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新年一過, 外地務工上班的紛紛返城,按部就班又開始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 春節期間稍顯冷清的城市又開始熱鬧沸騰起來。
有誰迎來重生,有誰面臨覆滅, 哪些人揮手走遠, 哪些人又重逢喜悅, 人生悲歡, 起伏跌宕完全不能影響這座城市的運轉,它靜靜伫立,日複一日,朝暮更疊。
太陽照常升起, 是個可以掩蓋一切悲歡離合,命運沉浮的好詞!
春節七天假稍縱即逝, 左岚顧謙帶着訂婚喜糖回來,辦公室人手一份,顧謙嘚瑟炫耀的氣勢相較于當初的任平生有過之而無不及。
陸酒酒又被瑤光抓回去排練了, 瑤光的工作室猶如監獄,進去就別想出來, 任平生又孤苦伶仃了一個月,每天還要被顧謙左岚蒂花之秀般的恩愛虐得死去活來,氣得他現在一看到顧謙就直接翻白眼。
離演奏會只有一個星期的時候, 任平生就開始張羅請假訂機票的事兒。
任陸兩家長輩除了姥姥年紀大坐不了飛機,其餘全員出動,顧左夫妻提前幾天去民政局打了結婚證, 顧醫生申請到了十天婚假,聽完演奏會打算繼續游日本看櫻花,計劃妙不可言。
而陸酒酒本人,早在一個星期前就随瑤光的團隊一起赴日,實地排練去了。
三月二十,演奏會當晚。
當整個舞臺上燈光一亮,瑤光如以往每場音樂會一樣,墨發披垂,楚楚白衣,肩背那把三尺六寸的摯愛,款款走進臺下翹首以盼的觀衆視野。
如傲然塵世的仙者,又如越過歷史長河的琴師。
走到舞臺中央,他再微微躬身作揖,待臺下雷鳴掌聲稍稍歇下恢複安靜,他才擡頭朗聲說道:“有勞各位再次舉起你們可愛的雙手,歡迎我的七弦知音,陸酒酒女士!”
掌聲再次轟鳴,許多國內粉絲以及古琴圈裏的人早已慕名而來,不僅為了聆聽這場千年遺音,也想一睹這段時間名氣急速攀升的古琴新秀的廬山真容。
陸酒酒在幕布之後站了許久,拳頭裏早就捏出一手心的汗,身後的任平生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又在她臉上吧唧了一口,鼓勵道:“老婆別緊張,你今天美死了,用你的顏值和琴技去壓制他們!”
“你別亂親,我的妝不能弄花了。”陸酒酒壓低了嗓子,揮手将他往外趕。
明明後臺管理嚴格,除了工作人員閑人一律免進,也不知道他是買通了誰,竟然給他弄了一張工作證,大搖大擺地混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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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走任平生,稍稍整裝,然後就聽見瑤光讓觀衆掌聲歡迎她。
這一個星期的實地排練,她緊張得沒有一晚是睡踏實了的,臨了到了最後一刻,即便前幾秒還吓得手心出汗,可當她從幕布之後跨出第一步,遇上照在她臉上的燈光,便不自覺會從容微笑,擡頭挺胸!
今天的她,梳起高雲髻,穿上錦羅裙,片片梅花妝,點點绛朱唇,猶如畫卷裏的盛唐少女,迎風翩跹,飄然而來。
無聲掃視臺下一眼,燈光璀璨,耀眼迷離,她什麽都看不清,但觀衆的掌聲與歡呼聲已經讓她知道,這顏值,好像也沒有輸給田詩。
終于走到瑤光身邊站定,那個曾經羨慕幻想過無數次的位置,此刻就踏在腳下。她緩緩轉過頭去看瑤光,眼眶抑制不住發熱,淚水頃刻間奪眶而出,熱淚奔湧。
瑤光還以為她是緊張所致,倒也淡定從容,微笑着拍拍她背後的古琴,小聲道:“此刻給你撐腰的是這個歷經了三千多年文化積澱的老怪物,有它在,你怕什麽?”
不等陸酒酒反應,也怕出現什麽演出事故,瑤光朝身後各組準備就緒的表演者揚聲高喊:“着我漢家衣裳,奏我絕世華章,諸位同袍,請吧!!”
随着他一聲令下,這場準備了半年之久,幾經風波駭浪的音樂會終于正式拉開了序幕……
音樂會準備的十二首古風曲子,曲曲動聽精妙,有靈動清脆如山泉,也有清雅婉轉如春風,高亢激昂如奔騰滄海,空靈哀婉如深谷幽蘭。
每一首都能給觀衆帶來不一樣的身心體驗,靈魂滌蕩。
陸酒酒在最開始調弦準備的幾分鐘裏确實緊張到手抖,但随着瑤光指尖微挑,撥出第一個音節,整個音樂大廳瞬間安靜到極致。那聲清泉澆築,仿佛是從山澗深處傾瀉而下,有醍醐灌頂的力量充斥四肢百骸,讓人為之振奮!
