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行屍走肉(一)
第二天的脆莓市內。
娜塔莎被一只老鼠咬傷了小腿,接受治療後便一直高燒不退,胡話滿天飛,一會兒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媽媽”,一會兒驚恐萬狀,發出凄厲刺耳的尖叫。她的雙腿不斷蹬彈,兩只手胡亂揮舞。責任心極強的玫瑰1號和玫瑰3號輪流照顧了她一晚,直至五點,娜塔莎的呓語停止,但同時停止的還有她的呼吸。
娜塔莎死了,死得非常突然,死後她的皮膚迅速褪色,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白,指甲也如中毒般變得黑紫。
觀看了全程的玫瑰1號和玫瑰3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無法接受娜塔莎的死亡。一條……不,加上肚子裏的孩子,是兩條鮮活的生命在她們眼前離奇逝去,明明她們在發現的第一時間便為娜塔莎注射了“狂犬病疫苗”。
共同維護管理脆莓市的人手又少了一個。
玫瑰1號嘆了一口氣,和玫瑰3號在原地靜默了片刻後,兩人一起合力将娜塔莎的屍體放入了一旁準備好的白色殓屍袋中,暫時靜置在“臨時醫療室”內,等着第二天負責挖坑埋屍的人過來帶走。
玫瑰3號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忽然說道:“我想在百貨大樓的專櫃裏找些化妝品,為她畫個妝,像這樣離去,實在是太不體面了。”
玫瑰1號只是說好,但沒有說我和你一起去做這件事。她身心疲憊,腦袋脹痛,只想趕緊找個地方打個盹兒,哪怕是睡那麽一兩分鐘也好。自從接管“聯盟”後,她就像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一刻也停不下來,那些在腦海裏演練過無數次的“管理”方法,如今看來,不過是紙上談兵。
但她還是得咬牙堅持,因為總得有人站出來挑起大梁,對此負責。
玫瑰3號又說:“如果我死了,請替我化個妝,哪怕是上個口紅也好。”
“不不不,親愛的,別說這些喪氣話,你還年輕……”
玫瑰3號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黃綠色的黏液像兩道疾馳出隧道的火車般,“唰”的從她鼻孔流下,參雜了血絲。不知從何時起,玫瑰3號的眼睛內也開始分泌起淡黃色的膿液。
“超級流感”的最後一階段症狀,頭部任何有孔的地方皆流黏液。
“謝謝你的安慰,‘波莉安娜’小姐,但我還是覺得,有必要先選好最喜歡的口紅色號和眼影。”
玫瑰1號皺起了眉毛,玫瑰3號輕飄飄且略帶嘲諷的話語就像一根燃燒着的火柴,劈裏啪啦地燃起她心底的焦躁。
波莉安娜小姐,波莉安娜!玫瑰1號忍了忍,将怒火強壓在心口。若是放在平時,別人稱呼她為“波莉安娜小姐”,那她還可把這個稱呼當作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或親昵的外號,但放在此時此刻的語境下,“波莉安娜”一詞便變得嘲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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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莉安娜”一名為A國一本暢銷兒童文學的女主人公的名字,小說裏,她雖然身世悲慘,命運多舛,但她卻是十分的樂觀——樂觀到盲目的地步。
玫瑰1號雖然樂觀,但還不至于盲目的地步。她是個有判斷能力和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同樣也有屬于自己的負面情緒,會因為難以管理脆莓市而感到焦躁和易怒。
