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夜深了,在看完第五封信後,我忍不住起身将家裏所有的燈打開,再确保沒留下昏暗的角落,才慢慢回到一片淩亂之中。
我有些害怕,因為剛才看到的東西……實在太過詭異了。
“瞿光兄啓:
我看過了你給的建議,然而,我始終無法釋懷。對我而言,她是世間最美最純潔的存在,與那些低賤的女子不同。我的兒子出生後一直在生病,他是個雙腿不能行走的殘疾,大夫也沒有辦法,只能下珍貴的藥材慢慢調養。但他生得很像他的母親,他的眼睛、他的哭聲都很美,像玉……我會把他教養成最優秀的人,為他選取最好的妻子,然後……啊,我都忘了,聽聞你已娶妻生子,真令人高興。我送你的酒到了嗎?
邱永泉”
這封信,乍看非常普通,我的祖先接連遭受打擊,先是母親去世,接着兒子被發現是殘疾,通過寫信向友人傾訴痛楚。但令我心驚的是,在不經意翻看了另一本縣志後,我找到了瞿光的名字,他是玉商之子,是個才華橫溢卻早逝的人。沒錯,早逝,在我的祖先寫下這封信的很久很久之前,他便死于一場大雨後的急病。
那麽……我的祖先,邱永泉,到底在一直和誰通信?
我忽然感到了一陣恐懼,寒意從骨頭裏滲出來,像某些被釋放的幽魂穿過黃紙,緊緊纏繞着我,連呼吸也變得壓抑。我這才明白那日邱慶才在前言不搭後語的講述中,為何時常流露出一種狂熱,一種通曉一切又強行掩藏下來的激動。因為他知道了秘密,了解在那些支離破碎的文字背後,有讓他甘願痛苦地結束性命的東西——它們就像流淌的鮮血,或者被玉石填滿的屍體。
我捏緊了最後一封信——
“他來了,他來了!我早就知道會如此……盡管他還躺在襁褓中,但他的眼睛,對,眼睛,真的很像她……我刻了許多玉,玉人,但是她的臉太美了……那雙眼睛……我不能……哈哈哈,哈!”
紙上滿滿都是墨點,沒有稱呼,沒有署名,就像自我宣洩,給自己留下的——我覺得毛骨悚然:難道他一直在和自己通信嗎?那些寄不出去的信,每封都暗示着我的祖先不太正常。我略微挪動了久坐後麻木的雙腿,接着看下去——玉人,玉人,又是玉人!我渾身發抖,想閉上眼,又無法忽視那些胡言亂語裏的他和她,以及那雙眼睛,不停在我腦海眨動的眼睛。
我下意識地将她與我的祖先的母親畫上等號,因為除了她,不會有別的女子與玉石糾纏不清,化作祖先筆下揮之不去的癡戀——
對,是癡戀,是男女之間瘋狂而纏綿的情意。
至于那個他……我放下手裏的信,轉而尋找起有關家族成員的記錄。幸好,最底下壓着一本類似家譜的東西,順着邱永泉的名字往下看,我發現——他的幺孫,有着美玉的名字——邱瑾。
似乎只有這位幺孫被賜名如此,也只有他備受我的祖先寵愛,甚至到了溺愛的程度。而書中說道“幼而聰敏,善屬文……風儀玉立……祖父甚愛之,刻玉人,潔白齊潤,寸步不離身。”則多了幾分奇怪意味。
我不禁想象,一排排玉人圍繞在我的祖先身側,有些像他的母親,有些像他的幺孫,但我總覺得它們肯定沒有臉。因為活人太美了,死物是無法雕刻出那股生氣,那股靈動的美麗。這是我從小學習雕刻玉石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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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夜深人靜,困意逐漸上湧,我枕着書信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然而,夢裏盡是栩栩如生的玉人,我低下頭,發現本該是臉的位置一片空白,只有兩個空洞,仿佛深不見底的深淵。它們散落在四周,都在冷冷地看着我,或者說,看向我身後的某些東西。我慢慢回過頭去,那是一個頭發灰白的老人,側身坐着,正緊緊攥着一尊玉人又哭又笑,顧不上指縫間滲出了鮮血。我忍不住走近一些——那尊白玉美人的眼睛,忽地直勾勾看向了我——是活的!
我一下子驚醒了,背上爬滿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