随之,陸酒酒仿若走進了一個幻境,周遭的一切開始發生變化,沒有金碧輝煌的大廳,沒有璀璨奪目的燈光,也沒有烏泱一片的觀衆,甚至,連她自己都似乎不存在了,只留一抹意識亦或者是一縷幽魂,在那七弦之間來回纏繞,翩翩起舞……
最後的最後,觀衆歡呼熱烈,掌聲如海嘯般連綿不絕,應觀衆強烈要求,瑤光一連三次返場。
當他第三次從帷幕之後去而複返,整場音樂會最後一次高.潮被掀到屋頂,他緩步走到舞臺中央,并未立刻演奏,而是稍稍扶住耳麥,忽然說道:“大家稍安勿躁,在演奏這最後一個曲目之前,我有一個故事在心裏憋了很久,想講給你們聽一聽……”
他此話出口,一部分國內觀衆立刻屏息等待,而現場翻譯員話音剛落,國外的觀衆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待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精會神地注視向臺上,瑤光微微牽了下嘴角,溫潤開口道:“我接下來要演奏的這首曲子,是曾經無意當中從一個女孩獨奏專輯裏聽到的,只聽了前半闕就喜歡得不得了,後來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這位‘才華橫溢’的作者,于是想也不想就邀請她做我當年巡回演奏會的助演,說來也巧,演奏會最後一場的返場節目我就彈了這首曲子。後來有個粉絲拿着一沓子琴譜來找我,說我演奏會彈了她朋友做的曲子,希望我能幫着看看她的其他作品,當時我就很驚訝,因為翻遍我當晚演奏的所有曲目,裏面都沒有一個作者署名是她的朋友。”
“後來見到那個粉絲的朋友,我便猜測性的問她,難道是我最愛的那首《狂》?她當時立刻就怒了,仿佛某種尊嚴被冒犯了一般,疾言厲色的指正,那首曲子不叫《狂》應該叫《楚狂》,又說出當初做出這首曲子的來歷,寓意,一邊說一邊哭,心裏憋着天大的委屈。”
觀衆席裏開始出現大片大片‘嗡嗡嗡’的議論聲,從始至終圍觀‘詩酒’事件的人太多,但即使不知道事情經過的,瑤光這麽一說,也都明白了。
不等他們議論出什麽結果,瑤光又微微示意安靜,接着說:“有人會問,僅憑她的片面之詞我為什麽會相信她,其實她自己也這麽問過我,我相信她,一方面,是出自她後來絕對讓人信服的實力,另一方面……就是感覺……”
他停頓下,輕微皺了皺眉,好似不知道該怎麽去解釋這個有點玄乎的說法,思索了一秒,才道:“這麽說吧,自己的孩子,親生骨肉,被別人偷走,改頭換面據為己有,你眼睜睜看着卻無能為力,做什麽都無濟于事,那種不甘、委屈、失落痛心,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不能體會個中滋味。”
他瑤光在這個圈子裏沉浮這麽多年,自己經歷的,看着別人經歷的,細細數來,能講的故事實在太多,等你看多了,聽多了,經歷多了,誰真誰假,看一眼,就懂了!
故事講完,臺下一片唏噓感慨,或欣慰或為陸酒酒氣憤以及其他更多情緒,紛紛亂亂。
“所以……”
瑤光忽然揚聲,壓下所有嘈雜,眼裏的光芒清澈明亮,一揮衣袖,朗聲說道:“接下來歡迎《楚狂》的原作者陸酒酒女士與我共奏此曲,大家的掌聲應該持久熱烈一些,把那些原本屬于她的榮耀,還給她!”
如雷貫耳的轟鳴歡呼聲裏,那個站在幕後早已哭花了妝的原作者,終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臺前……
這場音樂會無疑大獲成功,網絡各家媒體大肆報道,熱門話題一波接一波,不僅在國內,連國外都刷動了一波中國傳統文化熱。
随着現場返圖以及官錄視頻的轉發,陸酒酒古琴新晉女□□號日益響徹網絡,每天微博粉絲增加數量都快讓她有點手足無措了。
慶功宴結束,瑤光私下找了個機會問她:“接下來有什麽計劃安排?”
