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真相(一)
肖裏閉眼進入自己的精神圖景,小簡緊張的守在肖裏身旁,時刻觀察着他的動态。一旦肖裏有什麽不對,她可以第一時間将人搖醒。
深層意識裏藏着一道不甚熟悉的身影,不亞于家裏藏着一位陌生人那般可怕。
銀色的精神觸手卷着靈魂的手腕腳腕,帶着他沉入精神圖景中,找到了那口被牧草所包圍着的水井。
肖裏探頭在井口上方觀察着,井內一片漆黑深不見底,丢下石塊後,遲遲沒有落水時的撲通聲,反倒是傳出陣陣細碎而嘈雜的說話聲、音樂聲、汽車鳴笛聲、電視廣告聲等等。
每一位哨兵向導的精神圖景中都擁有一處通往深層意識的入口。
它可以是水井,也可以是樹洞,或是一片小湖泊、沙坑、也可以是博物館入口大門。
許多表面意識記得的,或是經歷過卻不記得的記憶皆儲存在這裏。
肖裏深吸一口氣,大膽無畏的跳進了水井中!急速下滑的風聲吹起他的頭發和衣擺,心髒緊急收縮,幾乎提到了嗓子眼!但很快,肖裏的腳下出現了一圈銀白色的出口,聲音也愈發嘈雜,清晰。
唰——
他終于從隧道般又長又黑的水井裏掉出!冰冷靛藍的海水瞬間接住了肖裏,巧的是!他這一落,便掉進了海洋中的魚群風暴中!散發着各種各樣音樂聲的魚群立馬轟散,繞過肖裏後,又重新凝聚到了一塊!
肖裏下意識地撲騰着,探頭出海面,四周是一望無垠的靛藍色!水波蕩漾,遠處漂浮着一抹巨大的“小山”,但仔細一看的話,是一群白鯨正在歡快的游弋着,它們發出各式各樣,肖裏耳熟能詳的聲音,比如說汽車喇叭聲、豹子叫聲、貓狗叫聲、彈鼠叫聲或炒菜的聲等等。
魚群風暴記錄不同樂器發出的音樂聲,而白鯨記錄的則是日常聽得最多的聲音。
在海洋深處,還有各式各樣的人聲傳來。
要在這麽大片的海洋裏搜尋那道奇異而陌生的身影,實屬大海撈針。
肖裏有些後悔自己的貿然行動,說實在的,他也沒想過自己的深層意識竟然如此的廣闊……
他低下頭,正苦惱着是要離開還是繼續搜尋時,一道人影快速的從他腳下滑過!肖裏睜大眼睛,下意識地喊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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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氣,猛紮入水裏!光影斑駁的藍色海洋中,一條人魚漾開一頭胡蘿蔔色澤般的長發,搖曳着孔雀綠的魚尾,正向海洋的更深處游去!
人魚?紅色頭發?肖裏隐隐覺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似乎不久前才剛見過……是小簡的背影!
肖裏下意識張嘴想要喊小簡的名字。事實上,他做了,聲音傳播出去的同時,肖裏驚奇的發現,即使在水下他依舊能呼吸自如,并且手指間隙竟然長出了薄膜,手臂上生出了鱗片。
人魚代表着自己對周圍接觸過的人的印象!
人魚“小簡”卻像是什麽也沒聽到般,繼續向海洋深處游去。肖裏只好緊追着她下沉,一路上,他們路過了不少奏響迤逦樂聲的魚群風暴,以及形形色色,蘑菇造型的柔軟水母,水母們漂浮着,閃爍起潤澤的光芒,一幕幕“記憶”在水母光禿禿的圓形腦袋上放映着。
從記事起到蹒跚學步,再到上學、分化成向導……
這些水母記錄了肖裏生命力發生過的最重要的事情!
肖裏不禁感慨深意識的神奇,随着他們越游越深,除音樂魚群風暴、聲音白鯨和記憶水母外,更多的海洋生物也随之出現。
肖裏大開眼界,仿佛進入的是充滿北歐神話色彩的海域般,更多的眼熟的人魚出現。原來記憶海域裏的人魚們象征着肖裏抱有好感或深愛着的親朋好友們或同事們。
而在肖裏印象裏是厭惡的或惡心的人,則成了在地上亂爬,長着一條細長尾巴的半人半蛇或半人半電鳗。
這就讓人有些惡心了……肖裏表示,雖然明白他們只是自己記憶印象的化身。
人魚“小簡”無意識地帶着肖裏來到一處由珊瑚圍繞着的巨大宮殿前!色澤各異的珊瑚裝點着宮殿四周,殿內燈火通明,而通往殿門的階梯由一粒粒形狀飽滿,色澤晶瑩的珍珠構成。肖裏記憶中的“熟人”們搖曳着魚尾,在殿外交談或嬉戲着。
整個宮殿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幸福與快樂等正面情緒化作點點晶瑩剔透的氣泡不斷地從宮殿裏冒出。
肖裏立馬明白了,這所漂亮且氣勢恢宏的宮殿裏裝載着他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切事物……
反觀,宮殿的對立面,另外一所漆黑陰森的堡壘,海草搖晃。一只人形八腳章魚正站在門口陰測測地冷笑着,望向宮殿。
頂着盧克神父外貌的人形八腳章魚!
