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五樁往事
三人吃了東西墊肚子沒多久,托去打聽的陰魂回來了。方春雪聽見有人隔着院牆喊她名字,她自小養成了習慣絕不随意應名,唯恐中了陰招。嘴裏叼着個饅頭跑了出去,片刻後又回來,饅頭不見了,大聲宣布說:“打聽到了!那個張媽住在城西,男人姓薛前幾年死了,和女兒相依為命。結果女兒也沒了,估計就是那個薛彩萍!”
原來那受了托的陰魂剛去城裏一打聽,便知道了這個家裏人接連沒了的克親張媽。幾個賭鬼甚至還下了注賭她什麽時候也做鬼,事情明了不少,但張媽如今人在何處那陰魂也不清楚。幾個人只能打算先去薛家碰碰運氣,明堂在方宅裏找了把舊傘,讓方春雪撐開了帶着薛巧巧過去。他和棠仰走在前面,只聽見後面春雪自言自語起來。
“不會,不會。地下涼,你陽壽也未盡,不會爛的。”
“你該擔心棺材是不是蓋好了,被蟲蛀了更有可能……哎你別哭啊,蓋好了的!昨天蓋的時候沒見爬進去蟲!”
棠仰受不了了,回頭訓方春雪說:“你少說兩句能死!”
明堂哭笑不得。街上行人有認出他和方春雪,瞧明道長帶着赫赫有名的地痞小流氓,那小流氓大白天、還是半陰的天氣裏打着傘自言自語說些怪話,旁邊還有個俊秀青年在罵她,真真是怪人一群。
這群怪人來了城東薛家。大宅家門緊閉,仿佛這樣就能關住風言風語。幾人商量了下,直接說知道薛巧巧現下在哪兒人家也不一定相信,反正他家也幫不上忙,索性先找張媽,辦完事再直接把人領來得了。
明堂去敲門,門房探頭一看外面站着的諸位怪人——倆男的還好,打把傘帶了個白面具遮眼睛的女人最怪——頓時有些不耐煩,趕人說:“我們府上正忙着呢,沒什麽事快走!”
棠仰耐着性子說:“我們找你們府上的張媽。”
那人啧了聲,擺手說:“張媽昨天就不幹了,說是去城西李家了。”
三人一鬼面面相觑,又趕往城西。李家自然也是大戶,挨着憲城的護城河,明堂同棠仰剛打算要叩門,方春雪攔住道:“等等,我再打聽打聽。”
她撐着傘走到橋洞底下,對着陰影說了些什麽,開始交談。須臾,她大怒,毫不客氣地朝着陰影呸呸呸吐了口水,然後一手撐傘一手空拉着個什麽東西健步回來。明堂問說:“談崩了?”
“不是,”方春雪搖頭,憤憤不平道,“那幾個流氓說薛姑娘臉上的紙面醜,把薛姑娘說哭了!”
棠仰啧了聲,瞥了眼那橋洞下的陰影。方春雪拍手道:“不愧是棠仰,他們跑了。”
結果,棠仰莫名其妙,“我什麽也沒幹啊。”
明堂無奈道:“春雪你打聽到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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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言歸正傳,方春雪瞥了眼薛巧巧,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小聲說:“這個……他們和我們說,張媽沒注意,但是她女兒薛彩萍在李府當過差,是府上頗有姿色的美嬌娘……半年前,在這兒投水自盡了。”
“屍首說是沒找回來,他們幾個常年蹲在這兒,也沒見過多了溺鬼……”方春雪吞吞吐吐的,顯然還有話沒說盡的樣子。棠仰蹙起眉,剛要催促她有話快講,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刮進衆人耳朵裏,“春雪你講吧,我沒事。”
這是薛巧巧的聲音!明堂臉色微變,她竟在瞬間裏忽然生出了怨氣!明堂忙沖傘下道:“薛姑娘,一旦怨氣過重,你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方春雪瞥了眼身旁,低聲道:“他們說、說李公子和薛彩萍暗結珠胎,卻不願娶她,薛彩萍一怒之下投了水,一屍兩命……”
難怪薛巧巧頃刻間怨氣橫生,自己即将要嫁的男人做出這種事來,怎能不怒不怨。三人都沉默了,正在此時,李府同樣緊閉的大門開了條縫,有個大娘鑽了出來,懷裏揣了個包袱,低頭急匆匆地往城郊的方向走。
“張媽!”
薛巧巧尖尖細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明堂同棠仰箭步上前一左一右攔下了張媽,方春雪也撐着傘沖了過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總之把張媽撞得一個踉跄,懷裏的包袱咣當掉在地上,露出一把菜刀來。
她懷裏揣着菜刀要往城郊去,幹什麽不言而喻。幾乎是與此同時,一個怒而尖利的女聲嘶喊道:“張媽——我家待你不薄啊!”
張媽也陡然聽見了薛巧巧的聲音,豆大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再擡頭看看把自己圍在中間的幾個人,她企圖蒙混過關道:“你、你們圍着我做什麽,再不起開我喊人了!”
