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泉
睡鳳眸半睜不睜,水色漣漪,薄唇微揚,挑出一抹笑。
“他是……我……兒子。”
聲音雖輕,在座的人都聽仔細了,一時間寂寂無聲。
旋即度昱嗤的笑了出來,溫冉也笑得直不起腰:“涼哥哥,你居然連孩子都有了。”
醉鬼的胡話,自然沒人信,只江為一人面色詭異。
度昱忍了笑:“所以涼哥哥你那兒子,生得好不好看?性格好不好?如果涼哥哥以後不要我,我可以退而求次找你兒子。”
晏涼晃了晃腦袋:“樣貌不曉得,性格……你吃不消。”
瞧晏涼說得跟真的似的,溫冉笑得嘴角發酸,強忍了笑道:“如何個吃不消?”
“涼薄,狂妄,不擇手段。”
溫冉搖頭:“這性格我可不喜歡,涼哥哥,你這兒媳婦我不做。”
江為臉色越發清白,一言不發,原本打算坦白的話語,硬生生吞回了肚裏。
“既然涼哥哥會算卦,那也為我算一算,什麽時候才能出這寂城,到外面去瞧瞧?”度昱繼續逗醉鬼。
“兩年,季珂……會來破結界。”
度昱眉頭微蹙,半是正經半是玩笑道:“我記得寂城有個傳說,結界終會消逝,時間點也是兩年後,與涼哥哥所言,難道是巧合?”
“那是我設定……”一句話沒講清楚,晏涼雙目一滞,直愣愣的倒在桌上。
度昱剛想去扶,江為已來到身側将晏涼打橫抱了起來,淡聲道:“前輩喝多了,我送他回房。”
度昱氣結:“江為你欺負人。”
江為沒回應,兀自抱着晏涼朝自己房中走去。
度昱跺腳:“送涼哥哥回房,是他的房不是你的房!”
……
晏涼酒醒時,月照中天,茶白帳幔随風揚起,一室的桂花香。
“院子裏那棵桂樹,十年未開過花,自從涼哥哥淨魂後,寂城風調雨順四時分明,當真花好月圓了。”
這是江為的屋子,坐在榻邊的卻是度昱,也不點燈,只在黑暗中閑閑的待着。
“度公子,我喝多了。”晏涼撐起身子,太陽穴依舊一跳一跳的疼。
“也不曉得涼哥哥的兒子,什麽時候來伺候他喝醉的爹?”度昱眼波流轉,言語調皮。
晏涼一臉困惑:“兒子?”
他什麽時候冒出個兒子?
“咦,怎麽涼哥哥酒醒就把兒子忘了?”
“我……胡說了什麽?”晏涼心涼了半截,他很少喝醉,就是因為自己醉後會說胡話。
“涼哥哥說,有個兒子,名季珂,兩年後會來破除寂城的結界救他老爹。”
“……醉話而已。”完了,把男主的名字與劇情暴露了,喝酒誤事!
“涼哥哥還對溫姑娘說,那季珂是她命定之人,”度昱饒有興味的笑:“豈不是讓人家溫姑娘做兒媳婦的意思?”
“……溫姑娘離開了?”晏涼恨不能給三杯倒的自己捅上幾刀,故意轉移尴尬的話題。
“嗯,看江公子把涼哥哥抱回屋,她就心灰意冷走了。”
溫冉雖精靈俏皮,卻不刁蠻任性,也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浮剎宮人尋不到她,會給晏涼帶來多大麻煩,見好就收,吃了飯喝了酒賞了月便連夜離開了。
“我說,江公子他,對涼哥哥心思不簡單罷?”
度昱的話晏涼從不會往心裏去,揉着太陽穴道:“別胡說,你以為人人都這般無聊。”
“涼哥哥是說我與溫姑娘無聊?”
“……”
“不過江公子确實與我們不同。”
“江公子心思單純,你別拿俏皮話吓他。”
“心思單純?”度昱挑眉,啧了啧:“他确實同我們不一樣,我們想被涼哥哥睡,我看他是想睡了涼哥哥。”
聞言,晏涼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
不多久,江為就端了醒酒湯進屋,彼此氛圍有些微妙,也不曉得他把剛才扯淡的對話聽了多少去。
“前輩喝了醒酒湯再繼續睡罷。”
晏涼點頭:“你也是,明兒還要早起淨魂。”
眼見一碗醒酒湯喝罷,江為接過空碗遞給一旁的度昱:“勞煩度公子了。”
“……”度昱動了動嘴唇,欺負人三個字始終發不出聲響,拿着空藥碗悻悻的離開了。
“江公子,我為何……在你屋裏?”晏涼如此問,是猜測自己喝醉時胡亂進
錯人家的房,現在一身酒味兒,弄髒被褥實在不好意思。
“晚輩擅做主張,前輩莫見怪。”江為語氣淡定,沒做任何解釋。
晏涼懶懶一笑:“你呀,就是太客氣,明明總是我叨擾的你,見怪什麽。”
因為自己比江為大,又同是書中炮灰路人的角色,晏涼對他生出了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情,說話間也不自覺帶了點兒關照晚輩的溫和。
“客氣的,明明是前輩。”不動聲色的說出這句話,狹長的眸子閃了閃。
“哈?”