瑤光有招攬她的意思,他的工作室近幾年步上正軌,名氣不小,經營模式已經向正規的經紀公司轉變,旗下已經簽約了好幾個古琴知名大觸。
不管音樂會成功與否,對于何去何從的問題,陸酒酒都想了很久,但一直茫然無措,毫無頭緒。
她低頭看着手機,看着那篇她只發了一個感嘆符號,評論區就已經炸開了鍋的微博,受寵若驚卻悲喜無名,不知如何自處。
抿抿唇,她擡頭,游離的目光落到遠處那株含苞待放的櫻花樹上。
陽光之下,那點點粉色的花蕾顫顫巍巍地攀附在枝頭,風一吹,搖曳晃蕩,顯得尤為嬌嫩脆弱,仿佛力氣再大一些就要提前凋零。
一瞬間,這一年來身邊發生的人和事猶如走馬燈似的從她眼前一幕幕走過,微笑,眼淚,歡喜,悲傷,高起低落,潮來潮去。
不過電石火光之間,郁結許久的迷惑一下子通透明亮了起來……
“瑤光老師。”
現在看着瑤光,她眼裏的目光依舊是溫順而崇拜的,然而卻不得不告訴他:“我好像……還是更适合當一個古琴老師!”
“……”
瑤光靜默不語,半天沒有給她回應,臉上的神情平淡冷靜,全然沒有半點詫異,仿佛一早就預料到了這種結果。
他知道,從确定參加音樂會那天開始,一路走來,經過的磨砺與風浪都讓她備受煎熬,外界給予的壓力,她自己的壓力,以及網絡上的那些明争暗鬥給她帶來過許多壓抑的恐慌,還有迷惑糾結。
這一切,他一直看在眼裏,也都明白。
無話可說,他靜靜注視着陸酒酒,等着她把該說的都說完。
“我……”陸酒酒嘆了口氣,無奈承認:“我從來就不是個有野心能幹大事的人,這點,其實我自己最清楚,不過因為崇拜你,才會有個與你同臺的願望,今天,關于夢想,已經算是圓滿,所以有些問題我就不能再逃避了。”
她擡頭,直白坦然地告訴瑤光:“我不适合這個高度的古琴圈,我不懂這裏的規則與玩法,更不能适應這樣一個紛繁複雜的環境,這一度讓我心驚膽戰,如履薄冰。我不是你,沒有你那樣的從容魄力與境界覺悟,我害怕,害怕自己會變,會受污染,會變複雜,會成為下一個田詩,可我一開始的初衷是希望能和你一樣,因為熱愛古琴,渴望有越來越多的人了解古琴,喜歡古琴,為此登上高處。”
“我一直苦惱,沒有兩全齊美的解決辦法,直到我的學生因為求師無門而發生車禍的時候,我才幡然醒悟,也可以說是豁然開朗……”
說到此處,她臉上漸漸露出笑容,直視着瑤光,言語裏帶着些欣喜和如釋重負:“愛古琴,想讓更多人認識古琴,不一定非要站在那個高度,因為……那裏有一個瑤光就夠了!”
瑤光終于有些詫然,眼底有不知名的情緒在波動,眉頭微皺,似乎想打算開口反駁。
然而陸酒酒存心制止,很快繼續說道:“我站上去,沒有能力做得比你更好,也沒有信心保證自己初心不負,既然如此,不如就此退到低處去。你在高處,讓人認識古琴,領略它的魅力,我在低處,讓人了解古琴,手把手教會他們如何讓這古老的樂器釋放它的魅力,我們位置不同,做的事卻是一樣,這樣相互配合,也算是另一種合奏!”
她說到最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明明是從前就已經在做的事情,此刻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和使命,居然會那麽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就能桃李天下。
瑤光依舊不語,卻莫名想起那次去偷聽她講課,相較後來的她,果然還是那時簡單純粹,熱血激情的陸酒酒更讓人懷念。
能在盛名之下甘心隐退,不為名利所動,陸酒酒,誰說你不能保證初心不負?
“或許,我更應該叫你一聲——陸老師!”
告別瑤光,陸酒酒覺得自己就像夢游仙境的愛麗絲一樣,歷經了一段玄幻迷離,多姿多彩的生活。
大夢一場,現在,終于回歸現實了。
出了大廳,遠遠的,便看到站在路邊那抹高大的身影,應該等了很久,沒有什麽耐心了,雙手插在咖啡色的風衣口袋裏,腳和多動症似的正跟地上的石子較勁兒,踢來踢去。
看到小跑過來的陸酒酒,緊皺的眉心瞬間撫平,他不自覺展顏一笑,笑過之後才想起來其實應該生氣,又強自把臉一拉,沒好氣的一連數落:“你們說什麽呢,說那麽久,我都快石化成一座雕像了,不是說好今天去看櫻花的嘛,現在幾點了,顧謙左岚等不及都先走了,你說說……”
陸酒酒疾步走近,什麽也沒解釋,上來踮起腳伸手壓下他的脖子,然後二話不說,用唇堵住他的喋喋不休。
任平生:“…………”
突如其來的纏綿糾纏了很久,久到兩人胸腔即将缺氧,久到所有憤怒統統化成柔情的時候,任平生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紅着臉氣息不穩的問:“咱現在,是去看櫻花,還是……去開房啊?”
陸酒酒雙眼笑成彎彎的月牙,又乘機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然後拽着他就走。
“回國,去民政局!”
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就結束了,後面有一個小番外,寫完就放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