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鲈魚
金弓夫人當場氣歪了鼻子,要不是施茵已經十分憔悴虛弱, 她甚至可能當場打斷施茵的腿。
金弓夫人罵罵咧咧道:“跟我玩兒這一出, 還能是為了什麽?肯定是為了葉盛蘭那個小白臉, 你這個要男人不要娘的小白眼狼,是不是還約了他裏應外合, 想要私奔?啊?好啊,看來梁媽也早就跟你們串通一氣了,來人!”
外面的仆人立刻連滾帶爬的滾了進來, “夫人有什麽吩咐?”
“去把梁媽給我抓回來, 還有姓葉的小畜生, 他肯定就在附近,都給我抓回來, 我要活剝了他的皮!”
施茵一把撲到金弓夫人腳下, 擡起蠟黃憔悴的臉, 哀求道:“娘, 娘,你就成全了我們吧!我不想嫁給姓薛的, 我喜歡的是葉盛蘭!”
薛紅紅憤憤不平道:“那個唱戲的小白臉哪裏比薛斌好了?”
施茵尖聲道:“哪裏都好!他無論哪一點, 都比薛斌強十倍, 百倍,千倍!我憑什麽要嫁給薛斌,我不愛他!不愛他!”
多日的布置功虧一篑, 她怎麽能冷靜,怎麽能甘心!明明, 明明馬上就可以去見葉盛蘭了,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局?
金弓夫人理都不理她,踢了一腳發懵的仆人,喝道:“你耳朵聾了嗎,還不快去?!”
“是,是…….”
仆人唯唯諾諾的應着,退出了施茵的房間。
顧閑與宮九早已自覺地回避了,畢竟家醜不外揚,他們兩個外人看到這些總歸不太好。他們走出施茵的院子老遠,還能聽到金弓夫人怒氣沖沖的聲音,宮九啧啧稱奇道:“這獅吼莊果真是名不虛傳,江湖人都知道施家莊莊主出了名的怕老婆,如今一看,倒也真是個可憐人。”
顧閑也微微笑道:“妻子兇悍自有兇悍的好處,至少江南一帶還沒有人敢對施家莊無理,這或許有薛衣人的功勞,但金弓夫人也确實功不可沒。”
宮九便道:“那不知顧先生喜歡什麽樣的妻子?”
顧閑搖了搖頭。
“在下暫無這方面的打算。”他不甚在意的一笑,道:“總得先将姐姐嫁出去,再考慮我的事情,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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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九聞言有些驚訝。按說姑娘家十多歲便該嫁人了,顧閑的姐姐怎麽也比顧閑大上幾歲,卻是至今沒能出嫁麽?
顧閑卻并未覺得自己話中有何不妥,他想了想,提議道:“既然一切都是虛驚一場,那麽我們也不必在施家莊留着了。聽說這裏的鲈魚堪稱一絕,九公子想不想去嘗一嘗?”
宮九自然欣然應允。
“顧先生相邀,在下不勝欣喜。”
離施家莊不遠的地方便有一座酒樓,名望江樓,望江樓的鲈魚在這一帶也算小有名氣,在望江樓吃飯的客人便也絡繹不絕。
顧閑和宮九來的正是時候。
或許正是吃完飯的時間,或許是遠道而來品嘗鲈魚的人甚多,一樓的大堂已被占滿,幾乎沒有空座。
桌上的菜肴美味可口,香味四溢,光是聞着這個味道,就已經讓人垂涎欲滴了。
小二哥眼尖,一看進來了兩個衣着不凡的客人,連忙走過去,殷勤道:“兩位客官也是來品嘗小店的鲈魚?樓上還有雅座,兩位快請,快請。”
顧閑與宮九随着小二上了樓。
上了二樓,耳邊的嘈雜聲也随之褪去,二樓的雅間多是富貴人家才用的起的,這些人除非喝的酩酊大醉,不然絕不會像樓下大堂那樣吵嚷成一團。
顧閑與宮九在雅間裏坐下,小二哥為他們上了壺茶,問道:“二位來點什麽?”
宮九道:“自然是要你們店裏的招牌菜。”
小二哥道:“我們店裏的清蒸鲈魚和紅燒鲈魚都很不錯,嘗過的客人就沒有說不好吃的。二位看,你們要哪一個?”
顧閑道:“清蒸吧。”
“好嘞。”
他與宮九口味都比較淡,宮九還不愛喝酒,便也沒有要酒水,又點了幾樣菜,他們便揮退了小二。
忽然,雅間裏的燈籠滅了。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月光,他們相對坐着,一時無語。
宮九動手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茶水流入杯中的聲音在這樣的月光下也顯得格外溫柔。
“多謝。”
宮九将茶杯放到顧閑跟前,顧閑低低道了句謝。
宮九彎了彎嘴角,卻沒有說話。
他們之間似乎頭一次有這樣的氛圍,宮九卻不覺得尴尬,他安靜的抿着茶,悠然享受起了這寧靜的氛圍。
小二哥端着幾碟菜上來時不由得愣了一下。
“哎喲,是小的疏忽了。對不住,對不住,小的這就給二位換上!”
