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被闫銳平和胡飛訓完了之後,萬昆和吳岳明他們好像老實了幾天。至少接下來的一周,都乖乖來上課了,而且課上也沒有搗亂。
之後一天的語文課上,萬昆一直靠在凳子背上,看着桌子發呆。桌子上什麽都沒有,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麽。
下課後,何麗真往辦公室走,半路上就聽耳邊低聲一句:“過來。”然後身旁錯身而過一道人影,萬昆從何麗真身邊大步走過去,何麗真停下腳步,看見他的身影沒入拐角。
是那個廢棄的儲物間。
何麗真抿抿嘴,走了過去。
萬昆在屋子裏等她。
何麗真關好門,轉過身看着他。
這間屋子跟之前并不兩樣,除了灰塵稍稍多了一點以外。
萬昆手插着兜,閑閑地往那一站。
何麗真說:“什麽事?”
萬昆看她一眼,從衣服後面的褲腰裏随意抽出個東西,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扔。何麗真看過去,是他的周記。
這個筆記本攤上這號主人也是可憐,字沒見寫多少,已經被玩得沒有本子樣了,不是團就是卷,險些零碎。
何麗真說:“你拿周記幹什麽?”
萬昆指指本子,一臉拽得二五八萬似的說:“你怎麽當老師的。”
何麗真一愣,“什麽?”
“你也太敷衍了吧。”萬昆左右看看,涼涼地說,“我給你寫得那麽鄭重,你就這麽随随便便回複我,能不能負點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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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麗真顧不得他的态度,秉承着有錯則該的生活理念,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寫的內容,“哦……”她想起來了,說,“我讓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怎麽是随随便便了。”
萬昆被她一咽,瞪着眼睛往前走了一步。
“我跟你道歉,你就給我寫這個?”
何麗真有點奇怪地看着他,“要不你讓我寫什麽?”
“我……”
萬昆忽然語塞,然後就背過身去,踩着一邊的桌腳,随口說:“反正不是這個。”
何麗真看着他,少年逆着光,側影是一道蓬勃健壯的弧線。萬昆像跟那張桌子有仇似的,踩了一腳又一腳,何麗真忍不住說:“你別弄那桌子了。”
萬昆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何麗真說:“周記只是個練筆,其實沒有什麽用途,再說,我給你寫那個,是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學習,在學校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還有,老師也不會敷衍你,老師對大家一視同仁。”
“哦?”萬昆忽然一挑眉,何麗真在他那一臉“老子不信”的目光裏,坦然站立。萬昆神情一變,好像證據在握似的從衣服後面又抽出一個本子,扔在桌子上。
“那這個呢?”
何麗真看過去,這本周記保存得很新,只有最新的兩道印子,看起來應該是萬昆剛剛弄的。筆記本的封面上寫着主人的名字——吳威。
何麗真忽然覺得,有點牙疼。
萬昆盯着何麗真,一句話不說,好像在等着看何麗真“謊言”被揭發後的慌亂。
何麗真深舒一口氣,說:“你為什麽拿別人的周記。”不對,她應該問的再細致一點——“周記已經發下去了,吳威的周記應該在自己手裏,你是怎麽把他的周記拿到手的。”
萬昆對她的質問絲毫不管,指着那個本子說:“你給他寫的評語篇篇字數上百,給我就八個字,你還敢說不是敷衍我。”
何麗真說:“你是不是欺負吳威了?”
萬昆說:“你也好意思說一視同仁。”
何麗真一下子就怒了。她啪地一下拍在旁邊的桌子上。
“我問你是不是欺負吳威了!”
萬昆脾氣也上來了,胳膊一用力,那張桌子被他甩開一米遠,桌上兩本周記掉到地上,揚起一堆灰塵。
他走了兩步,站到何麗真面前,面容粗野又猙獰。
“老子就是欺負他了,你能把我怎麽樣?”
何麗真氣得直發抖,“看來闫老師和胡老師訓得還不夠嚴了,你別着急,一次不夠還有下一次!”