劈裏啪啦的電流聲和閃電光芒不時從堡壘中亮起!那些灰暗、壓抑的負面情緒籠罩着,硬是将兩處地方分割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肖裏尚未來得及感到恐懼,一道奇異而又陌生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閃而過!肖裏立馬追了過去!
當時隔着火焰沒能細看,只能朦胧看見身影的輪廓,但這一次不一樣了。雖然感覺還是有點陌生,但肖裏憑借着自己高超的記憶力,還是辨認出了,那道身影是……多年未見的繼母迪妮莎的身影!
記憶海域中的“迪妮莎”造型為半人半海馬,手裏持着一條長長的三叉戟,一向維持着溫柔親人表情的臉蛋,此刻卻如冰冷的結塊。她渾身散發着疏離的氣息,既不親近象征着美好的人魚,也不靠近散發醜惡的海怪們。
而是孤獨的朝另一個方向游去……
看起來像是在守衛什麽東西。
肖裏心跳如擂鼓,直覺告訴他,海馬“迪妮莎”正是他想要找的那抹奇怪身影!
肖裏悄悄地跟蹤着“迪妮莎”而去,他們來到一處由珊瑚制成的“牢籠”前,在“牢籠”裏裝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瓶。
玻璃瓶子裏頭閃爍着一團赤橙色的,火焰造型的記憶水母!焰心中央正站着兩位正在争吵的小人。
幾條海帶牢牢捆綁着玻璃瓶子及珊瑚牢籠,像是害怕瓶子逃跑一般。
肖裏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用膝蓋都能想明白,珊瑚牢籠裏困鎖着的記憶水母,是自己潛意識裏被人催眠“忘記”的記憶!
他這一吸氣,立馬引起了海馬“迪妮莎”的注意力,就在話音剛落的瞬間,海馬“迪妮莎”霎時轉過頭來!一雙眼睛紅得滴血!
這根本不是他對迪妮莎的印象!準确來說,面前的海馬“迪妮莎”其實是某種精神暗示的化身!
海馬“迪妮莎”在注意到肖裏的瞬間,立馬發出一聲尖嘯,海水被她震得漾起圈圈波紋!試圖将肖裏震開!
肖裏不閃也不避,像是被吓壞般看着波紋接近,但就在水紋快要碰上的瞬間!他卻忽然斂起驚訝的神色,改而變得憤怒的嚴肅:“‘我即使被關在果殼之中,仍自以為無限空間之王。’*(莎士比亞)”
仿佛某種咒語,最後一個字眼吐出後,周遭的一切被暫停,波紋僵硬得卡在半空中。海馬“迪妮莎”滿臉錯愕和恐懼,像是沒能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海馬“迪妮莎”大意了,她把肖裏當成深層意識海裏的某個印象,卻不知眼前的正是肖裏本尊!當她意識到這點時,一切都晚了……
肖裏擡起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唰——
海域瞬間被分割!像是一塊巨大的蛋糕,忽然被人用水果刀切出一條裂痕來!轟隆隆的海水倒退聲!浮在半空中的海馬“迪妮莎”和被珊瑚牢籠“咚”的落地!
海草失去了水分,軟塌塌地覆蓋在珊瑚牢籠上。海馬“迪妮莎”霎時墜落至粗粝的海底地面!氧氣流逝,她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喉嚨,原本溫婉美麗的面孔因為缺氧而愈發扭曲醜惡!
