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死亡并不是分別
肖裏在公寓裏躺了一天,直到精神力和體能徹底恢複後,才得以允許出家門。他想去一趟查利街,想弄清楚盧克神父等人的後果。
盧克神父造成的極端清教雖然僅存在了“三天”,但卻造成了十來位哨兵向導們的殘忍死亡,數百位哨兵向導們受傷,精神受損。
在這場災難中,活下來的人,比身亡的人還要痛苦。尤其是向導,他們本是高敏感人類,對外界情緒的感知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強烈。而盧克神父對他們殘忍的所作所為,也許連普通人都無法承受,更何況他們呢?
公寓主卧裏,尤斐單膝下跪,将肖裏的腳放在膝蓋上,仔細給他穿襪子。肖裏不自在地蜷縮起腳趾,試圖将腳伸回,尤斐立馬抓住了他的腳踝,“別動。”
“你不用做這些事。”肖裏堅持要自己穿衣服,“我不是殘疾,你也不是我的仆人。”
“可是……”
“沒有可是。”肖裏說,“是不是以後你還要替我吃飯?”
尤斐立馬閉上了嘴,并做出“拉拉鏈”的手勢。
他們走出房門,小簡正一臉生無可戀地在餐廳吃早餐麥片,“我能提個意見嗎?你們能不能控制一下信息素的味道。我敢打賭,五條街外的哨兵向導都能聞到!”
達烏裏寒鴉坐在小簡的肩膀上,做出非常人性化的動作——用翅膀捂住鼻子。
肖裏看向尤斐,尤斐這才不情不願地将因結合後而産生變化的信息素濃度收斂。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新信息素的味道灑滿全世界!最後還要制成香水,寄給他的頭號情敵艾米莉……
精神鏈接将他的想法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肖裏,接着,肖裏通過精神鏈接表示:“今晚你睡沙發。”
正和彈鼠相親相愛互相舔毛的花豹投給尤斐一個同情的眼神。
查利街的約翰教堂外。
鮮花、蠟燭、小熊玩偶和死者生前燦爛笑容的照片擺在了這裏。不少哨兵向導,無論是在“審判”中受到傷害的,還是幸運沒受到傷害的;還有小部分普通人們,皆聚于此,為亡者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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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響蕩,量子獸們發出悲怆的長鳴。
他們輪流進行悼念詞,回憶那些不幸的、可憐靈魂們的生前點滴。
肖裏等人去到時,正好輪到娜塔莎上前發言,她抱着量子獸小紅狐貍,站在衆人前,目光掠過一張張悲痛萬分的面孔和量子獸們。
肖裏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一排白鴿呼啦着翅膀從天上飛過,它們的利爪像是抓着陰霾的天幕,一邊飛行,一邊掀開。陽光落了下來,空氣中揚起肉眼可捕捉到的塵埃粒子。
娜塔莎看着那些飄灑在空氣中的塵埃粒子,終于開口說話了:“過了這個月,我即将迎來十八歲的成人儀式。但在成人前,我卻經歷了許多同齡人或成年人不曾經歷過的事情。”
她将化膿的傷口重新挖開,從兩個月前,糟糕的聯誼晚會講起,“我曾以為,那将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但在兩個月後,也就是一天前,在這裏,在這所聖潔的教堂裏面,更糟糕,更黑暗的事情發生了。”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們身邊的鄰居,朝夕相處過的同事或同學、朋友們,有一天會像我們揮舞起武器,我從未想過,有一天,哨兵向導們會被冠上‘惡魔爪牙’的罪名,受到不正常的‘審判’,并如動物般,遭人獵殺。”
“我也從未想過,我會殺了我的母親,和另一個素不相識的普通人……”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洶湧出了眼眶,雖然救出她的玫瑰們一直在試圖安撫,引導娜塔莎,這并不全是她的錯,但效果甚微,“對此,我很抱歉,非常的,抱歉。”
好不容易制住眼淚的向導們,又開始抽噎哭泣。
“縱觀我們的歷史,人類的歷史,一天前在此發生過的,不好的事情,在不同的時代和不同的地點,都曾輪番上演。中世紀的女巫審判,二十世紀末非洲盧旺達內部發生的屠殺,數不清的黑暗在看不見的地方發生……”
“我們該如何理解,避免這一切的發生?”
“而又是為什麽平日裏和藹可親的熟人,或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們,為了換取那些可笑的,毫無作用的,僅是清水和致幻物質組成的‘聖水’而要對付我們?”
“‘我們曾經無法想象,在文明社會裏,會有一些人可以鼓舞這些像魔鬼一樣的惡行,并建立起‘敵意想象’,讓一個社會群體去憎恨另一個社會群體,隔離他們,使他們痛苦,甚至造成殺害’。*1”
聽到這裏,有不少受到傷害或失去親朋好友的哨兵向導們坐不住了,他們情緒失控地沖娜塔莎喊道:“把他們交出來!我們要讓他們血債血還,嘗嘗我們所受到的痛苦!”
