不出。”
“廢物。”語罷,風停火将手中靈符揉作了一團,手掌半擡而起,将那雙目圓瞪的弟子隔空拍至牆上。
轟的一聲,撞得不輕。
那弟子本就受着傷,這麽一撞人就失了意識。
風停火只猜到闖山人來得極快,卻想不到竟這般快。
鮮钰就是這般到了風停火面前,她唇角噙着一絲十分不屑的笑,雖氣息不甚穩,走氣路來也似是弱柳扶風,可一路上來卻連一道傷也未受。
她下颌微擡,将手中染血的劍擲在了地上,輕輕拍拂起雙手,似手上沾了什麽髒東西一般。
長劍铿一聲及地,那聲響在偌大的畫殿中回蕩着。
“風停火,你的狗看起來都不大好用。”鮮钰語調嬌柔,細軟如水。
可她的一舉一動卻和嬌柔相去甚遠,只叫人想起那無間惡鬼。
風停火倚在榻上巋然不動,“閣下所為何事而來。”
“閣下?”鮮钰細細品了品這兩字,不由得笑了起來。
她緩步朝風停火走近,朱紅衣袂微揚,唇齒間露出丁點輕笑,恰似柳搖花笑,當是極美的。
風停火看不出她的底細,本來他在世人眼裏已是狂妄至極,沒想到此人更是狡黠頑劣。
看不出底細便不敢妄自動手,況且他也不知這人究竟為何要闖他停火宮。
就在此時,一物被抛了出來,落至他足邊。
鮮钰擲出了從翺仙山上特地摘下來的碧笙花,她本以為風停火會不屑一顧,沒想到風停火只看了一眼就彎腰去拾。
應當是認出這花來了,她心道。
風停火能走到如今這地位,自然所知甚廣。
這碧笙花離了翺仙山便迅速枯萎了,雖失了原貌,可大抵能認出原本的樣子,見過碧笙花的人自然知道此乃何物。
風停火雖未碰過這玩意兒,可也是遠遠觀望過的,自然知道此花的出處和功效。
他蹙眉看了半晌手裏那枯萎的碧笙花,又擡眸打量起面前那似笑非笑的紅衣人,看着那人與自己極為相似的眉眼,沉默了許久才道:“你究竟是誰。”
鮮钰看風停火那自欺欺人的模樣,不由得笑得更深,“你明知我是誰。”
她話音剛落,風停火眼眸一顫,眸光似閃了閃,應當是被說中了。
見風停火不答,鮮钰又走近了一步,緩緩彎下了腰,擡手摘下了面上的薄紗,平視起倚在榻上的人,緩緩道:“若不,本座允你細細打量本座面容,可得看仔細一些。”
風停火擡起眼眸,還真望了過去。
鮮钰任他看着,她心知自己的容貌與風停火究竟有多像。
風停火本就男生女相,容貌陰柔至極,可即便眉眼再精致再豔麗,他也終究是個男子,輪廓依舊是男子的輪廓。
相比之下,她那張臉更姝色難求,引人愛憐。
“如何。”鮮钰呵氣如蘭。
風停火猛地睜大了雙目,怔愣了片刻後才回過神,他垂下眼,避開了鮮钰的目光,過了許久才笑了兩聲,“确實是本座的種。”
鮮钰嘴角的笑意驟隐,這話她不愛聽,她不由分說便朝風停火出了手,招招狠厲至極。
可她畢竟是有分寸的,再狠厲也留有餘地。
一來一回間,風停火被壓制得連靈氣也來不及運轉,靈海更是形同虛。
兩人高低立現。
風停火難以置信,可又覺得确實就該如此,能耐得住碧笙花折磨的人,就不應是那般乖順柔弱的。
有趣,着實有趣。
如此鬥了一番,風停火不怒反笑,愈是被壓制得厲害,嘴角咧得愈開,似是占了上風的人是他一般。
可惜并非如此,鮮钰扼着他的脖頸,似将他視作蝼蟻,緩緩道:“慰風島無甚意思,本座便回來了。”
風停火明明已被扼得通紅了臉,可卻泰然自若的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委屈你遮遮掩掩了這麽久,你想要什麽便直言。”
鮮钰眼眸裏似有輕蔑之意,“無甚委屈,本座不要你的停火宮,也無暇要你的命,更無意替你料理一群不中用也不中看的夫人,只有一事要說。”
所講之事便涉及那幾位從鳳鹹城來的修士。
鳳鹹城來人,按常理來說,風停火應當下山親迎才是,可這一回迎見的卻是些個婢子。
那長須修士與同行人臉色大變,不說被輕視,可莫名像是被怠慢了一般,他們何曾受過這等待遇。
雖早知道這風停火陰晴不定,脾性甚差,可沒想到他如此不按常理行事,竟連迎也不迎,果真狂妄自大,連王爺都不放在眼裏。
誰可曾想,風停火不是不想去迎,而是有人不讓他去迎。
鮮钰坐在他的位置上,手裏攥着一塊花形玉佩,薄紗之下的唇角微微揚起,噙着一抹十分不屑的笑。
風停火卻奈何不了她,就連停火宮的玉令也任她把玩。
“鳳鹹城的人已到,金庫也任你進出,你還有何不滿。”他挑眉問道。
鮮钰倚在美人榻上,她微微側頭,細白的手指正揉搓着薄如蟬翼的紅紗袖口,似笑非笑道:“來了便來了,不過是幾個修為平平的修士,何不晾他們一晾。”
她話音一頓,轉而又道:“風停火,你何曾怕過皇家人,如今竟迫不及待想去迎,莫非是想避開本座。”
風停火一哽,實話說,他是有那麽點難以接受,昔日那軟若綿羊的小女兒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已不能任他随意拿捏了。
他道:“那躺在妙心閣的婢女說你被惡鬼奪舍,本座起初是不信的,如今竟覺得有些道理。”
鮮钰那明豔的臉頓時冷了下來,“你也配在我面前自稱本座?”
