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

第34章

下午三點，傅韶走之前看了眼房間裏的監控，少年睡的不安穩，稚嫩的眉頭緊緊皺着，嘴裏呢喃個不停，視頻聽不到聲音，但傅韶猜，應該是在叫他的名字。

傅韶。

是謝斂柔軟稚嫩的聲音，總是軟綿綿的朝他撒嬌，摟着他的脖子小聲的哭，說很想他，問他可不可以不工作。在家被磕到半點，都要打電話跟他哭，說家裏的桌子都不乖，老是要打他，哭着讓傅韶回來幫他報仇。那麽嬌氣的孩子，那麽怕疼的孩子，受了一身傷之後，還咬着唇說他不痛，在他懷裏發着抖，一句一句的說，“斂斂不痛。”

傅韶的眼眶泛起濕意，隔着屏幕去安撫不安的少年，他的手上還系着紅綢，明豔豔的晃人，是傅韶早上走的時候，親手系上的枷鎖。

斂斂，你不要怕，爸爸馬上就回家了，這一切都要結束了，你不要怕，爸爸，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傅先生。”

林野敲門走了進來，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輕聲說，“發布會的材料都已經發下去了，我們現在出發嗎？”

“網上那邊也找人在放消息了，還沒鋪大，不過陸陸續續有消息在出，等發布會一結束，應該就能爆發。”

傅韶的手沒動，輕輕摸着屏幕上的少年，低聲說，“醫院那邊…”

“都安排好了，我們這邊一結束，他們就去接人，還是之前說的那樣，陳老主刀。”

傅韶點了點頭，最後看了一眼少年，合上了屏幕。

三點半，他們到達會場，錦江飯店的私人電梯直達頂層，傅韶先邁了出去，林野跟在身後，朝來接的人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的引路，避開熱鬧的人群擠擠的前廳，向一間隐蔽的房間走去。

“早上就給推過來了，氣還喘着，也能說話，剛才打了兩針藥，這會精神也好，看上去和常人沒什麽兩樣。”

引路的人推開門，側身讓他們進去，“發布會還有半小時，待會我來叫您。”

林野應了一聲，厚重的門随後關起，側壁上的燈光按鈕被按下，鋪天蓋地的光亮充斥着房間，一聲女人的悶哼響起，傅韶沒有在意，徑直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唔…唔！！”

林野朝沙發上的男人望了一眼，對方垂着眼沒說話，他便也眼觀鼻鼻觀心，對着坐在輪椅上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十分鐘過去，房間裏還是一點聲響都沒有，傅韶低頭摩挲着手機不說話，手機的背面是一顆小太陽，是謝斂畫的畫，說這是他自己，讓傅韶不許擦。

水彩筆容易被磨掉，傅韶找了人給貼了精細的膜，又用透明的矽膠軟殼覆上，保護着那顆明亮的太陽。可是沒什麽用，軟殼發舊泛黃，水筆的顏色慢慢失真，明豔的黃色暗淡，終究失去了光彩，好像傅韶不管再怎麽小心翼翼，都永遠保護不了謝斂這顆小太陽。

只不過是個孩子啊，怎麽連一個傻孩子，都護不住呢。

他把那顆太陽按在手心，緊緊的貼着他。

“能站起來嗎。”傅韶問。

林野把女人從輪椅上拽下來，松手的一瞬間，她剛站了一會，踉跄着又摔了下去，嘴裏的布被蹭掉，她恐慌的看着傅韶，一直往後退。

“再打一針。”傅韶漠不關心的看了一眼她，低聲說。

“不要！！”

“傅先生，傅先生，我已經答應您了，放過我吧，我這樣也可以，他們能信的，能信的！！”

華音吓傻了，她跌下去的第二天就醒了過來，她默認了謝斂推她，把無辜的少年送上風口浪尖，躲在覃周的身後，但不過一周，醫院裏覃周的人全部消失。她再次醒來，就看見傅韶坐在她的床前，低着頭在翻什麽東西，等她緩過神，看到他手裏的東西，心髒都快靜止。

她跟着傅韶兩年，雖不算什麽心腹，但接觸的東西也不少，她去了b市，一切重頭再來，機遇人脈蕩然無存，多年生活一朝坍塌，還偶然發現傅韶竟然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有不倫的感情，她怎麽可能不怨恨。