娜塔莎卻搖了搖頭,平靜地拒絕了,“如果我們這樣做,那又和他們、和‘惡魔’有什麽區別呢?”
不少失控的人尖叫着說娜塔莎還小,根本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但事實上,她受到的傷害只會比別人多,而不會比別人少。
但她不反駁,也不争辯,靜靜地聽完他人如利刃般的指責,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緊緊攥成拳頭。
直到所有哨向們發洩得差不多後,娜塔莎才重新開口說道:“因為現在我們要重扶‘秩序’,我們要重新回歸文明社會,重建我們的家園。殺死他們并不會換回那些逝去的靈魂們,也不能抹去我們受到的傷害,或彌補我們,反而會使現狀更糟,治安更亂。”
“雖然現在我們只是将他們關起,關在臨時監獄裏,但這不意味着,他們在今天,明天,後天,未來,能逃脫法律的制裁。”
“他們需要的是由真正的法官進行的審判,而不是因為憤怒、仇恨、嫉妒而引起的‘審判’。”娜塔莎一語雙關,指出真正的,法律的審判和盧克神父他們所謂的“審判”的區別。
“這樣我們才能重新區別文明和野蠻,重新扶起秩序,并維護,杜絕此類事情的發生。”
但那些哨兵和向導們已被痛失親友和憤怒沖昏了精神圖景和理智,不少人甚至想要上前,逼迫娜塔莎說出那些曾參與殺害哨向們的普通人們的藏身點。
“可是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呢?!能換回我們的家人和朋友們嗎?不能!都是因為他們,因為那個什麽狗屁盧克!才使得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朋友徹底的離開!再也無法與我們交談,擁抱,親吻!你也是受害者!但你為什麽還要去包庇他們!去保護他們!你也是我們中的一員啊,哨兵!”
“我沒有……”娜塔莎還是太年輕了,她的辯解很快被人群的一言一語所淹沒。
肖裏皺了皺眉,腳步向前踏出半步,他還未開口,尤斐的花豹立馬發出震耳欲聾、充滿威懾和壓迫感的咆哮,霎時震住了那幫失去理智的哨兵向導和他們的量子獸。
娜塔莎渾身顫抖,眼圈泛紅,極度哽咽,仿佛正站在一處凹凸不平,并且搖搖晃晃的物體上,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她從一開始就竭力表現的冷靜也在花豹的吼聲中,幾乎要失去效果。
肖裏和小簡唯二的兩位理智向導,立馬釋放出自己的精神觸手,去安撫在場的哨兵向導們。一條條銀色的觸手交織成一只溫柔的大手,一抹和煦的春風,吹拂過那些飽受創傷折磨的量子獸們和哨向的靈魂。
緊接着,肖裏開口說道:“各位請冷靜一些,不要去為難一位同樣受過傷害的小姑娘。我認為她說的沒錯,複仇并不能換回逝去的亡靈,平息痛苦……”
他頓了頓,決定跳過這個話題。雖然自己親身經歷過盧克神父的折磨,眼見着其他哨兵向導在自己面前受刑而死。但他沒經歷過娜塔莎等哨向們經歷過的,痛失親朋好友的痛苦,無法理解他們內心所承受的痛與淚。
于是肖裏試着想了一下,若是他的家人朋友出了什麽意外……但結果是,他根本無法往下去想。
一旁的彈鼠被他的念頭給吓壞了,騎在花豹的頭頂上,又開始焦慮地拔毛,尤斐小指一動,勾住肖裏的小指,接着其他的手指也跟着靠了過來,順着向導細膩的指縫插入。兩人來了個十字相扣。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尤斐心疼地安撫自己的向導,拉起對方的手,在空蕩蕩的,毫無裝飾的無名指指節處親了親。
他的安撫瞬間起了作用,彈鼠松開手,花豹保住了自己頭上的細毛。
肖裏深吸一口氣,将繁雜的念頭抛出,轉移話題說道:“逝去的靈魂們雖然身死,長眠于墓園,土地之下,再也無法與我們相見、觸碰或談論。但其實,死亡并不是終點。”
他的聲音略微沙啞,充滿柔和和安撫的意味,配合着銀色如蠶絲般地精神觸手,對在場所有毛發豎立,呲牙咧嘴地量子獸們進行安撫。
這是最簡易的精神梳理辦法,不通過任何精神鏈接,僅靠量子獸們的舒适感來平複哨向們接近崩潰的情緒。
也是預防哨兵狂化,向導混沌的一種簡單手段。
“因為那些組成我們血肉的碳與鐵元素,組成牙齒的鈣元素……都将會在身死後,重返大地、空氣或是任何一處地方的植物和動物身體上。”*3
“縱使我們再也無法相見,但他們一直都在。”
“而我們現在能做的、要做的,只有好好的活着。在未來不遠的那一天,為逝去的亡靈們,找回他們應有的公道,并将該有的報應,還給那些真正犯了罪的人們。”
“千萬不要被仇恨迷了眼睛。”
肖裏在确認過在場的所有哨向們的精神狀态趨于穩定後,又偷偷施加了一點精神暗示,确保每一位哨向能堅守人性後,立馬收回精神觸手,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将空間和思考留給仍待在原地的衆人。
小簡猶豫片刻,擡腳緊跟其後離開。
“就這樣?我們不該在說些什麽嗎?”