只是她從來不表現出來罷了。
玫瑰3號在玫瑰1號陰沉的臉色中也意識到了自己犯渾,她張張嘴,但什麽話也說不出。于是她與玫瑰1號一前一後,沉默着走出“臨時醫療室”,直到梅西百貨前分別,在朦朦胧胧的藍色光線中互道晚安。
時間滴答、滴答的指向六點,玫瑰1號随意尋了一間梅西百貨一樓的辦公室進行休息,再過不久,當太陽從東邊徹底升起後,她還需暫時接替娜塔莎的工作,進到警署裏看守盧克神父等一行人。
現在自願加入“聯盟”,提供幫助,并不收取任何好處的市民們太少了。玫瑰們和僅有的幾位志願者們恨不得将一個人掰成兩個人用。
就在玫瑰1號與玫瑰3號分別後的十分鐘裏,裝着娜塔莎屍體的白色殓屍袋卻忽然動彈了一下,仿佛有一只青蛙被困鎖在了裏頭般,整個殓屍袋鼓起又摔下。片刻後,刺耳的刮搔聲響起,一下又一下,十分規律,拉鏈緩緩下拉,如蟬蛹裂開縫隙般,一只青白色的手臂從袋子裏伸出。
又過了二十分鐘,當玫瑰3號帶着精心挑選好的化妝品重返“臨時醫療室”時,冰冷的鐵架床上空空如也。白色的殓屍袋掉落在地,并沾了一大團黃綠色的嘔吐物。
玫瑰3號眉毛一跳,一股強烈的恐懼感攥緊了她的同時,還有一股力量将她推進了“臨時醫療室”內,房門緩緩關上。
本已停止呼吸、離奇死去的娜塔莎卻重新睜開了眼睛,口鼻流液,直挺挺地站在門背後,當房門關閉,發出一聲脆響時。玫瑰3號意有所感,她轉過頭來,迎面便是娜塔莎憤怒扭曲着,大張開嘴猛然向她撲來!
慘叫和鮮血飛濺,劃破寂靜的房間。
玫瑰1號在辦公室裏僅休息了兩個小時,她連夢境的大門都沒能看見,摸着。清晨八點,鬧鈴準時響起,将她從黑暗和寧靜中拖出。玫瑰1號睜開眼,大腦神經突突彈跳着,撞擊顱骨,傳來陣痛,她揉着眼睛在原地發愣,一個念頭忽然閃過。
去他媽的責任,去他媽的“聯盟”!
但很快,玫瑰1號便把這個想法揮散了,緊接着是另一個樂觀的念頭取代,“再過五天,五天後是十五號下發物資的日子。我必須撐住,希望近在咫尺。”
她給自己鼓了鼓勁,揉了揉臉,從椅子上站起。片刻後,玫瑰1號迎着冷風走出了梅西百貨,并對自願看守百貨大門的志願者笑了笑,像是嘉獎。她用充滿希望的語氣說道:“黑夜終将結束!”
但在半個小時後,當她抵達關押着盧克神父一行人的警署時,這份樂觀被無情打破。
一絲酸腐的味道從裏頭飄出,伴着細細簌簌,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響。好似電影裏的蟒蛇在此紮了窩,鱗片摩擦地面,血盆大口中噴出惡臭。
玫瑰1號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她定了定心神,輕輕地在自己臉上拍了一下,心想也許我真的是被小簡傳染了被害妄想。
接着,她毫無防備的走入,越接近關押牢籠,味道和聲音越重,夾雜着啜泣和淩亂的呓語。
“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
玫瑰1號走近了,眼睛大瞪,渾身雞皮疙瘩争先恐後的冒出!因為牢籠內的景象可說是地獄也不為過!
滿地殘肢碎肉,被破壞的衣物碎片,四名烏鴉面具的腦袋以極其不正常的姿勢歪斜着,下颚撕裂,宛如腹語木偶的下巴般下垂着。
棒棒糖哨兵跪坐在滿地殘肢中,上衣被撕碎,渾身是血,可見處皆是咬痕和抓痕。他背對着玫瑰1號,捧着一截大腿似瘋狗般狂咬。而目擊了慘案全程的盧克神父則蜷縮在角落裏!握着脖頸上的十字架瘋狂顫抖!
“必永遠不死!”
玫瑰1號下意識喊了一聲棒棒糖哨兵的名字。哨兵立馬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緩緩轉過頭來,最先露出的半邊面孔完好無損,僅沾了幾滴血點,但緊接着,他轉過來的另外半邊臉卻像是被野獸撕咬過一般,皮開肉綻,露出猩紅的牙床牙肉與雪白的牙齒。
那一瞬間,小簡的話閃過玫瑰1號的腦海!
行屍走肉!
喪屍!
