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楊少傾已經很久沒理發了,額頭都被遮到了點,新的一周他準備去剪剪頭發。
石赫沒去上課,在醫院陪着李靜,不知道聊得怎麽樣了,楊少傾給他打電話也只得到了句讓他放心。
經過那天晚上的快樂事件之後,江齊骁就嚴令禁止楊少傾在上課期間跑到店裏去了,說只要再有一次他就搬走,楊少傾總覺得江齊骁是唬他的,但他又不敢違背,要是江齊骁真跑了那他找誰要去。
所以楊少傾最近一上課就去玩滑板打籃球練拳,腿部修複期間不能可勁兒造,每次都是剛來點興致傷口就有點疼了,煩得很。
楊少傾一個人從某個理發店出來的時候覺得腦袋有點涼,他本來只是想剃個寸頭,Tony老師說他這張臉不做個發型就可惜了,非要幫他刮了一半梳個undercut,楊少傾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有點不知道該說啥。
還好顏值夠硬才沒造成殘局?
這位Tony老師的技術可真不怎麽樣。
今天出了點兒太陽,溫度還是有點低,楊少傾穿了一件白色的高領衛衣,下身校服褲,他走在路上看着自己的影子,雖然腦袋上看着不咋地,但影子還是挺帥的嘛,讓他莫名其妙就想拍一下。
楊少傾掏出手機,打開後置攝像頭對準了自己的影子,将領子拉到下巴處,在邁出步子的那一刻按下了拍照鍵,再轉到前置攝像頭對着自己的臉拍了一張,翻開圖片庫。
完美。
帥得慘絕人寰。
一定要發給江齊骁看看,不選他當男朋友是多麽大的損失,嘿嘿嘿嘿嘿。
哼!
江齊骁的店裏好不容易來了個人有了賺錢的機會,他給顧客上完飲品之後百無聊賴的坐到吧臺刷手機,這幾天他都不讓楊少傾逃課來店裏玩,整天真的無聊到爆,新聞來來回回的翻,電視又不想看。
啊。
好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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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齊骁發呆的片刻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他回過神看到楊少傾的名字,愣了愣,點開消息框。
是一張影子和一張自拍,江齊骁點開大圖,楊少傾的身材被拍得很完整,脖頸纖細修長,輪廓完美到極致,該死的性感。
江齊骁的心髒撲通撲通跳了起來,看着這張影子照片臉居然默默燒起了溫度,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心動。
魔怔了真的。
連個影子都他媽能讓他這麽喜歡。
操。
江齊骁劃到下一張,是楊少傾的怼臉照,這麽近的距離無美顏狀态下居然連毛孔都看不到,多少小姑娘得羨慕死啊。江齊骁腦子裏出現了‘天生麗質’四個大字,如果楊少傾是個姑娘估計楊家的門檻都能被踏破。
他笑着把兩張照片看了好幾遍,嘆了口氣,偷偷摸摸把影子照設成了屏保,把楊少傾的自拍設成了聊天背景圖,抱着手機忍不住笑了好幾聲。
真好。
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在石赫和李靜這件事上,楊少傾以為自己已經有深刻的體會了,他沒想到這種突如其來的事件也會發生到自己身上。
周三的那天楊少傾剛放學回到家就接到了個電話,是老爸打的。
老爸老媽昨晚去了老家,具體是什麽事沒有告訴他。
挂了電話的楊少傾手機都拿不穩,四周的空氣似乎都稀薄了起來,他急促的呼吸了兩下,無力的癱坐在了地上,整個人呆愣住,好半天動彈不得。
麗姨死了。
老爸說,麗姨前天放火燒了全家人,小魚兒跟弟弟還有他們的爸爸爺爺奶奶,無一幸免全被燒死了,麗姨自己也被燒死了。
麗姨這麽做的原因是,小魚兒的爸爸趁麗姨不在,把小魚兒給糟蹋了。
什麽意思?
小魚兒還那麽小……
她是他親生女兒啊!
簡直……簡直禽獸不如。
麗姨發現之後心如死灰,受不了這麽惡心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夜裏一把火點燃了所有,讓兒女包括自己全部葬身火海。
楊少傾緩了好久都沒有緩過來,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了敲門聲,他勉強站了起來去把門打開,看到了站在門口一臉擔憂的江齊骁。
江齊骁剛才接到了楊叔叔的電話,拜托他去看看楊少傾,說他們不在家,怕少傾在家裏出事。
從老楊緊張的話語中江齊骁意識到是發生了什麽大事,二話不說跑過來敲起了門,敲了兩分鐘,他都準備撞門了楊少傾才開門。
楊少傾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哀傷和悲痛,嘴唇泛着詭異的青灰色,呼吸很沉重,彎着腰,整個人難受的縮着雙肩。
“怎麽了?”江齊骁見狀,以為他是哪裏不舒服,趕緊扶他到沙發上坐下,給他倒了杯水,“哪裏痛?啊?告訴我你哪裏不舒服?”
楊少傾沒說話,無力的靠着沙發背,一陣頭昏腦漲。
江齊骁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喝點水吧?”江齊骁笑着說,“充滿愛意的魔力小水水!喝一口酒不難受了!”
