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六樁往事
憲城近日流言四起。
先是聽說附近幾個城外縣內,陸續有人見一長發披散的美女四處游蕩,邊哭邊要人背着趕路。然後又是憲城外一片野墳地黃土亂翻,那地方埋的人窮得叮當響,哪個淘土的能看得上,怕不是走屍全爬出來了!一時間人人自危,入夜門戶緊閉,小兒調皮搗蛋都有了新的唬人話,就連夜市都不熱鬧了。
而造成“野墳地全起屍”了這一流言的罪魁禍首們,此時兩眼下挂着倆烏眼圈,正在大白天睡得四仰八叉。
明堂一衆分頭行動、連着幾夜在附近城縣轉悠逮那鬼魃,棠仰走不遠,只能在憲城城郊守着。方春雪抱着老貓,基本也等于沒這一組,指不定有人看到的邊走邊哭的女的就是她本人。這可累壞了明堂,早上回來時乏得已經沒話說,更別提做飯了。幾天來全靠薛巧巧親自送些吃食過來頂上。
明堂邊吃邊罵了句娘,惡狠狠道:“今天晚上非得把那鬼魃逮住不可,再這麽下去讓不讓人活了!”
衆人苦不堪言,那鬼魃好似也知道哪些是不好惹的,就是碰不上。饒是棠仰也打起退堂鼓,嘆了口氣說:“要不算了,她也沒害人。”
明堂搖頭,慢吞吞地說:“鬼魃這東西比不了一般精怪,遲早要害人的,說不定她都沒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方春雪也贊同道:“還是逮住吧,要不安不下心……”
棠仰撇撇嘴不再提了。薛巧巧捂着嘴偷笑,誰不知道他這态度,還不是心疼明堂嘴上才這樣說的。
至于那不化骨,被明堂扔在前院曝曬幾天,已經隐隐有些褪色了。薛巧巧現在算是“自己人”,當然也是聽過的。別說不化骨,她這輩子除了張媽和自己的,還沒親眼瞧過屍首呢,不由心裏有些好奇,問衆人說:“我能去看看那個不化骨嗎?”
比起一截不會動的骨頭,還是四處游蕩要人背的鬼魃更吓人些。方春雪現在已經不怕那不化骨了,放下碗自告奮勇說:“走,我帶你去瞧。”
明堂和棠仰繼續吃飯,棠仰不能離開憲城,要守的地方不大,還可以靠法術幫忙,精神稍足一些。他順手給明堂夾了菜剛要張口說話,只聽前院裏兩個女人尖叫連連。驀地被打斷,棠仰有些不高興,蹙眉看方春雪拉着薛巧巧跑過來,問說:“又怎麽了?”
明堂也擡起頭,只見方春雪打着哆嗦,尖叫道:“沒了——不化骨沒了!”
棠仰愣愣地說:“是不是讓老貓叼走了?”
明堂大罵了句髒話,摔筷子站起來往前院走,棠仰忙跟過去。前院果然早已沒了不化骨的影子,明堂疲憊不堪,揉着眉心咬牙道:“早不丢晚不丢,曬褪色了才丢!”
不化骨被擱在太陽底下曝曬幾日,褪了色邪氣大散,偏偏此時丢了,實在是讓人摸不着頭腦。棠仰臉色更不好,方宅可是他的地盤,無論是人是鬼,從眼皮子底下把不化骨偷走了,着實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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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巧巧拉着方春雪袖子小聲道:“不、不是走屍的一種嗎,那它是不是會走路了?”
就是真的會走路,也該在第一晚早跑了,何苦等到現在。衆人都不說話了,明堂長嘆了口氣,說:“今晚我非要把那鬼魃逮住不可!棠仰留下來和春雪試試找找那不化骨吧,沒準兒确實是野貓野狗跑進來叼走了。”
氣氛沉重,衆人吃飽了幫薛巧巧收好,本來要送她回去,被她拒絕了,只說要大家好好休息,自己回了。三人又補起覺睡到了晚上,老貓這個晝伏夜出的折騰了幾日也受不住了,自己躲走不來。三人無精打采地頂着沒消的烏眼圈起身,準備繼續分頭行動。
方宅後門,方春雪打着哈欠,明堂拍了拍臉提神,沖她說:“醒醒,春雪!把眼睜開。”他說着,自己也打了個哈欠,頓時頗顯尴尬。棠仰也是被硬套上衣服拖起來的,靠在明堂身上倆眼皮打架。明堂一手扶棠仰,一手還要去扯站得歪七扭八的方春雪,一手沒拉住,方春雪一頭磕在門框上,白瓷面具啪啦一響,差點裂開。
衆人潰不成軍,明堂一個腦袋三個大,正沒辦法時,遠處城郊有個人從黑影裏悠悠閑閑地走出來。那個人個子不高不矮,一時分辨不清男女,步履輕快,單手拖着個麻袋,嘴上哼着歌。他頭也不轉地從方宅三人面前經過,拖着的麻袋裏不知裝了什麽,胡亂踢蹬着,留下拖行的痕跡。
棠仰和方春雪醒了,目光不由地追着那人和麻袋看過去。明堂眯了眯眼,忽然面上一僵,試探着喊道:“檀郎?”