風停火啞口無言。
過後,鮮钰下山見了那群修士,沒想到那身攜六角銅鈴的長須修士竟還挺平和可親,只是那修為低得令人不敢恭維。
長須修士闡明來意,果真是因那鳳鹹王手下連一個稍微精明的都沒有,迫于形勢緊張,這才屢次拜訪停火宮。
鮮钰笑了,當即答應了下來,在随着那幾人去了鳳鹹城後,又馬不停蹄的到了東洲都城,再後來,便在宮裏見到了厲青凝。
東洲皇宮裏。
鮮钰回過神,聽見鳳鹹王同二人道別,她也微微點頭便随鳳鹹王而去,多一眼也不留給厲青凝,叫厲青凝心裏不得不長個疙瘩。
方走了兩步,身後傳來芳心的聲音,芳心道:“這位仙長也是停火宮的,不知識不識得鮮钰姑娘,鮮钰姑娘這般久了仍是了無音信,也不知是否安然無恙。”
厲青凝眼眸一擡,心微微提起,唇舌發幹地道:“慎言。”
可芳心卻長嘆了一聲,仍在說:“也不知那玉牌是不是被施了什麽邪術,雖說玉牌與其主生死相系,可無端端複原也太古怪了些。可憐鮮钰姑娘,至今仍是下落不明,殿下好不容易才給姑娘立了個衣冠冢,卻被個失心瘋的給掘了。”
“芳心!”厲青凝聲音漸冷。
鮮钰還未走遠,越聽越是疑惑。她腳步一頓,回頭問道:“什麽冢?”
芳心念着這位紅衣仙長也是停火宮的,十分心疼地回答:“衣冠冢。”
鮮钰倒吸了一口氣,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才過了多久,她竟連墳都有了。
厲青凝到底還是沒有心,居然盼着她死。
第 39 章
39
厲青凝被剜了一眼。
她頓在原地, 只見鮮钰那遮面的薄紗珠簾上, 一雙似含秋水的眼微眯着,似是氣極了一般,氣得眼尾都泛了紅。
可這模樣落在她眼裏卻不顯兇戾,只覺得像是沾了露水的花蕊, 嬌/嫩可愛。
芳心不明所以, 頓時噤了聲,等鮮钰走遠了才道:“殿下,奴婢方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怎這停火宮的仙長似乎不大歡喜, 莫非她與鮮钰姑娘處得并不融洽?”
