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妖化
月上中天。
燭光籠罩下的楊澔有些焦躁。
雲雷白日裏去了師父處,之後一直沒見人影,直到這個時候也還沒有回來。
他等得心裏開始焦躁起來,原地轉了兩圈之後決定不能再等下去了,擡腿便往外走,準備去師父處問問。
一路借着月光穿宅過院直奔目标,卻在臨近時慢下了腳步。
宗靜海親自守在師父的房門前,滿臉盡是緊張擔憂的表情。
楊澔不敢造次,放輕了腳步慢慢近前,輕聲招呼了一句“師兄。”
宗靜海一驚,回頭見是楊澔,神情放松下來,“澔子,還沒睡呢?”
“沒呢,二師兄未歸,擔心呢。”楊澔倒是實話實說。
宗靜海忍不住笑:“在師父這裏還能出意外嗎?有什麽好擔心的?”
像是專門與他作對一般,只聽房中猛然傳出一聲慘叫——“啊——”
“二師兄的聲音!”楊澔一下子就急了,擡腿就要踹門。
宗靜海一把扯開他,“別搗亂!”
“可是二師兄他……”楊澔根本顧不上思考,滿腦子都是那聲頗為慘烈的叫聲。
“有師父在呢,你怕什麽?”宗靜海雖然如此說着,手上卻緊張地施力,擰得楊澔肉痛不已。
楊澔卻仿若未覺,只一徑念叨他二師兄,“可是他為什麽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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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又是一聲慘叫,之後便是長時間的靜寂。
“師兄,你告訴我,二師兄究竟怎麽了?他跟師父在裏面幹什麽呢?”楊澔又驚又急,卻礙于宗靜海的阻攔不能破門而入。
宗靜海情緒也不穩定,此刻亦是焦躁異常,聞言看了楊澔一眼,總覺得這楊師弟對于雲雷的關心太過。想着便嘆了口氣,“日後你問他,若他願意與你說明你自會知道。”
雲雷的身份在他看來不算什麽,自己的師弟——尤其還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師弟,無論他是什麽都不會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但別人若問起,宗靜海卻是死活不能從自己口中說出的,若雲雷信任他,自會與他說。
楊澔得不了一句有用的話,越發焦躁起來。他不知雲雷此刻正在遭遇什麽,卻聽得他連着兩聲慘叫,叫他心慌異常。哪怕知道師父在旁定是不會讓雲雷出什麽意外,卻仍是止不住得擔心。
兩人各懷心思守在門邊,所幸之後房內再無異動。
整整一個時辰之後,才聽內裏傳出不苦真人的聲音,帶了點疲憊,道是:“你們兩個進來吧。”
宗靜海一點也不意外師父得知楊澔的到來,聞言拉了楊澔一把,兩人推門而入。
房內,不苦真人端坐椅上,看着兩人進來便道:“澔子來的正好,省得叫你大師兄跑一趟,将你二師兄帶回去好好休息。”
順着師父的手指方向,楊澔看到那少年面色蒼白雙目緊閉仰面躺在床上一絲聲息也無。
顧不上跟不苦真人打招呼,楊澔兩步竄到床邊,小心抱起那少年。
直到将人實實在在摟在懷裏,感受到他輕微卻平穩的呼吸,楊澔這才放下了一顆高懸的心髒,沖不苦真人微微彎腰,輕聲道:“是。”盡力壓穩的聲音裏還有着微微的顫抖。
不苦真人若有所思看他一眼,将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裏明鏡兒似的不苦真人終是輕嘆一聲,揮手讓楊澔将雲雷帶走,卻也始終沒有問一句他為何會來。
“師父,如何?”
送了楊澔出門,宗靜海回到不苦真人身邊,忍不住急問。
不苦真人搖頭,“不知他為何會出現這種異象,只是他的妖力似乎一直是在增強的,面貌形态雖不一定會完全變成妖類,若有一天妖力壓過了靈力,那也是非常麻煩的一件事情。”
宗靜海吓了一跳,“可是師父,人妖混血的孩子自出生起不就注定了形态了嗎?為什麽雷雷還會出現這種變化?”
不苦真人不看宗靜海,眼睛不知盯到了何處,慢慢悠悠說起,似在自語,也像是在說與宗靜海聽,“之前我探查過他體內的力量,我曾試着封住他的靈力單單餘妖力與我對抗,發現他的妖力随着壓力愈大發展得愈是澎湃,若不受刺激反而沒事。照這樣下去,他所受刺激越多,終會讓妖力完全壓過靈力。至于他的外形變化,許是當年我們撿到他時看到的是他不完全的妖化狀态,之後我便将他妖血煉淨,誰也不知他完全妖化是什麽形态。這個倒是不必擔心,他也就帶了那麽一點妖血,今日所見大概就是他最終的形态了。我倒是擔心是誰将他的妖血誘導出來的,到底是何目的?”這樣說着,不苦真人的眼中閃過冷芒。他的弟子,怎麽能叫人如此肆意暗算!
宗靜海一愣,想到一種可能,“當年……”他頓住,想了想,終是沒有說出那個名字,道:“第一個發現雷雷異變的是他,之後雷雷便被他挑唆出走。您看,雷雷這事,會不會與他有關?”