棒棒糖哨兵看到玫瑰1號的瞬間立馬扔下了手中的屍塊。他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腳步踉跄,雙眼泛起無機質的冷光,在他不再滑動的喉間,發出了轟隆隆似野獸咆哮般的聲響。
生态鎮,多蘿西家內。
肖裏正趴伏在尤斐結實有力的胸膛上熟睡着,他的眼皮略微紅腫,眉心微微蹙起。貪婪地汲取着尤斐身上傳出的溫度、信息素味道和安全感。
自昨晚多蘿西向他還原了關于十六年前父親Shaw失蹤的真相後,肖裏夜晚的噩夢中便又多了父親的影子、迪妮莎的,以及那位不清楚樣貌的男人身影。
火焰搖晃,焚燒,在夢境裏肆虐。盧克神父的臉與新神父的臉長在一顆腦袋上,懸挂在空中,俯視着夢境,發出猙獰地笑聲。接着,火焰中傳出麗絲凄厲的尖叫和痛哭,她咆哮道:“你眼睜睜地看着你父親的死亡!接着在十六年後,看着我的死亡!”
肖裏冷汗滲出毛孔,驚恐不已。
但很快尤斐的精神觸手便披着黃金色的光芒,撕破了黑暗、火焰、尖叫、盧克神父與新神父猖狂猙獰地嘴臉。噩夢破碎後,化作細細白雪下落,将焦黑與醜惡遮蓋,尤斐落入肖裏的夢中,将他從地上拽起,拉入懷裏,緊緊摟着不住地親吻。
“沒事了,寶貝,沒事了……”
高級精神鏈接将兩人的夢境連接到了一塊,哨兵的信息素再度發揮作用,将向導的不安與恐慌撫平。肖裏漸漸冷靜下來,在現實與夢中,他與尤斐相擁着,陷入真正的休息睡眠。
直到清晨八點,樓下馬廄裏的小閃忽然發出一聲如警報般刺耳而又響亮的馬鳴,撕破靜谧與夢境。
“怎麽回事?”肖裏驚醒,迷迷蒙蒙地擡眼,下意識看向尤斐。
其實尤斐早在小閃發出尖叫前,便被一陣細細簌簌,由遠至近的爬行聲驚醒,但當他睜眼瞧見懷中睡得正熟的肖裏,心中升起萬般柔情,将下樓查看的欲望給忍了下去。
“好像是老鼠的聲音。”尤斐說,“老鼠偷食馬飼料或雞飼料在鄉間是常有的事。”
“再睡一會吧寶貝。”他撩開肖裏額前的碎發,在向導的額頭上用力地親了親,“我去看看情況。”尤斐從床上走下,沒敢下樓離肖裏太遠,只是走到窗戶旁,“唰”的一聲将窗簾拉開,慘淡的晨光傾瀉,睡一樓卧室中的多蘿西和小簡已奔至後院的馬廄前。
小閃正在地上打滾,發出刺耳痛苦地鳴叫,在它強健雪白的脊背上竟然挂着一只幹癟老鼠!鮮血呈鋸齒狀流下,多蘿西瞧見了,立馬發出一聲怒吼,他抓起一旁的鐵鏟朝那只膽大且幹癟的老鼠揮去!
咚的一聲!
幹癟老鼠被迎面而來的鐵鏟從馬背上拍下!它一聲不吭的在地上打了個滾,臉上的皮毛沾滿鮮血!一雙細小的眼睛泛起無機質的冷光!
可憐的小閃被咬後,躺在地上發出哀哀的喘息聲與痛呼,二樓的尤斐皺了皺眉,在濃重的血腥味中嗅到了一絲酸腐的屍臭味。
“該死的老鼠!”多蘿西舉起鐵鏟,對準地上那只幹癟老鼠想要來一頓猛拍猛打。但就在他鐵鏟高舉的瞬間,這才發現!那只老鼠恐怕早已死去多時!灰色皮毛紮結,腹部腐爛,露出惡心的爛肉!
這是怎麽一回事!?一只死去的老鼠竟然咬傷了小閃!
多蘿西陷入了震驚,沒能回神。而幹癟老鼠則抓住了他晃神的機會,忽然從地上躍起!發起攻擊!