厲青凝回過頭, 面色如霜地睨了她, “回去抄上三百遍《道德經》。”
“為、為何。”芳心聲音帶顫。
“學學如何做人。”厲青凝忍怒淡淡道。
芳心目瞪口呆,暗忖這是嫌她不會做人還是怎麽的,要是真抄上三百遍, 她可就不想做人了。
那邊鮮钰已經走遠,被安頓在了宮中待客的廂房中。
她看厲鳴鹹去求見皇帝了, 便擇好時機從房裏出來。
院子裏有兩股陌生氣息,細查之下, 那兩人只是凡胎俗體,連一絲靈氣也沒有。
她嗤笑了一聲,想到厲鳴鹹後來看她的眼神,應當是在質疑她同厲青凝的關系。
此次跟随鳳鹹王來都城,她可不是真要做那勞什子謀士, 只是想借機接近二皇子。
二皇子心機頗深,此時應已有所計劃。
可惜這二皇子厲無垠身側修士頗多,他疑慮也頗重,向來不會輕易用不明底細的人。
如此一來,她只能想個法子引起二皇子的注意,好博得他青眼,以此潛伏在他身側。
若是厲無垠真肯招她當謀士,想必鳳鹹王會被氣得半死,他多次拜訪停火宮才堪堪請到的仙人,竟頭也不回的去投靠他人了。
深宮也入了秋,從高牆裏露出尖尖的葉片已然泛黃,那樹葉稀疏的老樹似是鑲了金一般,黃燦燦一片。
行走在宮內,鮮钰連氣息也無須隐藏,周遭空落落得連人也難見着。
此處偏僻,除了會偶爾路經幾個巡查的侍衛外,連婢女也不見一個。
故地重游,沒想到又是另一番心境。
前世她走在這宮道上時,怒火中燒,雙眼已被恨意遮掩,見人殺人,一掌便将書寫了厲青凝罪狀的竹牍拍了個粉碎。
厲青凝竟還騙她,說是在宮中小歇一段時日,過後便會去尋她。
可是,哪還有什麽過後!
如今思及舊事還是不免有些欷歔,她面上無甚波瀾,心下卻不由一緊。
朝大理寺越近,她愈是煩悶,一顆心似是無處安放一般。
此行她并不是要去為非作歹,只是想去确認些事。
抵至大理寺時,她翻身上了飛檐,側耳聽着樓裏的動靜。
一人道:“寺卿仍病着,可還有好幾樁案子還未了,三皇子對此又只是一知半解,不知為何會讓他來主持事務。”
“你也不怕隔牆有耳。”另一人壓低了聲音,“聽聞是二皇子在陛下面前舉薦的,也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
“我原先以為,三皇子只是來負責蕭大人的案子,未曾想竟是暫替了寺卿的職務。”
“此事牽扯太多,你還是少說些為好,避免被有心人聽到。”
“我又未做什麽傷天害理、見不得人的人,光明磊落,有何好怕的。”
另一人呵笑了一聲:“你以為蕭大人就做過麽。”
“此話何意?”
“不可說。”
飛檐之上,有心人确實聽見了,還聽得津津有味的。
若她沒有記錯,這位蕭大人應當是先皇身邊的大紅人,勤勤懇懇、廉潔奉公,當為好官,被冤枉貪污國庫的事應當是後來發生的。
果然如她所想,一切皆已提前。
細細回想,前世之時,那蕭大人似乎是被滿門抄斬了,連苦都無處訴說,而這僅僅是二皇子走的第一步棋。
“罷了,案子已了,陛下也甚是歡喜,此事就不可再提了。”樓裏方才問話的人道。
兩人又閑談了幾句,一前一後從門裏出來,全然不覺自己的後背被緊盯着。
在看着人走遠後,鮮钰才繞到樓後翩跹落下,又緩步沿着長廊踱至樓前,将兩個護衛放倒了。
她輕手輕腳潛入了樓裏,不聲不響的找去了主廳。
在寺卿辦公之處,她撬開了長鎖,從木箱裏邊拿出了一沓厚重的案簿。
樓裏十分昏暗,只桌上一盞油燈在亮着。
火光黯淡,就連落在牆上的影子也朦朦胧胧的。
翻開案簿後,果不其然,在靠後幾頁找到了蕭大人的名姓,果真是貪污國庫,又确實被滿門抄斬了,再看結案時日,竟已過去許久。
鮮钰微微蹙眉,這千秋節來得正好,皇親國戚、新老大臣們齊聚一堂,這般喜慶的日子,二皇子怕是要走下一步棋了,只是她已記不清接下來要遭殃的是誰了。
正要把案簿鎖回箱裏時,門外空炁似被踏亂了一般。
來人腳步輕盈,看似修為不淺,在這深厚的修為下,那氣息着實熟悉。
鮮钰手一頓,在門被推開的那一瞬,猛地将案簿摁進了懷裏,藏到了書架之後。
厲青凝?!
門打開又被合上,在來人進門後,方才還稍稍外露的那縷氣息頓時不見了。
這般偷雞摸狗,可不像長公主會做的事。
鮮钰心下一哂,也不知厲青凝偷偷摸摸來這裏做什麽。
不曾想,厲青凝竟走到了她方才取案簿的地方,手還未擡起就頓住了。
視線所及之處,那長鎖正躺在地上,木箱也大開着。
鮮钰暗忖這厲青凝如今怎這般愚拙了,明明看見樓外倒着兩個人,還未猜到有人潛進來了?
不料厲青凝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步子落得雖輕,可那細微的聲響似一步步踏進她心裏一般。
她心魂一顫,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再觀四周,已沒有別的藏身之處,此時再換個地兒的話也會更快被發現。
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