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使的觀察日記

第9章

從最上空俯視這座城市時布局顯得更為清晰，拉西格爾帶着克裏托在路邊的椅子坐下，一低頭就能俯視到整座城市。

“這是我夢想的城市，我大概能明白他們為什麽把城市變成這樣了。”克裏托低頭看着下面無數堕天使扇着翅膀在城市裏穿梭，他的雙腳懸空，雖然明白不小心掉落他仍然可以張開翅膀，但依舊小心翼翼的拉住了拉西格爾的衣角。

“也許是因為他們也曾經是天使的緣故吧。”拉西格爾說，“我以為你不會喜歡堕天使，他們應該算是敵人吧。”

“我不覺得他們是敵人，我只是，難以理解他們。”克裏托伸手捏住一直從上空飄下來的羽毛，那根羽毛是灰黑色的，根部隐隐可見白色的細小絨毛，“對我而言，惡魔也會比他們更容易理解一些。”

拉西格爾看着天使手上的那根羽毛，沒有說話，他沒有告訴克裏托的是，讓他收起翅膀并不只是因為那些路過的堕天使不加掩飾的仇視，而是因為那種顏色遠比他想象的要耀眼，讓這個有些灰暗的城市瞬間明亮了起來。

難怪他們會嫉妒，如果我曾經擁有那樣的翅膀，我也會忍不住懷念的。拉西格爾發自內心的這樣想。

“我不喜歡堕天使。”拉西格爾說，“這裏會接納他們只是因為沒有人在意他們，否則他們甚至無法在魔界找到容身之所。”

“可你的朋友在這裏和你見面。”克裏托看着他，“他們不是堕天使嗎？”

“他們只是路過這裏。”

“為什麽選擇在這裏，其實在我看來，萊列特并不如薩裏斯更适合和朋友見面。”克裏托有些不解，“而且你也說自己并不了解萊列特，這應該不是适合聚會的地方。”

拉西格爾先是楞了一下，然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那只是你看到的，克裏，萊列特有很多吸引魔族來到這裏的理由。”

“比如？”克裏托追問。

“萊列特有很多天使……”

“薩裏斯也有很多，而且那裏更接近結界的入口，理論上會有更多的天使出現在那裏。”

“這裏的天使和薩裏斯的不太樣。”拉西格爾有點想要回避掉這個問題，卻無奈克裏托的追問，直接拉着他展開了翅膀飛到城市邊緣的上空。

那是一個類似于巨大的劇場的建築，暗紅的燈光看上去有些過分的妖豔和刺眼，克裏托不适的眯起眼睛。

“薩裏斯那邊大部分是拿到通行證在魔界短暫停留的天使，而萊列特的天使則是另一種，他們為了留在魔界願意做任何事。”拉西格爾停了一下，然後接着說，“很多魔族想要嘗試天使的味道，萊列特有足夠的需要留在魔界的天使提供服務，這就是萊列特雖然和魔界格格不入卻能在這裏生活的原因。”

看着克裏托沉默不語，拉西格爾繼續說，“如果你還是不明白，我可以帶你去看一看。”

“不用了。”克裏托像是剛剛反應過來一樣快速的打斷了他，随後似乎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安靜了下來。

“不要把堕天使想象成你的同類，他們和你完全不同。”拉西格爾抱着他緩緩降落到那座建築物頂部，“魔界沒有天使存在是一個結果，而非原因，這裏容不下你們。”

“我知道了。”克裏托小聲的說，透過窗口可以看到建築裏面的一些場景，克裏托轉開視線，擡頭看着拉西格爾，“所以你說你不了解這裏，是為了避免和我談論這些嗎？”

“不，我确實不算了解……”拉西格爾對這個問題有些猝不及防，想要找借口前話已經脫口而出，“我對天使沒什麽興趣，不過很早以前，我收到過一個作為禮物送來的天使，那時候他應該剛剛來到魔界，他的翅膀還是白色的，後來慢慢的變成了灰色，即使我沒有做什麽，我想來到魔界就會被這裏同化，不管他們之前是什麽樣的。”

“沒做什麽是什麽意思？”克裏托發問，在看到拉西格爾微皺了一下眉想進一步解釋的時候笑了一下打斷了他，“開玩笑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克裏托低頭透過窗戶看到了一些裏面的景色，然後對拉西格爾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這對我的論文很有幫助。”

“……”拉西格爾忽然不知道應該接上什麽話，啧了一聲帶着他飛回城市的上層，“你确定打算在論文裏寫這些？”

“為什麽不呢？這是我對這種城市最深刻的印象了。”克裏托聳聳肩，輕松的笑着。

“我以為你會覺得這很罪惡。”

“這對天使來說确實是一種罪惡。”克裏托沒有否認，他沉默了一會，似乎在猶豫什麽，然後接着說，“但對我來說，這樣的事并非是我不能接受的。”

“你能接受？”拉西格爾有些不可思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我能接受這樣的事存在。”克裏托無奈的解釋道，“事實上我也只能接受不是嗎？難道你覺得我去做些什麽嗎？”

