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家變
楊澔狼狽地倉皇奔逃于月色之下,一身衣服已是殘敗不堪,布條般挂在身上,隐隐露出血痕遍布的身體,血痕又窄又深,不住滲出新鮮的血液。
腳步踉跄中他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身體越來越冷,兩條腿也如灌鉛般沉重得幾乎拖不動。
他不敢停下來,他身後有東西在追着。
一想到那東西的可怕,他心驚恐懼之餘更是恨得幾欲吐血。
楊澔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麽慘的一天。
他父親身為一方父母官,為官清正廉明,母親是大家閨秀,溫婉賢淑,父母都對他十分寵愛。他自己更是天資聰穎,自幼在父親的教導下熟讀四書五經,更兼之父親年輕時結識了一位江湖異人對他青眼有加收為徒兒悉心教導。他長到十五歲,允文允武,前途大好。
然而這一切卻在旦夕之間化為雲煙。
日間他與師父進山游玩,玩到夜色深重才想起要回家。
不意,打馬回到府門,才一靠近便聞到濃重的血腥味。楊澔暗叫不好,急急落馬上前推門。
打眼的慘狀讓他驚慌起來,一邊喊着爹娘一邊向後院疾奔而去,一路上丫鬟仆人屍體狼藉的慘狀讓他幾乎軟了腿。在見到爹娘的屍身時,楊澔終是脫力跪了下去。
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孩子,見到自己的至親滿身血痕死狀凄慘,沒被打擊至癡傻已是萬幸。楊澔掙紮着爬到父母身邊,一下撲倒母親已冰冷的屍體上,張大了口卻是一聲都哭不出來,目眦欲裂,胸口梗着一團恨意幾欲使他瘋狂。
若不是師父那一聲慘叫讓他回神,他說不定當時便會瘋魔。
金鐵交鳴,火花四濺,師父瘋狂催促:“傻小子!快跑!快跑!!”
楊澔這才發現師父已和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身影交戰成一團,而師父已是遍體血染。
“師父!師父!!”楊澔合身欲撲。
“傻小子!快跑!這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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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明白師父的意思,一團詭異的紅光已将師父吞噬了進去,而那個身影也轉而面向他看了過來。
千嬌百媚的一個女子,卻雙目通紅,勾唇一笑,露出白慘慘兩根長牙。
楊澔只覺轟的一聲,熱血全往腦袋上湧,險些昏過去。
再顧不得什麽,他拔腿便跑,輕功使至極限。
“呵呵。”耳邊的輕笑聲清晰異常,楊澔只覺背後一痛,衣衫開裂,鮮血已湧了出來。
他不敢停留,死命奔逃,全不管是不是死胡同一股腦亂鑽。
身後那東西陰魂不散,不過一刻,楊澔身上已是血痕交錯,沒一塊好肉。那東西明明可以一擊必殺,卻如貓戲鼠般戲谑玩弄。
真氣一洩,楊澔再也支持不住,重重摔倒在地。
明亮月色下,街上清清冷冷空無一人,就只見那嬌媚女子呵呵媚笑着一步一步朝他逼近,擡手間五指露出是彎彎五枚長爪。
楊澔瞪着那殺他父母親人的兇手,此刻已顧不得害怕,滔天恨意讓十五歲的少年滿身迸發出駭人的殺氣。
明知自己不敵,卻不甘心就這般被這妖孽殺死,反手間寒光瑩瑩,手中不知何時已握了一把短刀。
“喲,想殺我?”女子的聲音又柔又媚,足以讓人骨頭發軟,但此刻楊澔卻只想将她碎屍萬段。
女子扭着水蛇腰緩步走近,伸爪探來。楊澔揮刀如飛蛾撲火,直朝女子撲過去。
那女子漫不經心地擡手彈向他手中的短刀,媚眼如絲,目空一切。
“啊!”
被短刀砍掉一根長爪,女子驚呼後退,一下子暴跳如雷,“臭小子!你拿什麽東西砍老娘!”
楊澔也是驚疑不定。他只是不甘心,在臨死之前反抗一下罷了,卻不料真能傷到了那妖孽。他不及細想為什麽,連連變招,刀影如雪般砍向那妖孽。
那妖孽冷哼擡爪,一道紅光如蛇般直襲楊澔手腕,瞬間打落他手中短刀。
“想殺我?做夢!”
妖孽利爪已到胸前,穿破了皮肉,那架勢竟是要将他的心給挖出來。
“妖孽休要傷人!”
