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行屍走肉(十)
時間已至下午四點,距離肖裏與尤斐離開生态鎮已過去了整整一個早上的時間。因為氣候的緣故,天黑的速度要比往常快上那麽一兩個小時,不過下午五點左右的時間,太陽便已落了大半張臉。而也不知是不是黑暗即将降臨的緣故,街道上游走的喪屍們似乎更活躍了,明明死後渾身破爛,四肢僵硬,但行動卻如活人般敏捷。
肖裏窩在尤斐的懷中小憩了片刻,尤斐将下巴磕在他的頭頂,骨節分明且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溫柔地摩挲着肖裏他的頭發與耳朵,一下又一下,安撫着懷中敏感的向導。
之前的驚心動魄與恐懼感瞬間遠離了他們。在短暫的小憩中,肖裏的腦海內空茫茫的一片,什麽也沒夢到,就連時間的概念也變得模糊。
直到房車發出一聲“吱——”的急剎響,大胡子格林猛然停下了車,并熄了火。靠在尤斐懷中的肖裏颠簸了一下,從安眠中驚醒,他揉了揉眼睛,神色茫然:“我們到哪裏了?”
“到了大胡子家。”尤斐松開被肖裏壓得有些發麻的手,扭頭看向車窗外。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大胡子格林口中的“家”,竟然是一處位置偏僻的汽車旅館!
肖裏跟着扭過頭,猛然憶起大胡子格林曾說過,自己在“末日”爆發前,便失去了工作。現在看來,他失去的不只是工作,還有原本的住所……
冷風吹掃着落葉,汽車旅館外表老舊不堪,牆紙剝落。巨大的LED指示牌有氣無力地閃爍着。四周靜得吓人,但地上七零八落的部份殘肢與噴射狀的不明液體污漬們還是告訴了三位來訪者們,這裏曾經遭遇過些什麽。
大胡子格林停下車後,坐在駕駛座上一臉呆滞和恐慌,直到房車中部坐着的尤斐開始不耐煩,指使着量子獸花豹推了大胡子格林一把,大胡子格林這才緩過神來,抖着手打開車門從駕駛座上走下。
安靜的汽車旅館,就好像是一只正安靜沉睡着的野獸。它像是受了極大的傷害,房門與窗戶破爛,窗簾如鬼影,被風撩動着輕輕搖擺。
大胡子格林的恐懼似乎化成了石塊,堵在他的喉嚨間,不上不下,所有的呼喊全被堵緊實在了喉嚨間。
他腦袋裏跑過了萬千的幻想,但最後卻什麽也抓不住。
明明活在人間,但大胡子格林卻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地獄般,遍體生冷。
一旁的尤斐攙扶着肖裏從房車上走下,經過尤斐從“臨時診所”裏帶回的繃帶與藥物的治療包紮後,肖裏受傷的腳腕情況好轉了許多,紅腫消退,雖然在稍劇烈的奔跑時仍會帶給他帶來一絲絲的刺痛,但這對肖裏來說,這點疼痛尚能忍受,算不了什麽。
“什麽聲音和氣味都沒有。”尤斐做為哨兵,無需查看汽車旅館,光靠耳感與鼻子便能清楚周遭,“活人和喪屍……我感覺不到任何一點動靜,這裏顯然是被荒廢了。”
肖裏皺眉,扯了扯尤斐的衣袖,示意他閉嘴。哨兵立馬順從地做出“拉拉鏈”的動作表情,将嘴巴閉緊了。
他們在蕭條與沉默中看着大胡子格林一步步的踏進汽車旅館一樓的某個房間,破爛不堪的房門“吱嘎”一聲,輕輕一碰便推開了,屋內的黑暗如一張看不見的大嘴,轉瞬便把大胡子格林的身影給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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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子獸花豹頂着腦袋上坐着的澳米氏彈鼠靈敏地爬上房車頂,它慵懶地打了個打哈欠,金色的豹眼卻是在警惕地打量四周。
也許是因為位置較為偏僻的緣故,喪屍在此留下的痕跡并不是很多。
尤斐輕輕勾起肖裏的小指,肖裏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接着整只手掌都被尤斐包住了。
“能活着,我很慶幸。”哨兵異常認真地對他說道,有什麽東西在他心裏發生了奇妙的變化。肖裏若有所思地回握緊尤斐的手。