“有可能，天使不會是正義感很強的生物嗎？”拉西格爾聳聳肩。

克裏托忽然沉默了下來，既沒有展開翅膀，腳下又沒有道路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太适應，他抓着拉西格爾的腰調整一下姿勢，然後說，“如果你遇到的是別的天使，他們也許會的。”

“但是這不可能改變什麽。”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做。”克裏托說，然後擡起頭對拉西格爾笑了一下，“但這只是借口，我就是那種什麽都不會做的天使。”

拉西格爾有些困惑的看着他，天使的聲音并不悲傷，但拉西格爾總覺得他在為什麽事難過，他伸手攬住克裏托的腰，讓他離自己更近一些，好看清對方眼睛裏有什麽秘密。

“我們先回去吧，這裏風有些太大了。”克裏托避開了拉西格爾的視線，低聲說。

拉西格爾回到屋裏脫掉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回頭看見克裏托坐到沙發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以為你要直接回樓上。”拉西格爾走過來，坐到他旁邊，“有什麽話要說嗎？”

“我現在不需要補充魔力。”克裏托聳聳肩，“而且我覺得麥酒比睡眠要更有效率。”

天使喝了一小口泛着氣泡的金黃液體接着說道，“我的那句‘什麽都不會做’并不是開玩笑，你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這個。”拉西格爾笑出聲，他看見克裏托的一縷頭發從耳邊垂下來，伸手捏在手裏在指尖上打了一個圈，“你想做什麽都可以，玩大了我可以幫你收拾。”

“哦，我以為我只能等你回到提爾城才能胡作非為呢。”克裏托眯起眼睛笑着開玩笑。

拉西格爾扯了扯他的頭發看到天使不滿的視線也沒有松手，只是停下了扯動他頭發的動作。

克裏托很擅長自我調整，他之前顯然狀态并不好，但很快就恢複正常了，通常而言這是一件好事，但拉西格爾忽然希望對方能給自己安慰他的機會。

他知道那個吻不只是沖動，然而他也很清楚，那也和愛無關。

也許只是因為奧尼金提到了戈爾莎，拉西格爾手指無意識的玩弄着對方的頭發，有些出神的想，他很久沒有見到戈爾莎了，這樣想着，拉西格爾對這一次的見面多了一些期待。

“格蘭特，你說我和堕天使不一樣這件事，我并不認同。”克裏托聲音冷靜，帶着一些麥酒一樣的苦味，拉西格爾下意識的和他對視。

“有的天使天生善良，有的則是理性的産物，他們生活在一個很适合控制自己欲望的環境裏，所以更容易控制自己。”克裏托繼續說着，“所以我和他們本質并沒有什麽不同，因為我并不認為他們是錯的。”

“不是錯的，意味着你覺得你也會做，是嗎？”拉西格爾低聲說，他覺得天使的話有些危險，這樣的暗示有點考驗他的定力了，他不知道克裏只是無意識這樣做還是有意去表達……或者直接一點，在勾引他，但是對方顯然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裏有這樣一層意思。

為了能在魔界生活而出賣自己……這樣的事，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為你提供任何條件。

“不會。”克裏托的回應很堅決，這居然讓拉西格爾在心裏偷偷松了口氣。“我只是不會去做什麽，因為沒有什麽錯，所以不需要被改正。”

“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麽問題。”

“并沒有什麽問題……我只是一直都不夠堅定而已。”

“嗯？”拉西格爾發出一點疑問的聲音示意他繼續解釋。

“我覺得這沒什麽難以理解的，對于身為天使的信仰，對于天使的工作，我一直非常迷惘，我不願去幹涉別的種族的生活方式，也不覺得自己所信仰的一定是對的……”克裏托的聲音有故作平靜的味道，拉西格爾讓他的頭發在自己的指尖不斷地繞圈，他有點喜歡這個游戲，似乎沉迷到并不在意天使在說什麽。

“我沒辦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天使，我只能做到現在這樣了。”克裏托自顧自的得出了結論，然後甩了甩頭發，把它從拉西格爾的手中解救出來。“那些應該覺得罪惡的事，我沒辦法認為那是惡的，嫉妒、痛苦、抛棄信仰、貪婪、還有無止境的欲望，這一切，我從沒有一秒鐘覺得它們是錯的，我欺騙自己的內心幾千年，現在我離開了天堂，我沒辦法繼續騙它了。”

失去了玩具的魔王有短暫的不悅，他看着克裏托，說，“我不覺得這是什麽問題，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無需在意別人給它的定義。”

這對于魔族來說理所應當的生活方式，拉西格爾不懂對天使為何那麽困難和難以理解。

“我沒辦法，格蘭特。”克裏托的聲音有一些軟弱，他和拉西格爾對視了幾秒鐘後，把頭埋進自己得手臂裏。

他什麽都不會懂的，你在想什麽，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克裏托有些絕望的想，臨走前維利的勸說并不全是廢話，這一次來到魔界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他很怕自己再也回不去，因為他無法忽略心裏那一點點隐秘的欲望。

那一點點，想要留在這裏的欲望，想要逃避的欲望，不知道什麽時候，在他的心裏染上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