肖裏搖了搖頭:“有的人胸膛上已經沾了那麽多淚水,我不忍再把我的灑上了。”*2
但他們剛走沒多遠,載着玫瑰們的房車呼嘯着奔來,玫瑰一號給娜塔莎帶來一條不幸的消息,她們在“聯盟”的倉庫中找到了老大的屍體。
即便娜塔莎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聽到的那一瞬間,還是忍不住從胸腔內迸發處一聲悲怆的哭號。
首都。
迪妮莎揉着眼睛從疾控中心的實驗室裏走出,經過十三天不眠不休的奮戰,治愈“超級流感”的血清已制出,但目前尚未進行活體實驗,以測它的性能。
“超級流感”再怎麽兇悍,它也不過是普通流感的加強進化版。在人類醫學、科技發達的今天,在疾控局的頂尖科研人員和技術前,“超級流感”就好像是紙糊的老虎,看似可怕,實則一戳就破。話雖如此,但它造成的影響和死亡還是非常可觀的。
不少城市不得不暫時被封鎖。
不知為何,迪妮莎對“治愈血清”并不是特別的有信心。但當前局勢已刻不容緩,沒有多餘的時間給她們進行不斷地測試和改良,直至完美。
雖然只是初代,但“治愈血清”剛一研發,疾控局的人便馬不停蹄地帶走,下分至受災最近的幾所城市醫院裏進行小範圍的使用。那些願意做第一批接受“治愈血清”的病患們,必須簽署一份協議。
在九死一生還是百分百死亡面前,你選哪一個?
不少人雖然猶豫,但最終還是在文件上簽下了名字。
現在,“超級流感”一事暫時告一段落,迪妮莎帶着滿身疲倦趕回別墅內,她習慣性的喊瓊斯的名字,說我回來了。女仆立馬從房間裏走出,迎上前來,臉上滿是不安,她喉嚨滾動了幾下,艱澀地開口說道:“瓊斯夫人被FBI的人帶走了。”
“什麽!?等等……你是說FBI帶走了瓊斯?為什麽!”迪妮莎不可置信,“瓊斯她做了什麽?她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植物人’!”
女仆被她抓着兩肩,因為疼痛而使五官扭在了一塊,“他、他們說……調、調查發、發現瓊斯夫人和‘先知’之間,存在着秘密聯系。”
這怎麽可能呢!迪妮莎向來溫柔的面孔碎裂了,露出猙獰地原貌,“不可能的事情!‘先知’被關在總統府底下的……”她自知失言,立馬打斷了話頭,松開了對女仆的鉗制,用手撐着額頭說道:“你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還有,我很抱歉,弄痛了你。”
女仆走開了。
迪妮莎焦慮不安地原地踏步,黃金色巨蟒吐着蛇信如煙霧升騰般,從她腳踝處往上游爬。
“先知”位于全A國最最最安全的地方,總統府的地下深處,由層層疊疊的保護密碼和最堅硬的建築設備保護着。想要去見“先知”,必須經過繁雜的手續和申請,想要秘密聯系,基本是不可能的是,更遑論,瓊斯能與“先知”說上話……
除非……
迪妮莎眼瞳一縮,除非,瓊斯想起了關于“先知”的一切!
她一刻也等不了了,重新穿上鞋子,抓起外套往外沖,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內升起,近來,瓊斯的狂化症發作得如此頻繁,絕非簡單的事情!
【作者有話說:時間線——第十四、十五天:娜塔莎的發言,準備下鄉。——三十一、三十二(第二卷 第一章 )
*1《路西法效應》
*2《月亮與六便士》
*3《宇宙的奇跡》
“宇宙初生時,大概只有氫氘氦锂在空中彌漫,恒星煅燒生命才有了碳氧,被釋放的碳氧成為塵埃,塵埃凝成行星,行星再逐漸演化出生命。,仰望星河,是在凝視未死的同伴,是在凝望億萬光年之前我們曾彼此陪伴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