明堂一出聲,棠仰和方春雪都又擡頭看他。那人也身形頓下,回過了頭。
只見他相較于旁人肩膀更窄了些,脖子也更纖細,一時從身型上才男女莫辨。更別提眉目也頗為秀氣,甚至可以說比春雪這個女子還精致了些。明堂雖說一張臉招搖撞騙,不刻意作女子打扮還是不至于被錯認成女身的。這人一身布衣道袍,不洗洗瞧來,才當真是分不出男女。
“檀郎”這略帶暧昧的二字落地,方春雪臉上風雲變幻,棠仰臉也黑了。明堂還僵在原地,那人拖着麻袋轉身,嗓音很柔和、雌雄莫辨,絕非明堂這樣低沉的男嗓。他也試探道:“師兄……是你嗎?”
明堂拖着早已站直了的棠仰上前幾步,大聲道:“檀郎,真是你啊!”
棠仰臉更黑了,明堂這才注意到他和方春雪眼神微妙,忙不疊解釋說:“幹嘛!他名字就叫‘檀郎’!我師父起名就這個德性!”
檀郎大喜,甩手松了麻袋就要撲過來抱明堂。棠仰腳下微動,帶着明堂不動聲色地就閃過去了。檀郎撲個空,摸摸下巴盯着棠仰道:“哎,師兄,這是個妖吧!你捉來玩嗎?”
話音剛落,明堂頭大道:“別瞎說!”
棠仰也不客氣地盯着檀郎,冷飕飕地說:“我看要是有人路過你們師門,指不定以為整個山頭住的都是坤道。”
檀郎不理他,看了眼站在門前的方春雪,又說:“師兄,這是你相好?”
方春雪瞬間徹底清醒,豆大的冷汗流了下來。她幹笑着轉移話題道:“這位道長,你麻袋裏裝的什麽?”
檀郎這才想起那麻袋來,踹了一腳,麻袋裏安靜下來。他滿意了,回答說:“進城路上随手抓了只鬼魃。”
“……”
三人一貓幾天幾夜不睡覺,最後便宜了他。方春雪步履虛浮地邁過門檻回到方宅院內,自言自語說:“太好了,上次那間屋在哪兒?我要睡覺了。”
明堂手裏仍托着棠仰,邊走邊沖檀郎道:“進來說。”
檀郎哦了聲,拎起麻袋剛要邁過門檻,兩側地上霎時湧出無數半人高的野草、門神似一左一右交叉着橫在門口,攔住了他去路。檀郎求救道:“師兄!”
明堂頭也不回地說:“棠仰別鬧。”
棠仰撇撇嘴,野草恢複如常。四人進到院裏,中午擺着的椅子還在,方春雪一屁股坐下仰着頭就打起呼嚕睡着了。明堂把棠仰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旁邊揉着太陽穴,權衡了須臾決定先問要緊的,“你從哪兒逮住的鬼魃?我們找她找的,好幾天沒睡覺了。”
那麻袋裏的鬼魃似乎聽見衆人說起自己,又瘋狂掙動起來。檀郎毫不客氣地給了她一腳,答道:“就過來的路上啊。她問我能不能背她一段,我想背是背不了,拖過來還是可以的。”
明堂無奈道:“你把她帶到城裏做什麽!”
檀郎攤手說:“我又不會雷火咒!當然是等天亮了再曬她啊。”
鬼魃一聽要曬她,在麻袋裏尖叫起來。鬼魃既然魅惑得了人,自然是能說些簡單對話的,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具有神智,只是些殘留在屍身上的念想罷了。大抵這鬼魃生前真是逃婚的可憐女子,被迫上吊自缢,死了還在想着逃吧。
棠仰不說話,只淡淡啧了聲,倒也嘲諷意味十足。明堂便解釋說:“我們師兄弟三個都是被扔在道觀門口的。他們倆并不想修道,只是為了報師父養育之恩罷了,因此沒學什麽本事。”
不過,饒是沒學什麽,孤身一人生擒鬼魃也算本事了。檀郎笑笑,反問明堂道:“師兄怎麽在這兒?你不是要好好游歷四方,走遍天下嘛。”
他這樣講,棠仰臉色更不好了,站起身就要回屋裏。明堂拉了下,被他不着痕跡地閃過了。棠仰拍拍呼呼大睡的方春雪,說:“春雪,醒醒!回你家睡去。”
方春雪閉着眼睛站起來,卻沒往她那兇宅去,轉頭就進了空屋,還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棠仰懶得再管她,扭身進了從前自己住着的屋子,并且反手關上了門。
檀郎道:“我怎麽覺得他在針對我?”
明堂無奈,頭疼地揉着太陽穴說:“這是人家的地盤,人家想怎麽對你就怎麽對你。”
檀郎不置可否,拎起那麻袋邊走邊說:“不提這個。反正抓都抓住了,師兄你也別費勁了,把她捆樹上明天太陽一曬就結了。我看這棵樹不錯!”
明堂也是這麽想的,結果擡眼就看見他拎着那麻袋往梨樹那兒走。明堂大驚失色,沖過去攔住他,順手劍指引雷,白光大作,鬼魃徹底不動了。
檀郎松開麻袋,沒事人似地問說:“有沒有地方讓我住一晚?”
明堂指了指自己住的那間屋子。檀郎走到門前,想起什麽回頭要講,扭身便看見師兄推門進了剛才那針對自己的青年進去的屋子。
“這不還有挺多空屋的嘛……”他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