她一直以為琳琳是個女人，直到那天傅韶脫口而出的斂斂，她才猛然反應過來，原來那晚在畔水，傅韶酒後誤把她當成安排好的女人，嘴裏悶哼的喘息，是在叫謝斂的名字。

而那天瘋狂掐着她脖子的謝斂，也并不是什麽慈愛兒子。

嫉妒和怨恨充斥着她，在連日精神的折磨下，終于讓怨妒不甘沖昏了頭腦。

她主動找了覃先生，把手裏知道的東西一股腦的都給了他，她是傅韶身邊人，知道的也不少，拿出來的東西雖不算太重要，但也大抵有些用，至少傅韶要因此焦頭爛額一段時間。更何況，她還有穩贏的把柄，沒有什麽比親父子亂倫的新聞更能引人矚目，傅氏會徹底陷入醜聞，畢竟人們對獵奇事情的好奇程度遠遠超過想象，而她只需要告訴覃先生這件事，剩下的，她相信對方，能夠一絲不落的找出來。

她原本只需要躲在幕後看着這一切發生，可她沒有忍住，在知道傅韶和謝斂要去宴會時，還是走出了錯誤的那一步。

腦子被仇恨嫉妒塞滿的女人沒有理智可言，情緒反反複複，在看到少年坐在樓梯上的那一瞬間，罪惡的花萼就已經盛開。

她誘導着謝斂推她，甚至自己站在樓梯口那，宴會廳的樓層不高，她只要在少年動手的那一瞬間，抓住一旁的扶欄，裝模作樣的跌下幾腳，再大聲呼救，謝斂和傅氏的名聲就會更差。這件事其實毫無意義，甚至有些多此一舉，但她控制不住內心即将出籠的野獸，荒誕又真實的動了手。

可是是謝斂掉下去了，他踩空的那一瞬間，華音慌了，傅韶遺留下來的恐懼折磨着她，讓她慌張的伸出了手，想要拽住謝斂。

然後一切都成了定局，假裝昏睡的自己，監控的死角，在外操控一切的覃先生，構成了一個圓滿的局。

網絡世界發酵時事何其快，還是這種桃色新聞搭上人命，謝斂被口誅，覃先生漏了風聲說她已經成了植物人，事情二次發酵，包庇嫌疑犯的傅韶成了罪魁之首，股市下跌，傅氏陷入僵局，而這一切，甚至還沒有牽扯出他們父子之間的不倫。

傅韶手裏拿着那些所謂的證明，傅韶和謝斂不倫關系的證明，幾張似是而非的照片，幾段模糊的錄音，翻來覆去的看，去聽。

“覃周送過來了，說是你給他的。”

傅韶沒有等她回答，繼續說，“你倒是知道的早，還知道該找誰，覃周也是好手段，黑的說白的，白的說灰的，硬生生把我拉下水好幾天。”

他擡起頭，用那堆照片輕輕拍着手，低聲說，“不過，一點輿論就想搞死傅氏，華音，你怎麽變這麽蠢了。”

“他要傅氏亂，你要傅氏塌，被人當了棋子還給人賣命。”傅韶冷笑。

華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被覃周舍棄是事實，甚至還把當初給對方的東西全都退還給了傅韶。

傅韶不讓她好過，只問了當初她和謝斂說了什麽，她傷的不比謝斂輕，可她在醫院這些天，傅韶也只讓吊着她的氣，一律止疼愈合的藥都不能上。

“我的孩子疼，你要比他更疼。”

她以為這就是極限了，可等第二天她稍微緩過來了，才發現自己的臉也毀了，殘破不堪的臉上猙獰的落着幾道疤痕，她大聲尖叫，可是沒有人來管她，身上緩慢愈合的傷會在每天傍晚被人再次撕開，謝斂身上的疼一一在她身上重現。

她的生活徹底陷入死局，父母工作被辭退，家裏房子也被抵押，和她相關的一切事情都在潮水般湧退，甚至昨天，她收到了傅氏和傅韶個人的起訴，罪名繁多，只一條殺人未遂就要了她的命。

“我沒有…我明明是要去拉他！！”

“真的變假的，假的變真的，華音，這些不是只有覃周能做到。”

“都說是謝斂推你，那我們來猜猜，明天過後，是誰推的誰。”

華音怕了，瑟縮着求傅韶放過她，謝斂被逼的醫院都去不了，連傅韶這樣的人都束手無策，那換成她，會變成什麽樣。

傅韶好說話的出奇，只要求她在發布會上，按實說出那天發生的所有的事，他就撤下所有指控，一切都不再清算。

“你哄我兒子摔下去，我可以不讓你去坐牢，但是明天的發布會，該怎麽說，怎麽做，要聰明點。”

緊接着她就被帶到了這，她被關在昏暗的房間半天，身上不知道被打了什麽，吐完幾次後，精神竟然越來越好，甚至所有的疼痛都怪異的消失了，身上輕松的要命，只除了心跳得劇烈。

