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食欲·BⅠ
洛菲蘭特知道可可,遠比可可認識他要早許多。
從很小開始,他病弱的身體就一直限制着他的行動,将他的世界局限在安菲克利特宅西南角的小偏院裏——病床上或是書房裏,養病或是接受無止境的貴族教育,一樣的枯燥乏味,一樣的寂寞刻骨,那就是他的生活。
他的病需要靜養,因此,母親向傭人們頒布了禁令,偏院周圍方圓百米成了禁區,他不能出去,除了貼身女仆與家庭醫生外的人也很難進來。小小的偏院像個牢籠一樣囚|禁着他,充塞了這名囚|犯童年時代整個世界的,除了白色的病床,緊閉的門窗,苦澀的湯藥,就是日複一日的學習和經常歇斯底裏的母親……
在那段黑白色調的回憶裏,他時常把自己比作窗臺上一朵慢慢枯萎的蒼白的花——對于一個男孩而言,這比喻未免太過女氣,但他确實如一朵嬌弱絕望的花,無力、脆弱且痛苦,即使活着,也不過一具找不到存在意義的行屍走肉——一具時刻步行在死亡邊緣的行屍走肉。
而在十一歲某一天,在一次失敗的藥物治療下,雪上加霜的,這具行屍走肉失去了味覺。
——在洛菲蘭特死水一般沉寂黑暗的人生裏,數不清的痛苦總是如影随形,快樂于他卻如上天難得的恩賜。他曾為雨後初晴時偶然出現的彩虹心折,為纏繞多日的惡疾的減退感到輕松,也曾為六歲生日那天廚師全力烹制的美食而感動……彩虹很少見,病愈的那天遙遙無期,稀缺的快樂大多難以實現,只有美食,盡管只有在身體相對健康時偶爾出現,卻是離他的指尖最近的幸福。
他的痛苦很多很多,他的快樂屈指可數,而這回,病魔在帶給他無盡的痛苦、帶走他無數的快樂後,又殘忍地将他無比珍視的、區區僅有的珍寶永遠的奪走——
喝藥、放血、塗抹煉金藥水甚至是接受傳自神秘的東方的針灸……無數的方法被一一嘗試,塞進嘴裏的食鹽依然是砂礫般粗糙透明的質感,蜂蜜在口中融化的感覺又黏又膩,喝下的苦藥溫溫熱熱灌進喉嚨,來自印度的辣椒被面無表情地一把把咀嚼咽下……
鹹、甜、苦、辣……他嘗盡了各種的食材,卻再也嘗不到任何味道。
他的心狠狠撞擊着胸腔,如一聲聲沉悶的喪鐘,命運獰笑着告訴他,從今天起,他的又一樣快樂被奪走了!!
第一次,從來乖巧馴順的洛菲蘭特違背了母親的命令,将自己關在卧室裏,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大喊大叫,将房中的一切推倒或是砸壞,用短短的指甲狠狠抓撓自己的咽喉直到留下血痕,用腦袋一下下猛砸病房的牆……
他狂虐的自殘行為被匆匆趕來的家庭醫生用一劑鎮靜劑暫時阻止。
醒來後,面對母親與醫生日夜不間斷的看護,他聰明地隐藏了身體裏肆虐叫嚣的暴虐因子,用自己接下來一個多月的平靜與乖順告訴他們,他已經沒事了。
——至少表面上沒事了。
從小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他比任何人都厭惡現在的生活,但同時,他也比任何人都貪戀着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他從記事起懂得的第一件事,就是愛惜自己的身體、珍惜自己的生命。自殘只是一時的瘋狂,意識回籠後,他對生的渴望也逐步回歸。
但是,被病痛長久壓抑的情緒需要一個發洩口,嗜血的欲望至今灼燒着他的內髒,擁堵在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中的怨恨無時無刻不叫嚣着報複、報複、報複!不平息這一切的一切,他便再也無法得到平靜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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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為自己精心編織了一張名為仇恨的網。
兩個月後的初秋,下午三點,躺在榻上的瘦削少年又一次從床上坐起,看向窗外。十幾米開外、與偏院一牆之隔的角落裏,金發藍眼的貪吃女孩也又一次準時地來到了牆根處,手中提着今天的戰利品——一只肥胖的、羽毛泛着油光的黑色烏鴉。
他從沒見過誰吃東西時會露出那麽幸福的表情——不管手中拿着的是寡淡無味的烤土豆、汁肥肉嫩的野兔,還是完全無法想象其味道的烘烤蝸牛……那女孩就是有本事将各色食物吃出無上美食的感覺!——小嘴張開又合上,白生生的牙大口撕咬,直到像只肥胖貪食的倉鼠一樣把食物存在兩頰、将肥嘟嘟的蘋果臉頂起可愛的弧度,咀嚼方不緊不慢地開始。那時的女孩,臉上的表情細致而且沉醉,兩頰燃燒着熏熏然的紅霞,連那雙海藍的眸子都享受地眯起,一張平平凡凡的臉,因為這罕見的幸福而綻放奪目的光彩……
于不幸者而言,一切橫擋在眼前的幸福皆是挑釁!