他們安靜地,耐心地在汽車旅館外等着,大約過了大約十幾分鐘後,汽車旅館內的大胡子格林忽然爆發出一陣悲痛欲絕的嚎啕大哭,那些積壓在他胸腔間與喉嚨間的悲怆終于洩出,像是鋼琴奏下最沉重的音節,“咚”的一聲後,驚起汽車旅館旁的樹木上的飛鳥無數。
尤斐下意識地将脊背給繃成一條鋒銳的直線,仿佛筆直的刀背。花豹從卧姿改成警惕地站姿。尤斐将肖裏攬至身後,雪白的蝴蝶刀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手指間旋轉。若是屋內蹦出的是一只喪屍,尤斐定會毫不猶豫地用蝴蝶刀将其解決。
但很快,走出來的是安然無恙的大胡子格林。
在他懷中抱着的是兩具屍體。不,準确來說是一具半骨架的女人屍體與一具幼童屍體——那是大胡子格林的妻子與孩子。
肖裏與尤斐面色震驚且嚴肅。
顯然,女人的身體早已冷硬,脊背上的血肉,包括器官皆被……也許是野獸(但大概率是喪屍)啃食殆盡。露出一大片駭紅色的內裏與森白色的骨架。而她懷裏緊緊抱着的那個可憐的孩子,面色憋得紅紫,顯然因窒息而死。而他曾經細嫩的雙手因為害怕,而緊攥握着母親背上破爛的衣物,同樣沒了皮膚與血肉。
尤斐大步走了過去,想要幫助大胡子格林,可悲痛欲絕的大胡子格林卻搖了搖頭,阻止了尤斐難得的善意。
“如果你們真的想要幫我,那就替我找來個鐵鍬吧。”大胡子格林的眼睛通紅,不知是怒火燒紅的,還是因為悲痛而熏紅的,“也許在儲物間內會有工具。”
尤斐收回手點了點頭。而肖裏在大胡子格林說完第一句話後,便自發地一瘸一拐走近汽車旅館內,試圖搜尋一些能用的器具,為大胡子格林做些什麽。
大胡子格林在他們的身影離開後,尋了一片較為平坦幹淨的泥地,他慢慢的,彎下膝蓋,脫去身上的外套,将妻兒殘破的屍體包裹,接着用粗粝的雙手開始挖掘硬實的地面。
淚水一點點模糊雙眼,下滑出眼眶,視野再度清晰。
他的妻子,朝夕相伴二十餘年,做到“無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都不離不棄的”妻子,以及他小小的,可愛的孩子……就在昨天清晨的時候,自己沒出發去梅西百貨進行看守前,她們還枕着自己的手臂,靠在懷抱中休憩。
他還記得,妻子與孩子留給他的最後的音容笑貌。但可惜的是,最後的回憶卻是他們因為自己決定到“梅西百貨”進行看守而産生的吵架與冷戰。
大胡子格林也曾與妻子想過好幾次關于離婚的問題,但想象中的分開卻不應該是這樣的形式。
“‘快樂王子的雕像高高地聳立在城市上空—根高大的石柱上面……’”大胡子格林一邊挖掘着硬土,一邊輕聲念起妻兒最愛的故事,“……‘燕子,燕子,小燕子,王子說,你不願再陪我過一夜嗎?’”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燕子說,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長眠的兄弟……’”
漸漸地,大胡子格林再也說不出話來,眼淚滴滴答答,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打濕剛剛挖出的土坑裏,“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陷入了無盡的懊惱與悔恨中,在腦內自虐般的不斷去設想自己的妻兒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該是有多麽的恐懼和害怕。自己的孩子又是否在不停地默念自己的名字,期許着自己如超級英雄般降臨。
可自己卻沒有出現。
大胡子格林感覺自己快要因為痛心而死了。怒火中燒,無人可遷怒。因為是他自己主動并要求去了梅西百貨進行看守,而非留在妻子的身邊。
他把悲劇當成了自己的咎由自取。
另一邊,尤斐與肖裏在一樓的某個房間內的死屍手邊找到了一把鐵鍬。肖裏蹲下身,皺眉查看屍體,早在剛才大胡子格林抱着他妻女屍體出現的時候,他便産生了疑惑。
為什麽她們沒有喪屍化?