薛巧巧又氣又崩潰,厲聲尖叫起來,吓得張媽臉色慘白,險些站不穩了。方春雪忙沖身旁道:“薛姑娘你冷靜,冷靜啊!”
棠仰終于按耐不住,彎腰一把抄起掉在地上的菜刀,沖着張媽笑了起來。三人一言不發地把她逼到了剛才那橋洞地下,張媽腿早軟了,撲通一聲朝着方春雪跪了下來,哭道:“各位行行好放過我吧!我也是愛女心切,一時鬼迷了心竅……”
方春雪腳下一轉移開,嘴上道:“別別別別跪我,折壽。”
張媽實在不像是身懷法力能使邪術的樣子,明堂随手把棠仰那菜刀拿過來扔了,沒事人似的、低聲沖他說:“別拿刀威脅人家,小心有人看見了報官。”
棠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問說:“你對薛巧巧做什麽了,誰教你的!”
張媽瞥了眼那菜刀,顫巍巍道:“我說,我說!大前天我上城郊看看我家彩萍,在墳地遇見個人,一眼就說出了棺材裏裝的是我彩萍的紙人……他問我想不想再見到女兒,我家裏就剩我一個人了,當然想再見到她呀……”她哭了起來,傘下,方春雪胳膊旁的紙元寶飄遠了些,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她給了我兩張紙面具和一張符,說是只要我把那面具放在巧姑娘臉上,然後問她是不是薛家姑娘,換不換就行了——”張媽一股腦地把薛巧巧聽到的那些換不換說了,哭道,“他說只要問完了,我彩萍就和巧姑娘換了命,換完三天以內朝巧姑娘脖子上抹一刀,就成了,我彩萍就和李家的結了親,我只要揣着那符,就能在李家看見她……再也換不回來了——”
旁邊又傳來薛巧巧低低地哭聲,張媽崩潰了,朝着那哭聲的方向一個勁兒磕頭說:“巧姑娘你行行好,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就行行好——”
薛巧巧哭得更大聲了,明堂忙朝方春雪使眼色,方春雪領着她走遠了些。棠仰抱着胳膊低聲沖明堂道:“怎麽又是有人教的。”
明堂把還在磕頭的張媽從地上拖起來,沉聲道:“符呢,那人長什麽樣,還有另外一張紙面也拿出來。”
張媽眼淚鼻涕橫流,見兩人目色冷冷,不敢不從,從懷裏邊取出紙面和符,邊說:“就是個普通的老太太,穿得也很平常,瞧着年紀比我還大些……”
她剛掏出那黃符來,明堂同棠仰皆是臉色大變。那符咒他們已經見過兩次,一張黃表紙上沒有朱文,只有一個黑乎乎的手掌印!棠仰一把搶過黃符,沖明堂道:“男人,女人,老太太!又換了,他會不會幹脆是妖化形的?”
明堂面色沉重,若那教人邪術的真是妖所化形,他想必只會比兩人預料的道行更高。對妖來說想毫無破綻化出人形絕非易事,如棠仰這般出神入化的已經能算是很難得的大妖。那人既然衣着平常,便是說明身上并無明顯的破綻,一連化出三種人形,頗為不妙。
他握住棠仰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沖張媽道:“你只需要把紙面扣在薛姑娘臉上和問話就行了?她一個大活人,你是怎麽運進你女兒棺材裏去的!”
張媽面如菜色,一個勁兒搖頭說:“我不知道,那老太太說會有妖王會擡轎、替我做剩下的,別的我真不知道了!”
正在此時,異變橫生!幾人腳下土地陣陣晃動,棠仰猝不及防一個踉跄,被明堂一把攬住,張媽本就腿軟,摔倒在地。就在她倒地的瞬間,幾根粗壯樹枝破土而出,巨蛇般攀上張媽脖子,将她的腦袋整個扯進了土裏!
混亂中明堂大罵一句,和棠仰立刻撲過去蹲下,一個拽張媽的腿,一個扒土。方春雪跑過來,早已吓得面無血色,她自然也瞧見了适才一幕,指着棠仰邊抖邊說:“你……你……”
“不是我!”棠仰邊扒土邊崩潰道。
明堂一拉,把張媽從土裏起了出來。可惜這大娘長着的眼睛、鼻子嘴,甚至耳朵裏都灌滿了碎土,且七竅流血,已經死了。明堂棠仰面面相觑,薛巧巧看見屍首又尖叫起來,明堂罵了句娘,“還不快跑,有人報官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棠仰瞄了眼方春雪,見她撐着傘的手還在哆嗦,她對上棠仰視線僵了下,忽然下定決心般咬咬牙,和明堂一左一右架起棠仰就往外跑。
“薛巧巧呢!”棠仰被他倆架着,還不忙操心道。
“我在……”一個聲音從他耳畔輕飄飄地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