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合禮法
長夜漫漫, 從前鏡水無所事事之時,總喜歡數樹葉,想象中清風觀外的青山, 數着小樹, 才能勉強入眠。
今夜, 是她來大楚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無論如何都睡不着的夜。
圓月,卻孤冷。奢華空蕩的寝宮, 卻越發凄涼。
她知道,她如今已經是楚離鏡的皇嫂,一切都不可轉圜,除非她死,她也只能是大楚的皇後。
鏡水曾經也對自己說過, 自己選擇的路,永遠都不會後悔。
然而, 來到大楚為後,是她最後悔的事情。
當初,北門華婉與她争搶之時,她若是讓給了華婉, 或許就沒有今時今日這些事情了。
沉思間, 已到了子時。
楚離鏡依舊沒來!
鏡水快要放棄等他了,她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想起了那一日在冥羅鎮,那個中毒入骨的玄衣少年, 他溫柔的語氣, 溫潤如春風一般的眼神。正如日日來她寝宮的“皇上”,讓她身心愉悅, 讓她流連忘返。
醜時三刻,宮內竟已有雞鳴之聲,鏡水這一次,算是徹底的放棄了。
她将被子蒙在頭頂,不想去聽周遭的一切聲響,只想慢慢的沉溺在夢中。
她知道,都這個時候不來,楚離鏡不會來了……
他與鏡水不同,他和楚離明是雙生兄弟,他當初拉着鏡水私奔鏡水沒有答應,那麽此時此刻,他或許便不會做這等對不起大楚,對不起他皇兄的事情。
思及此,鏡水苦笑了一聲,是她對自己太過于自信了,以為憑着她們從前的情意,憑着楚離鏡對自己的愛,他也會同她一樣,不顧一切……
她可以理解,可心裏,卻難受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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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鏡水昏昏欲睡,恍惚之際,她隐約感受到有人掀開了她的被子,輕聲道:“将被子蒙在頭上睡不好,沒有我照顧你,為何心底總是不安心。”
他來了……
鏡水想睜開眼睛,卻沒有睜開,佯裝睡着,她時而屏住呼吸時而呼吸沉穩,她沒有裝睡的習慣,實在不知道,這睡着的人,該如何呼吸才對?
楚離鏡似乎一身的風塵仆仆,他坐在鏡水的床邊,沒有絲毫的動作,就那樣靜靜的坐着,盯着她的睡容。
而鏡水,也在不遺餘力的裝睡。
她想知道,從前楚離鏡擅闖她閨閣的時候,看見她睡着的時候,是如何的神情,又做了什麽?
會不會不老實,偷偷做了什麽?
然而,他竟什麽都不做。
鏡水心裏為此開心,更為此別扭,真是塊木頭!還不如在冥羅鎮的那一日有趣!
想及此,鏡水裝不下去了,猛然起身,這一突兀的爬起,吓了楚離鏡一跳。
其實楚離鏡知道他在裝睡,他沒有戳穿,是因為覺得現下時候不早了,她定然沒有休息好,淺眠也是好的。
他也以為,鏡水會這樣一直裝下去,然而,她終究沒有沉住氣。
“你來晚了!”鏡水近乎于委屈,面上帶着隐隐怒氣,而她的手,也在黑暗中不自覺的緩緩拽上楚離鏡的衣袖。
楚離鏡這才回神,目光溫柔,語氣依舊和煦如常,“是我的錯,臨時有了些變故,待我進宮的時候,早已過了子時,想着這個時候你應該睡了,便也不敢打擾。”
鏡水眸中已有霧氣,她本還以為,楚離鏡為了他的皇兄,為了這世間的禮法,徹底放棄了她。
然而,她轉過頭去,不想讓楚離鏡發現她的失态,故而又轉過頭嘴硬道:“既然是來遲了,就自然要有懲罰。”
“你想如何罰我?”他的問話低沉懇切,極其認真,一時之間竟然鏡水失了神。
依舊還是往日裏的那個人,他依舊頭戴銀灰色面具,她也依舊只能看清他的眼神,聽得到他的聲音。
可為何,她從前那般愚蠢,竟然沒能認出來。
鏡水緩緩伸出手去,摘下了他的面具。
她的動作輕柔又小心翼翼,而楚離鏡,亦沒有阻止。
還是那張滿目瘡痍的臉,然而此刻,鏡水卻并不覺得恐怖。
緩緩的,她伸出手去,再度掀開了另外一層面皮。
是他,無論心裏千百次的确認過了,可實際上看到這副面容,她卻還是眼眶發熱,激動的想要落淚。
楚離鏡亦是咽了一口唾沫,近乎恍然的摸上了自己的臉,慘然一笑道:“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能以自己的真實面目示人了。”
鏡水的心,突然疼的很厲害,“你為何要隐藏你的樣貌,難道是因為你皇兄嗎?”