他說得相當含糊,知道師父不願提起那個名字,一律用“他”代替。
不苦真人久久不言,淩厲目光莫名帶了一絲哀傷,宗靜海暗恨自己多嘴,幹嘛要提起那個叛徒惹師父傷心!
“師父我……”
不苦真人擺手打斷他的話,只道:“我希望不是他。”語中卻含了自己也不确定的猶疑,宗靜海聽在耳裏心頭更是難受。
且不言師徒兩人為着那叛徒的事各自沉默傷神,這邊楊澔抱了雲雷急急奔着落雲院去。
楊澔心中雖急,卻是一點都不敢馬虎。
小心安頓好雲雷之後,這才熄了燈坐于床邊。
身邊少年的呼吸聲平穩異常,楊澔一顆心總算是落到了實處。
半夜,雲雷開始做噩夢。
一開始是淺淺細細的掙紮,慢慢的動作越來越大,直至驚醒了楊澔。
楊澔反射性看向旁邊的少年,就見他眉頭緊鎖,臉色憋得通紅好像要喘不過氣的樣子,額上浸着一層薄汗,看上去很是難受。
雲雷的動作其實并不大,楊澔看得出他在極力掙紮,卻不過是稍微擡擡手蹬蹬腿。
“師兄——”楊澔着急起來,貼近了雲雷耳畔輕聲呼喚着,想要将他叫醒。
雲雷夢中是沒有擔心他的楊澔的,他只看到自己被各種血肉模糊的屍塊包圍,他看到那些屍塊在慢慢蠕動着朝他靠攏,他聽到漫天的“救命”的呼喚,他看到自己的身體慢慢變成了怪物,他看到自己朝那些屍塊伸出了手張開了嘴……
“不……呃……”他努力想要逃離,身體卻不屬于自己般的不聽使喚。
雲雷夢中用盡了全身力氣的一喊在楊澔聽來不過是喉嚨裏擠出的一聲呻吟。楊澔越發着急,一個使力将那小師哥抱在了懷裏,不敢用力搖晃,只敢輕輕拍打着他的臉,“雲雷醒醒!醒醒!”
“雲雷醒醒!醒醒!”
夢中的雲雷很不能将自己的手剁了!他竟然抓起了那些屍塊将之撕得血雨紛飛,他甚至将那些血肉送到了自己的唇邊……
“不!不行!你是人不是妖!不是妖!”
內心如此吶喊,身體卻依舊我行我素。
刺鼻的血腥味彌漫了他的嗅覺,反胃,惡心,想吐。
這一切卻都做不來,只看到那看不出原形的肉塊在自己的手中被捏成肉醬,離着自己的嘴越來越近……
“雲雷醒醒!醒醒!”
一聲沉喝擊破漫天的慘嚎。
雲雷欣喜地看到那些血腥的幻想開始退散,他看到自己變成不知名怪物的身體迅速恢複了原樣,滿手的血腥也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呃……”
雙目微睜,眼前黑蒙蒙的,有個人在緊緊地抱着自己拍打自己的臉。
心裏一下子踏實起來,還好……還好沒吃……還好沒變成怪物……
“雲雷?雲雷?”
懷中的少年睜開了眼,眼神卻是不聚焦的,汗濕的臉上還帶了濃濃的後怕。楊澔仍是擔心他未自噩夢中清醒,搖了搖懷中的少年輕輕叫了兩聲。
雲雷緩緩擡手捏住楊澔的臉頰,哼笑的聲音比貓叫大不了多少,“叫師兄!”
楊澔一下子安心了,将那少年狠狠揉進自己的懷裏,用力抱住。
骨頭都要被勒折了的雲雷卻沒有推開楊澔,很是安心地在楊澔懷裏閉上眼睛,小聲嘟囔着,“輕點,疼。”
楊澔一點一點放松了力氣,看着雲雷安靜的眉眼忍不住笑了出來,一整日的擔憂悉數化作流光飛散。
“笑什麽?”雲雷睜眼看向那呆師弟,不太明白這人為什麽突然就笑出聲了。
楊澔笑容不止,卻是張口道了一聲,“吓死我了你!”
略帶着點責備的語氣讓雲雷熨帖到了心裏。他知道,這呆師弟是在擔心他呢。努力扯了唇角微笑,雲雷的聲音帶着掩飾不住的疲憊安穩着楊澔,“我沒事啊,就做了個噩夢罷了。你看,我也怕做噩夢呢……”
少年平日裏的清朗的聲音刻意壓低之後帶着點醉人的懶意,一下一下敲在楊澔的心上。楊澔收了笑,認真看着他,“可不只是做噩夢,你還在師父那裏昏迷了呢。”
所以他才更加擔心啊。
雲雷怔了怔,露出努力思索的表情,眉頭漸漸皺了起來,“是了……師父……嗯……”
突然想起了什麽,直勾勾的眼神盯在了楊澔的臉上,“楊澔,我若不是今日這模樣你還會這般關心我嗎?”
什麽意思?師兄這是瞧出自己的心思了?他這是以為自己沉迷于他的皮相了?
楊澔一時摸不準雲雷的意思,卻仍是很快保證,“會!”
心裏不免想着:這孩子也忒缺乏安全感,還要對他更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