兩個人都只是坐着,沒人開口阻止,很快,他們這邊的雅間也重新變得明亮了起來。小二哥又連道了好幾句對不住,直到有人在樓下招呼他,他才匆匆忙忙的告退了。
宮九低聲笑道:“這燈雖點起來了,卻還不如朦朦胧胧的時候來的美。”
顧閑贊同的點了點頭。
“有時候看清楚了,還不如看不明白,先生也這樣認為麽?”
顧閑道:“的确如此,但無論如何,該明白的事情總還是明白的好。”
宮九一手支着腦袋,饒有興趣道:“我一直認為——這世上的大多數人都是經不起深交的。真正了解了一個人,往往就會發現這個人最真實的模樣其實遠遠及不上我對他的期望。”
顧閑道:“因為人都有缺點。一個是活生生的人,一個是由心中的期望堆砌而成的幻象,人又怎麽可能比得過幻象呢?”
“是了。”
宮九笑了,他喜歡聰明人,與聰明人談話往往能讓他感到身心愉悅。當然,偶爾也會有些聰明的能讓他感到惱火的人就是了。
他幽幽道:“一個人真實的模樣,是永遠比不上我對他的期望的。而這世上的大多數人……”
他的目光明亮,眼眸深處卻閃爍着點點冷意:“都只會讓我失望不已。”
顧閑了然。
宮九這樣傲慢的人,其實是不屑于跟任何人做朋友的,他眼高于頂,瞧不起這世上的大多數人,哪怕是陸小鳳原随雲等人,他也僅僅只是覺得有趣而已,更是從來沒有表現出想與他們做朋友的意願。
——這一點,朋友滿天下的陸小鳳其實最清楚不過了。若非如此,那樣愛交朋友的小鳳凰為什麽遲遲不與宮九交朋友呢?
只因他十分清楚,宮九這人,絕不是能用來做朋友的人。
那顧閑和宮九,就算是朋友了嗎?
當然不是!
他們從來都不是什麽朋友!
他們不僅不是朋友,他們之間的關系也遠沒有看上去那樣平和融洽,顧閑和宮九彼此都很清楚這一點——但凡顧閑在氣勢上弱一些,讓宮九捉到可趁之機,他早已不能安安穩穩地在江南悠閑度日了。
宮九,可從來不是什麽好相與的善類。
他擇人而噬,睚眦必報,而顧閑顯然已經招惹了他太多,再也沒法全身而退。
“清蒸鲈魚來喽!”
小二哥将一盤鲈魚放上桌,笑嘻嘻道:“兩位客官,菜齊了。”
顧閑點點頭,微笑道:“有勞。”
“嘿,您太客氣了!那小的就下去了,您兩位要是有事,随時招呼。”
他轉身下樓去招呼其他客人去了。顧閑溫聲道:“吃吧。”
宮九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肥美的魚肉放到顧閑的碗碟裏,又給自己夾了一塊兒。
他難得的贊了一句:“味道不錯。”
顧閑也道:“是很不錯,吃了這鲈魚,我才覺得總算是沒有白來松江府一趟。”
宮九好笑道:“怎麽能算白來?你沒讓小姑娘跟她的情郎私奔成功,可是做了一回棒打鴛鴦的惡人,怎麽也不能算是白來。”
顧閑沉吟道:“其實有一件事,我還是有些在意。”
“什麽事?”
“施家莊的仆人說擲杯山莊的小姐也在這個時候病了,所以左輕侯才将江南大部分神醫全請去了擲杯山莊,導致施小姐無人醫治。我稍稍打聽了一下,聽聞那位左小姐已經昏迷了近一個月,滴水未進,卻還是勉強吊着命,實在是古怪的很——你說這病,是不是與施小姐有些像?”
宮九笑道:“怎麽?難道還能是施小姐和左小姐情投意合,卻礙于世俗眼光無法相守,才打算雙雙詐死私奔不成?”
顧閑忍俊不禁道:“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來,那葉盛蘭?”
“自然是為了掩飾不容于世的戀情而打出來的幌子。”
“這樣說來,施小姐與左小姐倒真是一對苦命人了。”
宮九揶揄道:“顧大夫不必急着同情,若這兩個人當真是合謀,施小姐的戲雖然演砸了,但那左小姐那邊,可還有的唱呢。”
顧閑輕輕嘆了一聲,道:“今日之事也不知是好是壞,可既然施小姐如此抗拒薛家的少爺,金弓夫人或許會重新考慮這門婚事也說不定。”
宮九可有可無道:“但願吧。”
兩人慢吞吞地吃完了晚飯,才走出雅間,剛走到一樓大堂,顧閑就耳尖的聽到了楚留香三個字。
“真的,我騙你們做什麽,我親自把楚香帥接進來,又親耳聽見他們說話,他肯定是楚留香沒錯。”
“楚留香又不是神醫,他去你們擲杯山莊做什麽?”
“他可不是來給小姐治病的,他來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山莊裏出了這件事,可我們老爺和香帥是多年的好朋友,他會來我們山莊做客,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顧閑與宮九默默對視了一眼。
…………
……
一天後的深夜,悄無聲息的爬上施家莊屋檐的楚香帥驚愕的睜大了眼睛。
屋檐上,正有兩個人悠閑地數着星星。
見他來了,墨色衣衫的醫者微微一笑。
“楚兄,別來無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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