楚離鏡搖了搖頭,默了,又點了點頭,他似乎回憶起很遠之前的事,“那個時候,皇兄剛剛登基,地位不穩。朝中諸人雖然知曉皇兄便是大楚皇帝,但是我們兩個人若是穿上了常服,旁人也根本分辨不清。莫說是朝中文武大臣,就連後宮的嫔妃,亦有認錯的時候。”
“母後誕下我們雙生子的時候,父皇是何等的開心。可是,待到皇兄登基,這張臉卻變成了他心裏的一根刺。”
鏡水眉心擰緊,心下疼痛不已,一個人,隐藏面貌,四海為家,永久活在黑暗之中,該是何等的難過?
“是大火,那一日,昭親王府走水,走水那一日,烈風并不在我身邊,而我晚間被人下了安神的茶,睡得很實。我雖然逃離生天,卻燒毀了面容。”
“再後來,我去了江息谷,由妙緣師父和妙空師父親自為我診治,修複好了我的臉,可是,當我回到宮中,皇兄卻不許我再以從前的面目示人,我只能戴着面具活着,為了僞裝的逼真,我還得日日戴着這密不透風的面皮,就算是有人好奇強行摘下了我的面具,看到的,也只能是駭人的臉。”
鏡水的口氣,一時間變得十分篤定,她一字字的出聲:“是皇上,是他,他向來兩面三刀,陰毒狠辣,除了他,還有誰會在乎你這張臉?”
楚離鏡将手指輕輕放在了唇邊,示意鏡水小點聲。
鏡水一時間也發覺,自己竟然激動了忘記了眼下的形勢。
鏡水忽然安靜了下來,稍微湊近了他些許,然而楚離鏡卻突然搖了搖頭,緩緩道:“是不是他已經不重要了,父皇駕崩之前,我在他的面前發過誓,這一輩子,都要好好輔佐皇兄,不可謀逆,不可有非分之想。如今在他的眼裏,我還有利用價值,他自然不會對我動手。”
聽到這裏,鏡水這才猛然道:“你皇兄為何要讓你來代替他,他難道真的是對睿妃和茍妃情深不移,對我厭惡至此嗎?”
楚離鏡猛然搖頭,“皇兄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不是特別清楚,我只知道,那幾年,我在外漂泊,而他似乎因為什麽事情受了很嚴重的傷,從那之後,他一直遍尋名醫療養,甚至還請來的妙緣師父,皆沒能治好他的病。直到你們大婚前一日,他召我入宮,讓我代替他洞房花燭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已經喪失了生育能力。”
鏡水大駭,一時間竟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那大公主?”
“睿妃生下大公主的時候,皇兄還好好的,從那之後,皇兄的身子便廢了。所以,他對大公主十分寵愛,包括對睿妃,無論她要什麽,皇兄都竭盡所能的滿足她。因為大公主,是皇兄唯一的孩子了,他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若非如此,他怎麽肯将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只不過……”
楚離鏡的面色劃過一絲擔憂,鏡水亦是心領神會,“若是我順利有孕,生下了皇子,恐怕你楚離鏡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屆時,為了将這樁皇室秘聞徹底封印,只有除掉知情的人,他必會對你痛下殺機。”
楚離鏡點了點頭,“是,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是一定會的。”
鏡水面露愠容,一時間竟覺躁恨難忍,“那你,你為何還要答應他,你明明知道,這是一個死局,一旦你走進來,你将永無葬身之地,楚離鏡,你瘋了嗎?”
楚離鏡悠悠轉頭,神情竟突然變得溫柔起來,他戚戚然的笑了,“因為你,因為他讓我侍奉的那個女人,是你。我知道,我若不答應,他定然會想別的辦法,或許是平西王世子,又或者是楚家的旁支血脈,我不能讓別的男人。就算是死,這項任務,也得由我來達成。”
鏡水大駭,一時間,羞憤、驚喜、感動席卷全身,她眼角微紅,忍不住颠怪了句,“楚離鏡,你這個傻子……”
楚離鏡眉眼柔和,聲音依舊溫潤,“鏡水,只要你好好的……”
他就坐在床邊,如此感天動地的坦白,竟也沒讓他再前進半分,就在鏡水想要撲過去的時候,楚離鏡竟然恍然起身,突然道:“鏡水,時候不早了,我該出宮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我有空,自會來看你。”
說罷,他竟真的要走……
鏡水心中不舍,想要等他回頭,哪怕是抱抱她,也好。
然而,楚離鏡這個傻子,竟然沒有!
就在他真的要離開的那一刻,鏡水突然忍不住拽住了他,她知道,他輕功極好,已可與師父睥睨,她怕她再不出手,她等了一夜的男人,真的會消失不見。
思及此,鏡水不管不顧的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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