楊少傾緩了會兒,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端起杯子喝下一整杯水。
他沒精力和江齊骁怼,腦子裏都是麗姨的模樣,十幾年前的麗姨,幾年前的麗姨,前段時間的麗姨。
江齊骁正想開口說話,楊少傾突然幹嘔了兩聲,胃裏一陣惡心,奔到廁所抱着馬桶吐了起來。
嘔吐的聲音大得讓江齊骁心頭發慌,懷疑這小子會把內髒吐出來,他趕緊跑進廁所輕拍着楊少傾的背,還揪了揪他的耳朵。
這方法是小時候他奶奶常做的,不知道做得對不對,有沒有效果,現在也只能病急亂投醫了。
過了好半天,楊少傾才喘着粗氣平複了下來,停止了要命的作嘔,他掙紮着站了起來,費力把上衣給脫了,上面沾到了還帶着味兒的髒東西。
江齊骁把紙遞在他手上,發現他沒動,又主動幫他慢慢把嘴上的殘留物和眼淚擦幹淨。
楊少傾的表情還是之前看到的那樣。
江齊骁第一次見到楊少傾這種反應,着急得很,又不敢逼問楊少傾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沖了馬桶,跑進楊少傾房間拿了幹淨的衣服出來給他套上,然後把人推到床上躺着。
楊少傾沒有反抗,或者說他已經沒有力氣反抗了。
難受,渾身都難受。
惡心。
想吐。
他躺在床上又幹嘔了好幾下,吓得江齊骁趕緊把垃圾桶拿過來放在旁邊,生怕他吐得滿床都是。
等到他好不容易又平複下來了,輕輕阖着眼,開口說了見到江齊骁的第一句話:“麗姨死了。”
江齊骁僵住了。
死了?
國慶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就死了。
“自殺,放火,燒了全家。”楊少傾微微睜開眼,看着天花板發愣。
江齊骁驚訝的張開了嘴。
放火……燒了全家?包括自己和……小魚兒姐弟嗎?
為什麽?
像是知道他心中的疑問,楊少傾又開口了:“她老公……糟蹋了小魚兒。”
小魚兒從小就是個膽小的小孩,如果不是麗姨發現的話……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江齊骁驚呆了。
他的三觀被刷新了,世界上居然還真的有這種垃圾存在。
小魚兒,那個怯生生抱着弟弟的小女孩,可能連初潮都還沒來,就遭遇了這樣的獸父,怪不得楊少傾會有這種反應。
真的太惡心……
他不知道麗姨到底承受了多少,從被拐賣到這種地方被迫嫁人,被迫生孩子,被迫幹活兒,曾經到底有沒有過自殺的瞬間。又會不會想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正在尋找自己而放棄念頭,轉而将希望放到孩子身上。
她教給楊少傾很多東西,少傾是她的一抹希望,小魚兒跟弟弟是其次。
可是她的希望被玷污了。
她的親生骨肉,寶貝女兒,被狗屁不如的男人糟蹋了。
她到底有多痛心,所有人都無法感同身受。
那個天生患着唇腭裂的小男孩呢?他是無辜的啊,他原本還可以去做手術,過普通人的生活……
也許是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兒女承受人生疾苦了吧,又或許是真的瘋魔了,麗姨才做出如此駭人的舉動。
江齊骁嘆了口氣,手輕輕撫上楊少傾的手,試圖能給他一點安慰,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說什麽都沒有用。
“我的名字……很土吧。”楊少傾對着空氣笑了一下,沒有成功,表情比哭還難看,“麗姨取的……可能年輕時小說看多了吧,她看到我爸媽抱着才滿月的我,說了一句少年傾城,我媽喜歡得不得了,所以我叫楊少傾。”
“我雖然嫌土,但沒想過要改,因為是麗姨給的。”楊少傾自顧自的喃喃道:“她是除了我爸媽之外……對我最好的人,她把我當親生兒子,不止一次的告訴我,我不屬于這裏,我們都是外來人,總有一天會回到自己的地方……”
“我小時候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現在也不知道,可是她沒有再親口告訴我的機會了。”
“她……教會了我好多東西……可是她……就這樣走了,離開了我。”
“在縣裏好多人都說我和我爸媽不像,為什麽呢?從小到現在印象裏我也只記得我爸媽,村裏的人也都說我們是親生的。可是……為什麽一點共同點都沒有呢……我也覺得……不像啊……”
“你說……到底,為什麽啊……”
江齊骁有點佩服自己此時此刻還能從楊少傾剛才那番話裏找出幾處語序不當結構混亂成分殘缺的語病。
楊少傾猛的一擡頭盯住江齊骁,似是自問:“你說如果我不是他們親生的,那我的親生父母又在哪裏,他們會不會很想我?”說完也沒有移開視線,好像期待江齊骁給他個答案。
江齊骁有些抗拒楊少傾帶有疑惑和期待的這個眼神,他微微偏開頭默默的聽着,心頭不斷酸楚。
楊少傾該有多難過啊。
最親密的人走了,還是以這樣慘烈的方式走的。
弑子,是下定了怎樣的決心才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江齊骁抿唇,嘆了口氣,用力捏了捏楊少傾的手,幫他輕輕擦掉眼淚,輕聲說:“睡一覺就好了。”
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了,難道說“你還有你的父母”“別傷心了都會過去的”“節哀順變”?
這些話聽起來只會更讓人傷心。
楊少傾側躺着,蜷縮了起來,慢慢阖上眼睛,把江齊骁的手抱在胸前,無聲的抽泣了着,淚水從閉着的眼裏滑落,滴到了枕頭上,瞬間濕潤了一片。
麗姨走了……
從小麗姨就對楊少傾很好,他印象中有一段時間麗姨是不能自由外出的,村民經常把他帶到她家去陪她說話,小時候并不能分辨什麽是正确的什麽是錯誤的,他只是學着村民教他的話去勸說了麗姨。
後來慢慢長大了,開始發現其中不對勁的地方,詢問了父母才知道整件事的原委。
麗姨是楊少傾除父母之外最親的人。
他想幫她。
每次回來看她,心情都會不好一段時間。
因為自己還不夠強大,幫不了她而沮喪。
他還沒來得及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