“前輩與度公子,更輕松些。”
晏涼怔了怔,沒忍住笑了,一笑便收不住。
江為蹙眉發問:“前輩笑什麽……”
“笑你,方才是,撒嬌麽?”興許是酒未醒透,晏涼今夜的話格外俏皮些:“原來是我平日對你太嚴肅了。”
“也沒有……”
江為坐在榻邊上,眼睫微垂,遮住眼中的欲望:“前輩可頭疼?”
“嗯,有一些,也無大礙。”
“我給前輩揉一揉。”
“好。”晏涼仰頭靠着,深吸了口氣閉上眼,酒氣逼人,江為清楚,此刻的晏前輩沒徹底酒醒。
溫暖的指尖按了上來,力道恰到好處,有細細的繭,沿着他的太陽穴沒入鬓發,晏涼舒服得有些神思恍惚了。
壓下去大半的酒勁兒又湧了上來,晏涼沉入半夢半醒狀态。
對方的皮膚明明比正常人冷許多,江為的手指卻似着了火,灼人的熱度一路蔓延而上,在他心口處燒成一團熊熊火焰,最初的厭惡與質疑早就煙消雲散,只留下不可言說的真心。
漸漸浮出水面,愈演愈烈,連自己都騙不了了。
涼薄,狂妄,不擇手段。原來在前輩眼裏,我是這樣麽?
原本他想坦白的事實,現已另做打算。
……
天未亮晏涼便起身沐浴,度昱的醒酒湯有奇效,昨夜醉的不省人事,今兒一大早便神清氣爽,毫無宿醉的煎熬。
見到熬粥的江為,晏涼淡然一笑,昨夜的微妙對談早忘了幹淨。
兩人并肩而行,依舊寡言少語的默契,晏涼隐約嗅到對方身上有新浴的草木氣息。
這日淨魂也相當順利,晌午便收拾幹淨,回程路上經過楓谷,秋陽烈烈,赤楓如火,一片浮葉逐流水。
日光透過紅葉落在晏涼身上,投下斑駁陰影,深深淺淺勾勒着他精致的側臉。
江為被燙着般移開目光:“未曾想,在寂城也有這般景致。”
晏涼莞爾:“江公子,無厭山的景致很好罷。”
他記得,自己寫過,無厭山秋日紅楓掩映靈泉涓涓,雲霧缭繞其間,漫山灼灼似仙境。
江為驀地擡頭,迎上一雙微微彎起的眼睛:“無厭山江氏,我曉得的。”
“前輩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過獎。”
“前輩就沒想過,江為……是我杜撰的名字麽?”
晏涼淡淡搖頭:“那你必定也是有因由的。”
“前輩不好奇?”
“你想說自然會說。”他是打心裏不在意,覺得穿書一場彼此意氣相投已經不易,何必問出處呢?
江為沉吟片刻,正欲回話,發現晏涼仰着頭微眯起眼,一臉不可思議的歡喜,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層層疊疊的紅楓下流動着嫣紅的光斑。
“那是血螢,日間出沒,栖息于血泉畔。”
“血泉?”
晏涼點頭,心念電轉唇角微揚:“血泉不僅能接骨生肌,更能助人修複靈脈提升修為,江公子,重塑仙骨之事指日可待了。”
原本江為仙骨遭到重創,修為幾化為零,即使用度昱的藥沖頂也只能恢複五成,而血泉卻能助他恢複到鼎盛。
沒想到,在這寂城,居然藏了一汪血泉。
江為對上那雙流光婉轉的眼眸,一時間無言,對方是真真正正為他歡喜。
“怎的,你不開心麽?”晏涼看他愣愣的,肆意的笑了,剛巧有一束日光落下,暖暖的光澤融在這笑裏。
江為似被燙着般移開眼:“晏前輩,謝謝。”
晏涼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好啊,你的謝我收下了。”
血泉畔,嫣紅的水霧遮了視線,空氣裏彌漫着刺鼻的腥甜。
兩人背對着背,江為寬衣解帶的手頓了頓——
“前輩,這……真的沒關系麽?”從來淡定自若的江為,難得紅了臉,說話也猶猶豫豫全無平日的簡單利落。
晏涼忖度片刻,疑惑道:“你指什麽?”
他自小在胡同長大,澡堂泳池都去過,只燒傷後去的少了,但男孩子間坦誠相見也沒什麽忌諱。
“沒什麽……”
晏涼轉身,透過濃稠的血霧,他隐約看清對方的身體,不由得怔了怔。
即使不是第一次見,他還是忍不住感嘆——
這江公子的家夥……未免太……逆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