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泰

第36章 晚風是透明的影

敏哥想去土耳其：【路允，下課了嗎？等會兒我們去吃飯？】

Sunset：【下課了。】

Sunset：【我吃不了，還有點事，下次吧敏哥。】

敏哥想去土耳其：【……好吧。】

路允背着包，站在一家療養院門口，看着手機上陳敏給他發來的消息。最近一段時間，這天是越來越熱，陳敏也跟火辣驕陽似的，一天天地要約路允出來見面。

見面就見面吧……但他完全不和路允開房，就拉着自己大街小巷地陪他玩。

路允感到很疲憊，真的有點疲憊。

他心想，操了，傳說中的陪女朋友可能都沒陪陳敏累。

所以他上周終于受不了了，第一次鴿掉了陳敏。但是這人吶，就是說不出來的賤。路允沒和陳敏見面，卻老老實實地跑去聽了毛不易。

太喪了……不想聽了。

雖然很好聽，但就是好喪。尤其是那首《一葷一素》，都快把路允聽哭了。

此時此刻，路允又收到了陳敏的消息。今天不是周末，陳敏卻依然問他想不想出來吃飯。

路允在療養院門口做了登記，進去的時候還有些動搖——

他又拒絕了陳敏，但是卻好像能看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怎麽了？他很想自己嗎？有什麽飯是今天一定要吃的？

路允的心底知道陳敏多半沒什麽重要的事情，但還是有些不忍。

很多時候，他對陳敏都有許多不忍。

不忍看見他失落的樣子，不忍看見他難過的樣子，只想看見他一直傻傻的。

路允心想，我真是太煩了，陳敏最好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說。

Sunset：【定位】

Sunset：【我在這兒，你今天不加班嗎？】

敏哥想去土耳其：【！！！】

敏哥想去土耳其：【我立刻過去。】

敏哥想去土耳其：【哎？路允你怎麽在這個地方？】

Sunset：【等會兒見面了再跟你說。】

敏哥想去土耳其：【好的。】

路允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整個人輕松了起來。接着，他按照地址，在療養院的三樓找到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這是上次阮星和他說的那個爺爺，路允一直沒找到時間來，拖到現在，他還是來碰碰運氣了。路允還在猶豫，面前的門便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一個慈眉善目的奶奶正要出來，恰巧和猶豫不決的路允對上目光。

路允：“……奶奶，你好。”

奶奶：“小夥子，你找誰？”

路允往裏面看了一眼，看見房間裏面還有個爺爺正戴着老花眼鏡看電視，聞言也好奇地看向路允。

路允：“我找……傅良平，傅爺爺。”

傅爺爺：“是我！”

奶奶和傅爺爺對視了一眼，兩人好像也知道了路允的來意，便立刻熱情地請路允進去。

路允簡單地說明了來意，兩位老人和藹地看着他，一會兒要給他吃水果，一會兒要給他嗑瓜子。和他們的交談中，路允也大概知道了傅爺爺的故事。

傅良平爺爺出生在南方的某個大戶人家，父親曾去美國留學，回來後在大學裏教書。他也像父親一樣，一輩子都在教書，一輩子都在做學問。再後來，他結了婚，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

然而，傅爺爺這輩子唯一遺憾的是，他弄丢了他的小孫子。

“就那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就不見了。”傅爺爺苦笑道。

“我常常在想，那孩子不知道現在在哪，有沒有好好長大，是不是幸福？是不是快樂？他的父親母親自他離開後都病了，我也病了……我們一直在找他。”

路允聽完之後，便知道自己不是傅爺爺要找的人。

這世上有拼命找孩子的人，也有像他一樣，被抛棄的孩子。

路允：“對不起。”

路允：“我……我可能不是爺爺你的小孫子，我也很想是。”

奶奶：“你對不起個屁！”

路允：“……”

傅爺爺無奈地說：“哎喲你這個人，說話怎麽這麽粗魯！”

路允看着兩位老人開玩笑似的拌嘴，郁悶的心情也好了一些。奶奶姓洪，并不是傅爺爺的原配。傅爺爺的妻子在十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三年前，他在老年大學上課的時候，才認識了這位洪奶奶。雙方兒女對父母再找個伴兒都沒什麽意見，只不過兩位老人還沒正式結婚，用洪奶奶的話說，她現在還是傅良平的女朋友，要是她不願意，還可以一腳踹了他。

洪奶奶：“你這麽帥，做傅老頭的孫子可惜了！”