從醒來那一天偶然發現女孩開始,他狡猾且毫不講理地将自身一切的不幸歸咎于那個無辜的貪嘴少女。誰讓她這麽快樂地貪嚼着出現在一個味覺全失的人面前呢?自己會恨上她,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他是被當作貴族教育起來的,像個真正的貴族那樣,他在維持着高貴體面的舉止的同時,內裏自私、貪婪而卑鄙。他以仇恨為食糧,一面忍耐着病痛的折磨,一面将生活中所有的黑暗情緒傾注在女孩身上。
他日複一日地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女孩,在為她進食時幸福的神情出離憤怒的同時,又上了瘾一般離不開女孩熔金般甜蜜燦爛的笑——他為看到那笑容時心口針刺般的疼痛上瘾,那疼痛告訴他他心底的污濁與醜惡,而這樣污濁醜惡的他,今時今刻,心髒依然在跳動着……
他覺得他愛上了怨恨的感覺——那于他同時是活着的感覺。
他看到女孩在地上坐下後,開始笨拙地拔除烏鴉身上的羽毛——看起來,她今天的點心将是噴香嫩滑的烏鴉肉……
“烏鴉肉”——他在心底咀嚼這三個字,想起醫書中對烏鴉肉有關的描寫,他譏诮地勾起了唇角。
“你是要用這玩意兒壯||陽【注】嗎?你這……”陰鸷冷酷的眼神淬了毒的利箭般射向毫無所覺的女孩,他想順從心裏湧動的惡意,将那聲“母豬”喊出口,話到了嘴邊,卻鬼使神差地被克制住。敏銳地捕捉到女孩嘴邊克制不住滑落的晶瑩(口水),他忽然讷讷,只覺得身體裏燒着的那團火,燒着燒着,燒到了錯誤的地方,将他烤得口幹舌燥,下意識地,他把滾燙的臉頰貼在了窗玻璃上,雙眼依然盯着窗外的她,一錯不錯。
“啊……都是你的錯,你這……”
每天都這樣喃喃着,他見證了女孩從矮胖滾圓的鄰家小妹長成了高挑苗條的青春少女,也見證着女孩的零嘴從飛鳥走獸逐步覆蓋到各色山珍野味甚至蟲蛇大餐。他足不出戶,卻密切關注着女孩的一切,對女孩的一切如數家珍。
他知道,前年開春開始,少女在廚房工作了。因為這個緣故,她在廚房開小竈的次數越來越多、出現在他窗前的次數越來越少。
他開始弄不懂自己——看見她,他會因為她溢于言表的幸福而嫉妒她、(在心底)辱罵她、詛咒她;看不見她,他又為她躲着他的隐秘的幸福而恨得發狂……
好笑的是,他曾有那麽多機會“報複”她,他卻從沒萌生過哪怕一次這樣的念頭。
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如地上的爬蟲般卑微而低賤地希冀着上天的垂憐,讓他有一天能痊愈,走出這個囚籠般的院子,用自己的雙手報複她——或是、愛|撫她……
春日的寒氣透過窗戶滲進他皮膚深處,沉澱了深刻而壯麗情感的玉色雙眸像一顆劃過天邊的流星,燃燒着最後一點生命劃過天空,然後黯下去。他靠在窗前,感受着從骨子裏騰起的疲倦,美麗的雙眼逐漸閉合……
十七歲的開春,他的病情終于惡化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再不更新就要被人打死了_(:з」∠)_
匆匆趕了好久只擠出這麽多,好消息是靈感稍稍回來了點,感覺很有寫少爺篇的沖動,于是原本決定一章搞定的少爺B面進行擴充……
寫得有些亂,不過總算寫粗我想要的那種恨啦……對滴少爺才不是喜歡妹子呢少爺丫不講理的嫉妒并怨恨着好胃口的妹子!
少爺:我生病都是你的錯!我味覺喪失都是你的錯!我@#¥%都是你的錯……作者不更新都是你的錯!
可可:怪我咯……
哦我忘了個【注】!
在一些歐洲國家,人們認為烏鴉肉非常美味,并且有助于健康,而且對增強男性性功能有着非常顯著的作用。也正因如此,烏鴉肉目前在立陶宛的價格也開始飙升。
據克羅地亞《晨報》6月10日報道,烏鴉肉是立陶宛人的傳統美食。但在蘇聯時期,人們過多地捕食烏鴉致使其一度瀕臨滅絕。從那時起,人們便不得不暫時停止捕食這種“天生苦命”的鳥兒。
而近來年,烏鴉肉重又流行起來。據立陶宛當地獵手安德留斯古德辛斯卡斯說:“我們通常捕食年幼的烏鴉美餐一頓,這是我們延續幾個世紀的傳統,我們還在繼續這種習俗。烏鴉有時會對自然界造成破壞,因此必須通過‘藝術的手段’來控制它的數量,比如捕獵。”
據悉,烏鴉肉并不容易爛,因此在吃之前至少要烹調1小時以上。據當地獵手介紹,烏鴉肉通常被用來與各種各樣的蔬菜一同食用
僞更改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