海馬“迪妮莎”濕漉漉的長發瞬間幻化出只只蛇頭,掙紮着,蠕動着,想要爬離肖裏。
“雖然不知道是誰制造了你,又為什麽會在我的記憶海域裏……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肖裏面無表情地接近海馬“迪妮莎”,一只腳牢牢實實地踩着她的尾巴。他彎腰撿起那只掉落的三叉戟,海水分散後,陽光直射進入他們這一片區域的海底,照耀着鋒利尖銳的三叉戟閃閃發光。
若是在以前,自己尚弱小,沒能掌握和控制自己的向導能力時,也許會懼怕海馬“迪妮莎”,但可惜的是,人是會成長的,但記憶中的一切,卻不會……
嗤——
三叉戟毫不留情地捅入海馬“迪妮莎”的胸腔!無聲的凄厲尖叫從她嘴裏發出,海馬“迪妮莎”痛得蜷縮起上半身,兩只蓄着長長尖指甲的手緊緊握上了三叉戟的把柄處。
沒有血液飛濺,只有一大團墨汁似的黑色從創傷處湧出。海馬“迪妮莎”的身體像是被打碎的拼圖,漸漸碎裂消散,直至沒了蹤影。
肖裏深吸一口氣,那些由銀色精神觸手所編織成的透明罩子立馬分解,被隔開的海水重新貼合交融到了一塊。珊瑚牢籠浮起,原本豔麗的色澤褪去,變成如灰燼般的灰白色,肖裏輕輕一碰,它便四分五裂成細碎,撒入海底。
被解救的記憶水母蹬着數十根細長的小腿靠近肖裏,它光禿禿的圓腦袋上光怪陸離。記憶水母貼上了肖裏的額頭,那些被迪妮莎催眠暗示給“遺忘”的記憶,立馬如膠卷般,“咻”的一聲在肖裏的腦內鋪展。
唰唰唰——
大火、燃燒的倉庫、三道正在争執的身影……
躲在暗處偷看這一切并牢牢記錄在腦袋中的十二歲小肖裏!
他想起來了!
父親的臉、名字、以及研究!還有十二年前的那一場大火、父親的失蹤……他都想起來了!
海馬“迪妮莎”并不是迪妮莎給自己下的精神暗示,另有他人下的精神暗示!
另外一道人影,他看不真切,只能聽見對方的聲音,但迪妮莎和父親的臉卻是清清楚楚的……這也是為什麽“保護”這只記憶水母的守衛是迪妮莎的模樣。
是迪妮莎……錯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将他推倒在一旁的桌子上!鮮血流出!迪妮莎和那看不見臉的男人慌了手腳,可就在片刻後,他們像是達成了什麽共識般,将父親擡出倉庫,并在倉庫外澆下了汽油……
尤斐渾身髒兮兮的和多蘿西從森林農場中走回,擁有兔狲做為量子獸的哨兵安布羅斯如臨大敵般,緊跟在他們身後。
量子獸兔狲蹦跳着,傻乎乎地繞着尤斐打轉。在它小小的腦袋裏,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麽眼前的“同類”為什麽沒有量子獸。自從主人定居到這個村子裏後,它已很久沒能與其他量子獸相處玩鬧過了。
尤斐完全不在乎安布羅斯的敵意,與多蘿西談笑風生,挖到不少關于肖裏小時候的趣事。但當他打開門,撞見沙發上躺着的肖裏,正牢牢握着小簡的手不放時,仿佛一團綠光穿越層層雲海、屋頂,打在了他的頭上。
“你們在幹什麽!?”
小簡被尤斐吼得汗毛豎立,一旁正在半空中與彈鼠、花豹打鬧着的達烏裏寒鴉差點從空中墜機!
“諾爾斯!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與此同時,肖裏睜開了雙眼,他從沙發上爬起,松開了緊握着小簡的那只手,沖她致謝。接着,他面色蒼白的轉向門口多蘿西的方向。
肖裏看起來十分脆弱,黑眼睛裏竟然蓄起了淚水。尤斐滿腔醋意燃燒的怒火立馬平息,多蘿西更是心疼不已,如小旋風般刮了過去,“怎麽了?我的小南瓜,是不是做噩夢了?讓奶奶給你煮杯熱可可怎樣?”
在肖裏小的時候,一旦晚上睡不着,多蘿西便會為他煮上一杯熱可可。
“奶奶……”肖裏抓住了多蘿西的手,聲音顫抖,“十六年前的那場大火……并非意外是嗎?”
多蘿西僵住了。
“媽媽是為了保護您,所以才跟您斷絕關系,才跟……迪妮莎,daddy的學生,在一起的對嗎?媽媽根本沒有背叛daddy,她與迪妮莎在一切,也不是因為什麽該死的哨向高匹配度吸引!而你們在分離前那天的争吵……其實是假的,是故意作秀給我看的對嗎?”
多蘿西還沒來得及回話,糾結着是告訴肖裏真相還是選擇繼續隐瞞。但肖裏已不在意回答。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頭發,将臉埋進胳膊裏:“我想起來了,雖然只是一丁點兒……倉庫被燒的那一天,我在現場……”
仿佛一個世紀過去了那般漫長,多蘿西嘆息着開口說道:“是的,你猜的沒有錯。我和瓊斯的确騙了你……那是因為我們不想将你也卷入……”
他苦笑着說:“我失去了Shaw和瓊斯,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