尤斐有些擔心死屍會忽然蹦起,畢竟他曾親眼見識過玫瑰3號“起死回生”的場面。于是他拽着陌生死屍的褲腿,稍稍拖遠了一些,但一樣方便肖裏的查看。
“是因為被吃了太多的緣故嗎?”肖裏站起身,走向另一具看起來十分完好的陌生死屍,“不,不對。”
屋內的死屍有喪屍,也有普通屍體。現在,奇怪就奇怪在,小部分屍體身上明明印有咬痕且屍身完整,并沒有什麽致命傷(肖裏猜測,這部分人也許是最後的幸存者,在絞殺完喪屍後死亡),但他們就是死了。
被喪屍咬後,竟然沒有“複活”,而是直接幹脆地死亡了!
就……就好像……是被某種一擊致命的毒藥奪取了他們的性命般!
肖裏腦內想法轉得飛快,各種算式與數字在他腦海內翻騰。尤斐等了一會,終于受不住汽車旅館內的污濁,他一把拽起肖裏與鐵鍬往外走,“大胡子等我們很久了。”
肖裏這才将淩亂的思緒給放置一邊。
有了鐵鍬的幫助,大胡子格林的挖坑速度便迅速了許多,十分鐘後便在地上挖出了一道圓形大坑。肖裏蹲在一旁偷偷查看大胡子妻兒的屍體,推測她們的死亡時間。
究竟是為什麽會有部分人在被喪屍殘害後,沒能被感染而是直接死亡了呢?肖裏想不通這些屍體與被感染的屍體究竟有什麽不同,使得病毒沒能成功控制她們化身為怪物。
而尤斐則在一邊警惕着四周的情況。
量子獸澳米氏彈鼠不知跑到了那裏去,再回來時,嘴裏和爪子間揪滿了新鮮妍麗的花束與蔥翠的野草。它小爪子靈敏,迅速編出兩只一大一小的迷你花圈。
彈鼠拉了拉大胡子格林的衣角,悲痛欲絕的男人低下頭,但因為普通人無法瞧見量子獸的緣故,他只能看見兩只精致小巧的花圈浮在半空中。
尤斐用食指摸了摸彈鼠皮毛柔滑圓滾的腦袋,“吱吱想要為你做一點事。”
彈鼠踮起小腳,把花圈又擡高了一些。
大胡子格林哽咽着嗓音致謝,他将妻兒與花圈葬進新挖好的土坑中,接着又取下自己脖頸上的十字架項鏈,按壓在嘴唇上反複親吻,直至嘴唇上的溫度微微染上了冰冷的十字架,他這才将十字架放入坑內,又取下自己妻子上帶着的樸素婚戒,串入銀色鏈子中,帶回脖子上。
他用低沉包含複雜情感的嗓音,斷斷續續地念出“快樂王子”的結局:“‘把城市裏最珍貴的兩件東西給我拿來,上帝對他的一位天使說。于是天使就把鉛心和死鳥給上帝帶了回來。’”
“‘你的選擇對極了,上帝說,“因為在我這天堂的花園裏,小鳥可以永遠地放聲歌唱,而在我那黃金的城堡中,快樂王子可以盡情地贊美我。’”
在他們的面前,血紅色的太陽漸漸下滑,将三人與兩只量子獸的影子無限拉長延伸。
燕子是他的妻子,快樂王子是他的孩子。現在,他們都脫離了痛苦,投身進了上帝的懷抱。大胡子格林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從簡陋的墳前站起。他的眼淚止住了,但眼神依舊悲痛,仿佛曾經的希望之火被淚水和悲傷熄滅,留下的是滿地厚重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