“小心!”一旁的小簡尖叫了一聲,抱着多蘿西往左邊一閃!多蘿西手中的鐵鏟揮舞,甩出一條弧線,恰好拍在了那只突襲而上的老鼠身上,又是一聲“咚”的悶響!
幹癟老鼠重新被拍在了地上,四肢朝天,肚皮上翻,爛透的腹部一覽無餘!那股令人作嘔的惡臭也愈發明顯!
小簡與多蘿西臉色一白,片刻後,當那只幹癟老鼠再度從地上爬起,試圖發起攻擊時,小簡這才哆嗦着開口說道:“是、是、是真的……行屍走肉!”
與此同時,首都。
“evolution計劃”的研發實驗已達最後一階段,迪妮莎最終還是攻克了難題,成功解開實驗中的重要一環,但實際上,她一點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答出了“真正的答案”,而研發出來的試劑又是否有用。
迪妮莎本想等做完“動物試驗”後再将進展透露,但有心急的人還是将風聲走漏給了總統,于是到了“動物試驗”的那一天,總統忽然出現,并趕在迪妮莎之前,将試驗對象,全部替換成了活人。
“那些兔子或者青蛙、老鼠怎麽能和人類相比呢!我們沒時間可以浪費了!必須馬上開始‘人體試驗’!”
迪妮莎不贊同道:“不,我們不能這樣做,這裏頭的不确定性太多了!而且倫理上……”
“你只要聽從我的吩咐去做就對了。迪妮莎博士。順帶一提,恭喜!”總統的眼睛裏亮着興奮與狂熱,“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比Shaw還要優秀!”
迪妮莎卻搖了搖頭,臉色蒼白,眼睛裏全是細細長長如線蟲般的血絲“盡管我不想承認,但老師是我無法超越的天才。”她猶豫片刻,接着又說道:“我只有百分之五的把握,試劑有效……”
他們邊走邊談,來到一處白色的隔離室內。裏頭躺着一位高大健壯的黑人男性,他渾身赤裸,包滿紗布,下颚處留着一圈粗狂濃黑的胡子。
在他光裸健碩的左臂上刺着一道看似平淡無奇的青黑色編碼。但其實那是雇傭兵的象征與編號。
即将成為“人體試驗”對象的男人便是救援隊從海上研究基地裏救出的雇傭兵之一,阿森。而就在另一間隔離室內,同樣躺着一位渾身赤裸,包滿紗布的普通人研究員。
他們是海上研究基地唯二存活的兩人。
飓風“斯庫拉”雖然摧毀力極強,但經調查發現,飓風并不是摧毀海上研究基地的主要原因,它只是将“初代evolution計劃”給傳播帶走進了海洋和各個經受災害的城市裏。
真正摧毀海上研究基地的原因是“先知”直接啓動了最高權限的保護功能,引爆基地底層埋藏着的炸彈。
它的目的不單單是抹去研究成果與實驗數據,它還要将所有參與計劃的研究員與看守在那裏的士兵、雇傭兵們一起同歸于盡。
總統與迪妮莎來到了隔離室外,通過透明光滑的單面玻璃,可以瞧見隔離室內的情況。兩名穿着雪白防護服的科研人員帶着兩支粉紅色的針管試劑走入。
比起肖裏偷偷制作,并帶出的“evolution計劃”試劑,迪妮莎制作的試劑看起來充滿雜質,且顏色也不夠純粹,參雜了些許如血絲般的紅色。
“剩下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有百分之三十五他們會變異成活死人,有百分之六十是死亡。”迪妮莎輕聲說道,隔離室的研究人員将針管分別紮入兩人的胳膊內,粉紅色液體緩慢注入。
迪妮莎與總統皆緊張得手心冒汗。
人類是否能從高級動物進化到長生不死的“神明”,就要看這兩人在注入試劑後的表現了。
而在迪妮莎與總統緊張等待着踏入“天堂”神界的結果時,在首都外,最早爆發“超級流感”病災的幾所城市,此刻正急速下滑,向人間地獄奔去。
再過不久喪屍狂潮将勢不可擋,卷席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