何麗真轉身要走,萬昆在她身後淡淡地說:“好啊,你去找,不過就是挨打而已,有什麽大不了。”
何麗真回想起之前場景,慢慢停下腳步。她平定了一下情緒,慢慢轉過頭,對萬昆說:“老師也不想讓你挨打,我也不指望你能像吳威那麽認真的上課,但你最起碼得做到遵守紀律,不影響別人。”
“還有——”何麗真看了一眼地上的兩本周記,說:“你看事情不要只看自己的那一面。我是給吳威寫了很多評語,那是因為他的周記寫的也多。學習和生活都是一樣,你想要回報,自己就要付出,不要總想着不勞而獲。”
萬昆站在原地,頭有點歪着的看着何麗真,臉上沒什麽表情。
何麗真就當他是在思考她的話了,等了一會,還是沒有回應。
“你聽懂了麽?”
萬昆點點頭,緩緩地說:“也就是說,我要是寫得多了,你就給我寫的多了,是吧。”
“……”何麗真有時候真想扒開他腦袋,看看腦回路跟正常人到底差在哪。
萬昆說了聲行,然後撿起記要走。何麗真說忽然說:“還有!”
萬昆慢慢轉身。
“我告訴你,你別欺負同學。”何麗真盯着萬昆眼睛,嚴肅地說:“要是讓我知道了,我絕對不會再給你留情面。”
“你就直說讓我別動那個胖子就行了。”萬昆懶洋洋地說:“想讓我別動他,下次就別這麽敷衍我。”說完,他像大赦天下的皇帝一樣,從她身邊走過去。
何麗真瞠目結舌,她覺得這輩子也不會見到第二個這樣的學生了。
萬昆的手搭在門把上的時候,何麗真又想起一件事來。
“你……”
萬昆轉頭,“嗯?”
何麗真說:“你後背的傷怎麽樣了。闫老師打那一下碰到了麽?”
萬昆笑了笑,說:“誰告訴你就打了一下的。”
“什麽?”
萬昆說:“沒事,你不用擔心。”
“你回去以後自己好好上藥了麽。”
“嗯。”
何麗真半秒鐘不到就判斷出他在撒謊。
“身體是你自己的,你就不能上點心?”
萬昆轉過身來面對何麗真,神色總算是有點雲霧初開見太陽了。
“我自己一個人住,沒有人給我塗藥。”
何麗真說:“你就沒個朋友?吳岳明呢?”
萬昆沒有回話,背過身說:“你要真這麽擔心,就給我上藥好了。”說完,他也不等何麗真的回複,開門離開了。
何麗真留在原地,聽着外面的上課鈴聲,想起他寬厚的後背,覺得耳根有些熱。
那天下午,她坐在辦公室裏,彭倩站在窗口對她說:“你看,六班上體育課呢。”
何麗真心想,她當然知道他們在上體育課。實際上,六班的課程表,她背得可能比胡飛都熟。何麗真來到窗臺邊,彭倩手裏捧着茶盞,看着外面。
操場上有兩個班在上體育課,何麗真的目光輕輕流轉,找到了那個少年的身影。或許是背後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他正在球場上跟其他人一起打球。
何麗真看出,另外一方是五班的學生。她也教五班的語文課,認出打頭的那個學生是傅立,也是五班一個比較讓人頭疼的學生。
“你猜哪個會贏?”彭倩也在看那個球場。
“我不懂籃球。”何麗真說。
“進球得分呗,有什麽不懂的。”
何麗真沒有說話,彭倩說:“我覺得六班會贏。”
何麗真看了她一眼,彭倩沒有轉頭,一直盯着下面的球場,“你覺得呢?”