傅爺爺：“哎喲！！你這個人！！”

路允終于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覺得真好，人生短短幾十年，到了最後一段路，還有人陪在身邊。

與傅爺爺洪奶奶告別之後，天色将晚，夏天要到很久之後才會天黑。路允出了療養院，回頭看向傅爺爺和洪奶奶——老人所在的那間屋子的窗戶開着。

路允遠遠地朝着窗戶的方向揮揮手，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看見。

天色是澄澈的藍，慢慢由淺至深。晚風是透明的影，劫掠樹梢，晃動殘葉。

陳敏已經來了，他打了輛車，路允看見他一臉茫然地四處張望。

“敏哥！”路允喊他。

陳敏戴了個口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路允看着他朝自己跑過來，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亮亮的。

“你怎麽了？”路允問。

陳敏說話有點兒吃力：“我……上午拔牙……去了。”

路允：“上午拔牙，你晚上還約我吃飯？”

陳敏：“……”

好嘛，路允看見陳敏有點兒局促不安，心想，還是不要逗他了。

路允：“你別說話了，跟我走吧。”

陳敏點點頭。

路允和他走在一塊兒，療養院附近也沒什麽大型商圈，他便就近找了一家面館，給自己點了面，給陳敏弄了碗雞絲粥。

陳敏摘了口罩，慢慢地喝粥。路允看着他難得安靜的樣子，發現好像這樣也挺好的。

他記得，從前陳敏剛認識他的時候，還算是一個安靜的人。越到後來，陳敏的話越多，越來越放飛自我……有時候路允和他聊天，都能被他氣笑。

兩人吃完東西，陳敏去結賬，之後，天便完全黑了下來。路允又從背包裏拿出水杯，讓陳敏喝點水。

路允：“你再喝點水吧，看你嘴巴上都幹得起皮了。”

陳敏傻愣愣地看着他，接着乖乖地接過杯子喝了水。他走在路允的身邊，兩人漫無目的地散步，街邊亮起了路燈，路允和陳敏的影子有時追趕，有時又重疊。

陳敏：“路允……你今天為什麽在療養院？”

他說話好一些了，沒有那麽的困難。

路允：“我為什麽在這裏啊。”

他很少跟別人說自己的事情，就連和阮星聊天的時候，路允也更多的是用一種玩笑的語氣談論自己的出身和家庭。但是，他現在卻很想對陳敏說一說。

路允看着前方，想了想，說道：“今天認識了一個姓傅的老爺爺，他找了他的小孫子大概有二十年了，卻還是沒找到。之前，還有一位姓姚的女老師，她年輕的時候扔掉了自己的孩子，到了現在，她也沒有結婚。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敏哥，我其實不是我媽親生的，我是被領養的。”

“我小時候，就被別人扔在這座城市裏。我也是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我不怪他們，我就是……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麽？”

“算了，我撒謊了。我會怪他們……我會問自己，為什麽？我想知道，他們愛我嗎？是因為什麽呢？他們會後悔嗎？他們是不是也像這些人一樣找過我呢？”

路允把心裏的話一股腦往外說了，陳敏給了他一種——一種很難形容的表達欲望。他想，也許陳敏不會懂，也許他不該說。

路允說着說着，走着走着，忽然覺得身邊的陳敏停下了腳步。

路允也停下了腳步，但他沒有立刻回頭。

他們一前一後，仿佛約定好了一樣。

路允等了很久，陳敏才走上前，他就這樣徑直繞到路允的身前，接着，他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有一瞬間，路允以為陳敏要吻他，但他沒有，他只是和他額頭相觸，鼻尖相碰。然後，陳敏抱緊了他。

陳敏說：“路允，對不起。”

“我沒有辦法完全理解你，我也不會說話，我只能……在這裏。”

“你如果不需要我的話，可以推開我。”

路允沒有推開他，路允也抱緊了他。

他把臉埋在陳敏的肩膀上，感受到陳敏的心跳，感受到他作為另一個人的存在，甚至能感受到陳敏的靈魂。

他沒有依賴過任何人，他從來都是一個人。

過了很久，路允覺得好多了，他松開了陳敏，問道：“敏哥，謝謝你。”

“你今天為什麽來找我？有什麽事情要說嗎？”

陳敏：“……”

陳敏哽咽道：“啥事沒有，就是我請你吃飯請習慣了，一天不請，我就渾身難受。”

路允：“？”

哈？還有這種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