清越的童聲一叱,伴随一道清正勁力将那妖孽擊退四五步。
月光下,楊澔看見一個孩子踏着月色行來,眉目如畫,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卻一副寶相莊嚴之感。
那妖孽忽然變了臉色,棄了楊澔便要逃走。
“站住!你濫殺無辜,我找你好幾天了。”那孩子身形微動攔下妖孽。
楊澔只覺他聲音說不出的好聽,讓人心靜耳暢。那妖孽顯然不能茍同楊澔的想法,就見她臉上嬌媚全無,口出惡言:“小子,憑你也想找老娘麻煩?別多管閑事,當心老娘撕了你!”氣勢十足的威脅卻是一副緊張的表情實在是讓人害怕不起來。
那孩子微微一笑,帶着輕蔑,“好啊,那你就來撕了我啊。”
妖孽忽然尖嘯着撲向那孩子,那孩子不慌不忙豎掌一擋,随即左手掐出一個複雜的手決,右手一轉從腰際摸出一張符紙,微一抖,那符便在指間燃燒起來,清越童聲響起,吟唱出伏魔口訣。那聲音蘊含清正靈力,瞬間便上達天聽,借下天雷。
電光閃爍間,天雷隆隆,劈頭蓋臉朝那妖孽裹去。
妖孽欲躲不及,慘叫着被天雷連連擊中,頓時滾在地上嚎叫不已。
“你叫得好難聽。”
重重雷聲陣陣慘嚎之中,楊澔還是能聽見那童音字正腔圓的抱怨。
天雷不止,妖孽連連受創,終于開始求饒,“天師!天師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不敢了……求求你饒了我吧天師……”
“饒了你好讓你繼續作惡嗎?”小孩皺着小眉頭,一副嚴肅的表情。
妖孽在天雷連擊之下已越來越虛弱,再不複之前嬌媚,慘聲呼道:“你我無冤無仇,天師你又何必趕盡殺絕……天師……我從未濫殺無辜……你相信啊……相信我……”
楊澔生怕那小孩心軟,聽那妖孽如此滿口謊言,咬牙切齒道:“妖孽好不要臉!你未濫殺無辜我全家二十餘口性命莫非不是喪于你手?如此妖孽不死,天理難容!天師,求您殺了她!”
“臭小子!你盼着老娘死,老娘死也要拉你墊背!”
妖孽自知難逃,索性拼着一口氣揮爪抓向離自己不遠的楊澔,準備拉他一起死。
“冥頑不靈!”童音帶着怒意,一張黃符射向楊澔,替他擋下妖孽一擊。
那妖孽趁小孩分神,雷勢稍弱,拼盡全身力氣化作一抹紅光,急速退去,速度之快,天雷竟追之不及。
眼看妖孽逃走,小孩收了掐訣的左手,緩緩嘆了口氣,“也是她命不該絕吧。”他看向委頓在地的楊澔,“你還能行嗎?”
楊澔卻只是死死盯住那妖孽遁去的方向,一排牙齒深陷下唇,将唇咬得鮮血淋漓。跑了!竟然跑了!
小孩皺了皺眉,瞧了楊澔幾眼,自語:“沒有被妖氣侵蝕,只是皮肉之傷,看起來應該沒事。”他轉身,不再停留。
楊澔回神時,那小孩已不見了蹤影……
“師弟,怎麽還不睡?”
本以為人已經睡下了,來人推門的動作很輕。開門卻見人直挺挺立在窗前,便随口問了這麽一句。
窗前的人還是那麽站着,透過窗口看着月亮,頭也沒回,一張口聲音低低沉沉的,“師兄回來了。”
“嗯。”栾清平一邊晃亮火折子點燃桌上的燭臺一邊随口跟自己師弟聊天,“沒睡怎麽不點燈啊?這黑黢黢的。”
不見有人回答,栾清平轉頭看過去,“想什麽呢?白天吓着啦?還沒緩過神來?”這話純粹是逗人了,那小子白天那狠勁兒,哪像是吓着的樣子?
“沒有。”窗前那人終于有了動作,擡手抹了把臉轉過身來,濃眉細目一張臉白生生的看上去帶着幾許書卷氣,此刻撇着嘴角擡眼看着自己師兄,悶聲道:“就是想起些以前的事情,一下子睡不着了,就起來看看月亮,順便等師兄。”說着,走過來站在師兄身邊,盡量讓自己表現得乖一點,“師兄,我今天的表現還還行吧?以後可以單獨出任務了吧?”
栾清平端着個茶杯也不忙着喝茶,笑眯眯的,“還成。別的也沒看出來,就是夠狠,要不是我知道你一直在師門潛修,這是第一次下山,我還以為你跟那妖物有什麽血海深仇呢。”一通天雷轟下去不光那妖物,就連方圓三裏的草木樹石都給轟成了渣渣,一通亂轟之後自己靈力使用過度昏了過去,害他只能把人送回客戰之後再去善後,到這麽晚才能回來休息。這師弟每天笑呵呵的看上去老實,真動起手來卻是這般的暴烈,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楊澔乖乖站着只是笑,心裏卻暗自撇嘴:可不就是血海深仇嘛。當年若是沒那個小孩出手相救自己早就連命都沒有了,風水輪流轉,自己出師的第一個任務便碰上了那個妖孽,當時一看到那妖孽神智都沒了,一股腦只知道攻擊攻擊攻擊,倒是給師兄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行了,趕緊睡吧,明天還要趕回師門迎二師兄呢。”栾清平伸了個懶腰,放下茶杯自顧走到一張床前躺下。
楊澔熄了燈,躺在另一張床上。斂了笑,腦中又雜七雜八地翻起以前的舊事。或是一朝大仇得報,一時往事亂纏,竟是絲毫睡意也無。
“師兄,”終究是睡不着,便喚了一聲,“師兄你睡了嗎?”
“嗯?”那邊傳來一聲詢問。
楊澔翻了個身,“師兄你跟我說說二師兄呗。他當年幹嘛去了?這麽多年沒見他人,如今怎麽說回來就回來了?”
栾清平困得很,閉着眼哼哼,“你明天見到他親自問他呗,師父和大師兄都不說,我哪知道他幹什麽去了?”
聽着聲音越來越低,顯然是瞌睡蟲上頭了。楊澔也不好再拉着師兄問,自個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
次日清晨,師兄弟兩個跟客棧老板結了賬,快馬加鞭往師門趕。
山門前,楊澔翻身下馬,跟師兄一路小跑。臨進門前卻與人撞了個滿懷,那人被他撞得往後趔趄了兩步,眼看就要坐在地上。
“臭小子!趕着投胎哪?走路不帶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