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泰

第45章 十字路口

美術妹子深沉地點點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說了一句“哦，那你繼續”之後，就去了洗手間。

陳敏：“……”

他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路允，然後掏出工牌打了個卡，直接走人了。

路允跟在陳敏身後：“敏哥！外面天好黑，我好怕，一起走吧。”

陳敏：“你怕個鬼啊。”

路允：“對啊，我就是怕鬼。”

陳敏無奈極了，他心裏好像有一根繩索。見到路允的時候，這根繩索會拉緊，偶爾也會松懈下來，甚至有的時候，這根繩索是波浪形的，代表着他的糾結與難堪。但是……但是路允吧，他接近自己之後，就像是拿着一把剪刀，給他咔嚓一下，全都剪斷了。

好的，壞的。

喜歡的，讨厭的。

這些，都沒有了意義。

因為，陳敏發現，自己還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會笑會哭，會有一種“我是真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感覺，會……覺得這個世界也挺好，沒有那麽多的疲憊與無奈。

他是方舟，讓陳敏在俗世裏有了力量和栖息之地。

陳敏為自己感到羞愧，為這種澆不滅、殺不死的感情感到羞愧。

盛夏的夜裏，高溫褪去，留下的是潮濕的夢境。陳敏一邊胡思亂想，路允一邊在他身邊找話題聊天，陳敏從來都不知道路允講話會這麽尬，這要是換個別人，他真的早就不理了。

他們走出大門，站崗的保安哥哥恰巧是那天見證了陳敏和王儒弈掐架的那位。一看見陳敏，保安哥哥也打了個招呼：“敏哥，這麽晚才下班啊。”

陳敏揮揮手：“……是啊，拜拜。”

我擦，他有點懷疑整個公司的人是不是都認識自己了。

陳敏肚子有點餓，準備去二十四小時開着的便利店買點宵夜，路允自然而然地和他一起。漸漸地，路允也不說話了，兩人間回歸到安靜。

“你吃嗎？”陳敏在關東煮面前看了看，偏過頭問路允。

路允說：“吃呀。”

陳敏說：“嗯。”

他還是習慣性地也給路允買了一份，兩人捧着紙碗，坐在靠窗的凳子上。外面什麽都看不見，不管是天、高樓、還是街道，都在這一刻隐去了。陳敏和路允一塊兒吃東西，感覺自己好像又穿越回了從前，那時候，真相還沒有被揭穿，路允還是個可愛的鴨。

也許……

陳敏早就知道了。

他只是不想去琢磨那些疑點，那些不自然的地方。

也許……

在他的潛意識裏，他就是想要将錯就錯，然後去見路允吧。

過來一會兒，路允吃完了，他還是看着手裏的小紙碗，說道：“敏哥，我想了很多，我只能說聲抱歉。我也不打算解釋什麽了，我就是騙了你……但是，我……但是我對你……”

陳敏還在嚼嘴裏的魚丸，聞言情不自禁地放慢了速度。

路允：“我覺得跟你在一起特別輕松，特別快樂，你……你讓我感覺很奇妙。”

“還有你來療養院找我的那天，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真的。我從來都沒跟別的人說過那些，我只對你說過。”

陳敏心慌不已，終于慢吞吞地把魚丸給吞下去了。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玻璃，視線和路允的交彙在一處——路允的倒影有些模糊，并沒有陳敏想象中那麽清晰。

他想，身邊的這個路允是真實存在的嗎？

會不會……這也是人生的一種幻覺呢？

路允苦笑道：“敏哥，對不起。”

陳敏聽完後沉默了一陣，想說點什麽，路允顯然也想聽點什麽，但誰知道他剛想說話，就打了個飽嗝。

陳敏：“呃……嗝兒。”

路允：“……”

陳敏捂住嘴：“不好意思。”

路允的表情不自覺地出現了一條裂縫：“……沒事。”

這下可好，氣氛全無。什麽煽情，什麽袒露心聲，什麽以柔克剛，全都沒用。路允早該想到，在陳敏的面前，出現任何情況都不足為奇。

陳敏憋了半天，說道：“所以呢？我原諒你了，就這樣吧。”

他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心情極差，不知道是在生自己的氣，還是路允的氣。

陳敏什麽都沒說，在路允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轉身出了便利店，路允有些錯愕，愣神幾秒還是跟了上去。

“敏哥！”路允在後面喊他。

空空蕩蕩的街道，就只有陳敏和路允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着。路燈的微弱燈光拉長了兩人的影子，野貓也躲進了路邊的草叢。

陳敏心裏有一口氣，在此時此刻終于爆發了出來：“說到底，你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對我解釋，但是你沒有。我也真的是中邪了，怎麽會把時間和精力花在你身上。”——為什麽你不早點說呢？

路允：“……”

陳敏：“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笑，以為你被騙了，以為你過得很不好。”——是我很心疼你。

“你跟我不一樣，你很受歡迎，上的是名校，也不缺人追求。在你眼中，有些事情肯定很簡單吧，很多人喜歡你，你也不會感到孤獨寂寞。”——我在你眼裏算什麽？

“但……我只是個普通的社畜，每天都活得渾渾噩噩，想去喜歡一個人，但是沒有機會。我現在很後悔，就是不應該花錢去……找你。”——我也很想喜歡你啊。

“不過，如果沒有這一點點的錢，可能我更加什麽都不是了。”——不過，你不會喜歡我這種人的。

“但錢可以買到的關系很簡單，而現在不會那麽簡單。”——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路允：“敏哥。”

陳敏看着地面，繼續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原諒你了，但是你別……你別再跟我說別的話了。碰見你，我真的很倒黴。在洗手間的那天，要是我晚一分鐘進去，或者早一分鐘進去，錯過你，就好了。總之，那一天，我很倒黴，我一直都很倒黴。”——我不敢再相信你了。

他們走到了那個路口，過了街，再轉彎，就是陳敏的家。之前，他和王儒弈也在這個路口說過話。

其實，陳敏感覺自己話說重了，但是又礙于面子，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都說覆水難收，他也沒辦法了。

路允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敏哥你是這麽想的。”——我從來沒了解過你。

陳敏：“啊……”

路允：“但我……哎，行吧，你有的話也沒錯，是有很多人追我，我的确……怎麽說，不太常有空窗期。我的幾段感情都很短暫，大部分時間，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麽……”——我真的愛過嗎？

“在洗手間遇見你的那天，也是我過得很糟糕的一天。可是遇見你之後，我的生活好像就慢慢好起來了。”——謝謝你。

“但我的确不應該去騙你，任何理由都不行，王儒弈的事情也是，是我之前沒有處理好，後來的一切也都是因我而起。”——對不起。

高高的路燈，蟲群圍繞着唯一的光源，像是整個世界最後的一天。

路允看着對面的街道，最後笑了起來：“好吧，敏哥，再見，以後保證我不會煩你了。”——其實，我真的有點喜歡上你了。

陳敏：“哦……”

路允轉過身，準備過另一條街，恰好也是紅燈，還一直都有機器的聲音在溫馨提示：“現在是紅燈，請不要闖紅燈。”

“現在是紅燈，請不要闖紅燈。”

陳敏走出去一段路，回頭時卻不小心聽見路允在氣鼓鼓地罵那個機器人：“我他媽知道是紅燈啊，我走了嗎？你煩不煩？！”

陳敏：“……”呃，沒事吧？！

他想了想，終歸還是沒有再走回去。

然而陳敏不知道的是，當他轉過身，繼續往街對面走的時候，低着頭的路允也看了他。

十字路口，反方向。

告別以後，還會再見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