她開始忐忑不安，身上打的是什麽東西，她惶恐又害怕，卻沒人肯回應她。

直到傅韶他們進來，身體被強硬的按住，針頭紮進去，半管液體已經進了她的身，她奮力掙紮，對方竟真的叫了停。

“不打算了，送她回去。”

華音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走了出去，不一會，有人走了進來，強硬的把她扔到輪椅上，推她出去。

“華小姐，我們老板已經不需要你了，新的監控已經找到，是你推的我們小少爺，大家待會都會看得明明白白，我送您回去，警察還在醫院等着您呢。”

什麽監控…怎麽會有監控，覃周明明找了好久，唯一的一個監控還是死角，被他們誣陷成了謝斂推她，怎麽可能…會有她推謝斂的監控？

而且…她怎麽能走，說好的不再追究，如果她不去發布會上解釋…傅韶，不還是不放過她。

“華小姐，該走了。”

傅韶不知道給她打的什麽藥，腦子裏昏昏沉沉，紛雜的思緒很快被打亂，耳朵裏好像被塞進了什麽，輪椅被推着經過前廳，那裏鴉雀無聲，只有傅韶低泣的聲音一點點傳來。

傅韶…怎麽在哭，還這樣近？

“是的…我們也不願意相信…華小姐竟然會做出這種事……”

“見到監控我們實在…是太震驚了，我們家孩子…智力有些問題，不然怎麽會被人誣陷成這樣，還沒辦法辯解…”

“我們不包庇任何一種犯罪，但這種反咬一口的行為…實在是讓人不齒…況且，華小姐醒了這麽多天，都不肯露面澄清，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

“是的…我們已經聯系了警方，相信他們會盡快…給我們一個回應…”

身後靜默了一會，緊接着一陣竊竊私語響起，華音掙紮着回過頭，恍惚看見熒屏上兩個人影在糾

纏，然後一個人猛的把另一個人推了下去。

……

不可能！

那不是她，不是她！！

她根本沒有推過謝斂，傅韶的視頻是假的！

她瘋了一樣從輪椅上奮力站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前廳走。

不是她，不是她，傅韶會讓她死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她不會承認的。

身後的人沒有攔她，反而在她耳後輕輕一扯，把那個微小的機器拽下來，笑了一下。

“傅某無用，找了半月也只找出這短短幾秒，幼子智力遲緩，連自我辯解都很難做到，我與華小姐商談再三，她還是不願意露面解釋，傅某難免多想，若我的孩子沒有推她…那她不願意解釋，是否意味着，那晚被推下樓的……其實是我的孩子。”

“我沒有…我沒有推他…”

虛掩的大門被推開，傅韶真正的聲音傳了出來，遲緩哽咽，像是在哭。

接下來的一切都如傅韶設想的那樣，人在面臨更大指責的情況下，理所當然的會辯解自己沒做過的事，華音驚慌失措，在鏡頭前解釋。

“我沒有推他！！”

“我們只是吵了幾句，他自己沒注意掉下去的！！我沒有推他！”

“我沒推他…他掉下去了我還去拉他了，我是去救他的啊！”

“我是想讓他推我，誰知道他自己……”

話音戛然而止，下一秒整個前廳都炸開了鍋，無數的閃光燈和話筒朝她湧來，問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華音被淹沒了，人群擠成一團，瘋狂的奔向她，她在這團雜亂中向臺上看，傅韶面無表情，低垂着眼，摩挲着手裏的手機。

他身後的視頻還在循環播放着，謝斂半露出的崩潰神情，跌跌撞撞的腳步，而華音靠在欄杆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沒有誰推誰，也沒有争執，就這麽短短的三四秒視頻，但足以讓人想象當時的情況，并不是網上流傳的那樣。

她來不及想為什麽這個視頻和她剛才看到的不一樣，話筒還在往她嘴邊湊，她卻像是被抽了魂的木偶，呆滞的看着前面。

這個視頻無法看出誰推的誰，但與她剛才說的話，卻完美嵌合。

她的世界開始暈眩，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其實根本沒有監控…傅韶不過是怕她臨陣反口，故意引誘她說出來，她是自己掉下去的。而她一個本該在病床上的植物人，完好無缺的站在這裏，就已經能證實那些傳言，至少一大半都是假的。

更何況……她還買一送一，親口說了本來是想要謝斂推她自己。

傅韶要還謝斂一個清白，讓人心服口服的清白，而不是讓人胡亂猜測，是不是私底下還有什麽其他交易。他用心良苦，寧願繞這麽一大圈來澄清，她…怎麽可能贏得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