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啊!”王妩也不知是被吓的還是被火燒的,一支蠟燭脫手向後門的方向甩了出去,一連後退幾步,不妨身後就是疊起放置的三把長凳。腰裏在凳角上重重一磕,不由痛得叫都叫不出來,只發出一聲悶哼,眼淚當先湧了出來。
“咔噠”一聲想起的同時,後門的木闩猛然從闩槽上彈了起來。木門一開一合之間,一個人影飛快地竄了進來,一手接住王妩甩過來的蠟燭,手指掐着燭芯一捏,火光頓滅的瞬間,只見他另一手還不忘托住門框之處,以防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來。
那個人影動作極快,阖上門,立足未穩,身形往裏又是一掠。掠到王妩身側,一将蠟燭往王妩手中一放,騰出兩只手來,堪堪撈住正在往地上砸的兩把長凳。還來得及沉聲說了一句:“是我!”
對于王妩而言,這都只在一瞬間,她只覺得掌心升溫,還沒反應過來手裏多了樣什麽東西,沒了長凳的依靠,身形還是沒站穩,繼續往後撲倒。
失重時她下意識地伸手亂抓,也沒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麽,只見眼前一個黑憧憧的影子,就抓了上去。似乎是什麽布料,她扯着總算是穩住了身形。
手上扯着的布料下觸手生溫,似一個人,王妩這才突然回想起剛才那聲音有些耳熟。
“趙……”
才說了一個字,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扯着的布料下好像是硬邦邦繃起的肌肉……再估算了一下高度……應該是趙雲的腰……
王妩連忙放脫手站直,低聲清了清喉嚨,佯裝作勢地在自己身上上下拍了拍。好在蠟燭被趙雲掐滅,黑暗中也沒人看到她紅透的臉頰。
定了定神,又在胸口拍了兩下,又側頭往老趙夫婦房間的方向聽了一會兒,不見動靜,王妩這才長長舒了口氣,七手八腳地從趙雲手裏接過長凳,摸着黑小心地放到地上。
轉身打開自己小間的門,将趙雲推了進去。
重新點起蠟燭,王妩舉着光往趙雲的臉上照了照,放大的劍眉星目在燭光下忽明忽暗,輪廓分明。
趙雲一身袁軍兵士打扮,背上的還綁了一個大包袱。他打量了一下王妩的一身打扮,不由皺眉,壓低了聲音問道:“小姐這是要往何處?”
“軍營。”既然見到了趙雲,王妩提着的心就放回了大半,坐到榻上,漫不經心地答了句。
“什麽?”趙雲大驚失色,虧得他自持謹慎,這才勉強壓着聲音,沒直接吼出來,只是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額間也似有青筋抽動了兩下。
早知他會有這種反應,王妩聳了聳肩,正要尋個理由搪塞過去,低頭卻突然看到一條繡着暗紋的帶子挂在自己手臂上:“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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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的光芒微弱,只能照出一個小圈,只見這條帶子寬逾手掌,織錦的質地反射着微光,在燭火下好像鍍了一層橘紅的霞光,看起來有些眼熟,王妩卻一時沒想起來,不由拿起來細看。
然而這一拿起來,她才發現,這條帶子極長,挂在她的手臂上的這一頭有些皺了,而另一頭……
她又舉起蠟燭來照,竟發現另一頭卻是藏在趙雲的懷裏。
“這是你的?”許是方才跌倒亂抓時從趙雲懷裏抓出來的,王妩正要遞還給他,卻又不禁狐疑,這織錦暗紋色澤鮮亮,怎麽也不像是男人的東西。難道是他和哪家小姐的定情物?
然而,當她看到那條一看就是華貴人家才有的寬帶上,印着一個小巧的腳印時,她突然想起來為什麽這帶子看起來會那麽眼熟了——這分明就是她曲裾的腰封!
甘陵城外,她為了擺脫那破車,提議騎馬時用作簡易馬镫的腰封!怎麽到了趙雲的懷裏?
趙雲一愣,連忙将那腰封奪了過去,草草往懷裏一塞,一張俊臉上陣紅陣白,緊抿着薄唇,盯着王妩不說話。
王妩看着自己手裏的腰封蛇一樣的又游回趙雲懷裏,再看趙雲一臉的鐵青之色,就好像她真的搶了他的定情信物一樣,不由有些莫名。
她頭一次用了腰封為馬镫,這次來信都時,趙雲還特意為她尋了人家井中打水所用的結實粗繩。她之前換回女裝的時候還在詫異,明明将換下的腰封的曲裾放在一起了,怎麽偏偏又尋不着了?好在原本腰封下還有一條和曲裾同色的細帶,要不然,她就連衣裳都穿不了了。
還以為自己記錯了丢了腰封,王妩哪裏想得到,這腰封卻是被趙雲拿走了。
許是王妩瞪大了眼的表情太過無辜,趙雲臉上的僵色有點撐不住,緩緩吸了口氣,沉聲問道:“小姐可還記得之前答應過雲什麽?”