何麗真站在窗邊看着下面,她想讓自己公正客觀地觀看一場球賽,但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一個人身上。
十幾分鐘裏,萬昆一個人就拿了二十分。他熱得出汗,掀起衣服擦了擦臉。
他每一次跳躍,旁邊都有女生在喊。
不一會,六班又進一球,此球進得稍稍有點争議,進球的男生跳起來時碰到了一個五班的學生。一直被壓着打的五班學生就像搓幹的草繩一樣,被這點導火索一引,瞬間就着了。傅立走過去,推了那個男生一下。
“呀呀呀。”彭倩好像看好戲似的,說:“鬧起來了。”
何麗真有點緊張,就看兩班學生站開球場兩邊,五班站左邊,打頭陣的是傅立,六班站右邊,打頭陣的是——吳岳明他們找了半天,才看到後面靠在球框柱子上磕鞋的萬昆。
萬昆鞋裏好像進沙子了,磨得他很不爽,磕了半天才幹淨。
萬昆不開口,六班學生都不敢說話。傅立指着萬昆罵道:“萬昆你別裝逼!當誰怕你!”
萬昆提好鞋,系好攜帶,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走到隊伍前面。他打球打得熱了,衣服掀起來一半,露出半截肚皮,大流氓一樣往那一戳,對傅立溫柔地笑了笑,挑着眉毛說:“不好意思,我裝逼已經習慣了,你有啥看法?”
傅立氣得鼻孔放大,一拳頭就揮上去了。
何麗真在辦公室裏驚呼一聲,“胡老師呢?趕快找胡老師!”她低頭翻手機,想給胡飛打電話。那邊彭倩看得津津有味,說:“真是有勁啊。”
何麗真轉頭一看,就這麽眨眼功夫,傅立已經被萬昆放倒了,按在地上打,一點還手餘地都沒有。五班學生受不了了,不知道誰大吼一聲,兩班男生就炸了鍋一樣撕鬥在一起。周圍的學生難得看見這種寫實全武行,推開五米,找好位置,叫好的叫好,拍照的拍照。
何麗真急的都快哭出來了,“彭倩你別看了!”
“嘁。”彭倩總算移開目光,安慰何麗真說:“沒事的,你看,這不來了。”
何麗真看過去,果然,操場入口沖過來幾個人。胡飛、闫銳平、還有幾個男老師,手裏拎着棍子就上去了。
折騰了許久,萬昆傅立等帶頭的被闫銳平帶走了。萬昆朝外面走的時候,似乎擡頭看了辦公室一眼。
“多好。”彭倩忽然說。
何麗真沒懂,“什麽?”
彭倩神色悠悠,說:“年輕啊,多好。”
“……”何麗真對這種年輕法持保留态度。
“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
彭倩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何麗真怔住了。她看向彭倩,彭倩目光沒有移,一直落在窗外。
“……怎麽呢?”何麗真說。
“他在工商局上班,比我小四歲。”彭倩臉上沒什麽表情,說:“剛畢業沒多久。”
何麗真和彭倩關系很好,平時也一起出去吃過飯,逛過街。但是這是彭倩第一次跟何麗真提她男朋友的事情。
“所以說嘛。”彭倩換了個無所謂的表情,看向何麗真,“年輕小,就是沒有長性。”她把茶杯端着,拿在手裏就像是冬天在捂手一樣。
“尤其是男人……”彭倩說,“就像剛剛,興致上來,什麽事都敢做,什麽話都敢講,好像真上了多少心一樣。興致一過,變得比誰都快。”
最後,她喝了一口水,說:“年紀小,就是愛玩。”
說完,她轉過身,何麗真一句安慰的話都來不及講,她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何麗真慢慢轉過頭,站在窗戶邊上,看向操場。
一個女生追着跑到萬昆身邊,遞給他一瓶飲料。闫銳平讓她先走,她也不含糊,把飲料大咧咧地往萬昆懷裏一放。萬昆淡淡地看她一眼,擰開就喝了。
身後學生們的哄鬧聲在寬闊的操場上此起彼伏。風卷過,帶着沙塵和碎葉。
何麗真站在窗臺邊,看着下面熱鬧的景象,輕輕地笑了一聲,然後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