王妩回了神,見趙雲好像一點也沒向她解釋一下的意思,剛表示一下不滿問一下,可在趙雲嚴肅的臉色下,她話到了嘴邊,最後卻變作一個向着他懷裏方向的迷茫的眼神。
思緒又回到方才的對話上來,王妩決定先将這個問題放一放,以後再問。她解釋了一下自己要去軍營的打算:“說的是一明一暗,你在軍營我在外。可我剛見到程昱前來買酒,恐他會去袁紹軍營之中。”經過這五天的熏陶,她對人說話對答的方式已經頗有些信手拈來的意味。
“程仲德?”聽到王妩不是逞強又沒耐心地要胡鬧,趙雲的臉色緩和了些,只是眉頭鎖得更緊,“聽聞曹操與袁紹素有交好,莫非程仲德來信都是要代曹聯袁?”
王妩本來還在想那條腰封,趙雲究竟是什麽時候拿走的,陡然聽到這句話,險些又将手裏的蠟燭甩出去,脫口而出:“什麽?你說程昱是曹操的人?”
在趙雲極度詫異的眼神下,王妩突然想起來,上一回聽到程昱和趙雲套話時,似乎是說過什麽“曹公”來着……
其實,她豈止是聽過這句話,她還說過要回去請公孫瓒給“曹公”回禮呢!現在一副全然才知道曹公何人的表情,也難怪趙雲要詫異。
王妩的面部肌肉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若早知道……她現在算不算得罪了曹操……壞了曹操的挖牆腳大計,那個信奉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一代枭雄,也不知會不會大度一下,不要和她一個小女子計較。
王妩咬着嘴唇,忐忑懊惱。
“三小姐,”趙雲不知王妩心裏的糾結,也不愈再多想程昱的目的,就連王妩面部又惋惜又擔心的奇異表情,也沒多在意,直奔主題,“袁紹大軍多屯于城外,而城內營帳則為征召的匠人所用,新征入伍的兵士大多都留在城內把守,以防這些匠人脫逃。這幾日來,高逾兩人的鐵盾以鐵索相連,七步長矛,強弩羽箭,先後從城內送到軍中,操練陣型。”
王妩對冷兵器的殺傷力沒什麽想象力,但從趙雲一臉正色和凝重的語氣中也看出了他所說的這些肯定沒表面聽來這麽簡單。
見王妩神色怔忡,似懂非懂,趙雲于是又解釋一句:“薊侯所歷大小戰役,我軍若戰,皆由三千白馬義從為先鋒,以馬力沖破敵軍陣型,挫敗鋒銳,再乘勝掩殺。”
兩軍對壘,千匹白馬攜萬鈞之勢而到,卻正好撞上兩人多高的鐵盾用鐵索連接成牆,盾與盾之間時尖利的長矛,騎兵一旦在長矛鐵盾前慢下速度,箭如雨下……
趙雲見王妩眼中的迷惘漸漸變成凝重,知道她總算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害,緩緩松了口氣,拱手于前,向王妩躬身一禮:“請小姐即刻啓程,将袁紹之計報于薊侯,早作打算。”
覆巢之下無完卵,王妩也不想把自己想成是那顆鳥巢裏的蛋,但事實就是公孫瓒這鳥巢要是翻下樹,她肯定不會有好日子過。
“城門關閉,只進不出,若是要出城……我明日找這買酒的趙伯打聽下……”
就在王妩考慮天亮之後如何走出只進不出的城門時,趙雲卻搖頭:“不必如此,袁紹帳下有一謀士,家中喪母,于今夜離城歸鄉奔喪,袁紹派了幾名兵士随行護送,免被薊侯兵馬所獲。”
說着,打開方才解下的包袱,露出了裏面一套袁軍兵士的衣甲來。
普通士兵的衣甲不過就是熟牛皮制成的兩大片皮甲,前胸背部用皮繩相連,穿起來極為方便,也沒什麽大重量,雖然對于王妩而言,又一次地大了許多,皮甲的下緣直拖到了膝蓋。
然而鑒于袁紹征兵連十多歲的少年都不放過,她穿出這樣的效果來,其實倒也不怎麽突兀,實際上,這信都城裏的新兵,一半以上都是和王妩差不多的身板。再把頭發束好,只要不開口,王妩和一個普通的身形單薄的小兵沒什麽區別。
出門時,王妩手裏的蠟燭被趙雲再次掐滅,習慣了光亮的眼睛一時又陷入黑暗之中。
趙雲為防她再撞到什麽驚動了睡熟的老趙夫婦,道了聲得罪,牽了她的手腕,一步一停,在前帶路,兩人悄無聲息地從後門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