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

第25章

查傑這一覺睡到了晚飯的時間，朱戬看中午拿回來的饅頭已經冷透了，硬邦邦的，下午直接自己掰着吃完了，到了晚上有熱乎的，又給查傑拿了兩個回來，掰成小塊兒，一點一點喂他吃。

“你吃慢一點啊，來，喝口水。”朱戬一手舉着饅頭，一手舉着水杯，活像個正在看孩子的小保姆，還是照顧幼兒的那一種，“阿離，查傑的魂魄去哪兒了？不能找回來嗎？是不是找回來，他就不會這樣傻乎乎的了？”

“人有三魂七魄，他的七魄都在，只是少了三魂……只剩下胎光一魂尚存，所以心智如同稚子一般。”慕容離看他又是一臉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只好給他解釋，“三魂主心神，七魄主身軀，所以有人明明還活着，身軀運轉如常，卻沒有神智，不能起來活動，也就是你們所說的……植物人，那就是三魂離體，七魄尚存，若是能将三魂找回，人還是可以醒的，只是三魂聚到一起還好說，要是分開了，那就麻煩了……三魂之中，其一名曰‘胎光’，乃是先天之本，為主神，也叫‘天魂’。其二名曰‘爽靈’，主管靈知，乃是人一身所學經驗之根本，它要是沒了，人就會變得癡癡傻傻，不通世事，也是人們常說的‘人魂’，其三名曰‘幽精’，主管人間情愛一事，乃‘地魂’，若是丢了，一生無情無愛，孤寂終生……他這情況，大約是爽靈和幽精都不在了，才會是這般稚子的模樣。”

“那我們能幫他把魂魄找回來嗎？魂丢了……有他的生辰八字，可以喊魂回來吧？”朱戬找出查傑脖子上的那塊玉鎖，“這上面都寫着呢！”

“這……恐怕不能，他并非是後天将魂魄丢了，而是先天魂魄不全之人啊……”慕容離愛憐地摸摸查傑的腦袋，看看朱戬，“該回來的，總是要回來的，你放心吧，時候一到，他會恢複的。”

“唔……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不管了，對了，明天晚上就是月圓夜，名來村要祭祀那個将軍，你說……我們能不能去看看熱鬧啊？”只要是月圓夜，應該沒問題吧？朱戬之前聽李師傅說的是非月圓夜的時間進入會有危險，那只要十五晚上去不久行了嗎？

“不可……你老實待着吧，明夜……恐怕要起風雲了。”慕容離看了他一眼，湊過去壓着他的胳膊，“你又想做什麽？”

“嗯……也沒想做什麽，只是想看看而已……這回是民俗采風，我也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點靈感啊！”朱戬自己也是個畫畫的，這回出來，總不能一點想法，一點靈感都沒有吧？“我連東西都帶過來了，一幅畫都沒有，回去也不好交差啊。”

“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慕容離拉着他的手，慢慢靠到他的肩上，“沒事，我會護着你的。”

“嘿嘿，有阿離在，我就放心啦，不會出事的，對吧？”朱戬伸手把他摟進懷裏，拍着他的肩膀，這動作，好像做了好多次一樣熟練。

“嗯，不會的，時候不早了，你要打游戲還是睡覺？”慕容離跟着他住了一陣子，朱戬的生活習慣，他已經不想說什麽了。

“嗯……睡覺吧，今天起太早了，好困。”早上都是跟着學生的時間醒來的，朱戬怕出問題，一大清早爬起來去祠堂那裏守着了，這一天又是照顧查傑，又是管學生的，可是要累死了。

“嗯，你睡吧，我回去了。”慕容離看着他躺下了，才回到玉簪裏。

夜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大風，窗戶被吹得嗚嗚直響，朱戬睡得很沉，趴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突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來一陣簫聲，查傑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朱戬，然後，他慢慢動了起來，靠近朱戬的床邊，輕輕推推他的身體，見他沒什麽反應，又用力推了他兩下，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無奈朱戬睡得太死了，叫了半天他也沒把人叫醒。

血玉簪上靈光一閃，慕容離從裏面出來了，他拉着查傑的手讓他回去坐下，“睡吧，剩下的交給我，你別叫他了，他已經不認得我們了。”

查傑聽了他的話，不知道怎麽回事，眼中竟流下兩行清淚，眼珠一錯不錯地看着朱戬的睡臉，像在哭，又好像只是一個娃娃的眼睛出了些問題。慕容離幫他擦擦眼淚，“別哭了，你不必替我哭的，好了，回去睡一覺吧。”慕容離扶着他重新躺下，伸手捂着他的眼睛，在他眉心上用力按了一下。

查傑又重新睡了過去，朱戬對發生的這一切一無所知。慕容離整整衣袖，拿着竹簫便出去了。他走到了村口，站在空地上，北風刮得嗚嗚作響，他将竹簫放到唇邊，清亮的聲音從簫中發出，如龍吟虎嘯一般沖破天際，一時間風吹得更大，将他的衣衫卷起，月上中天，似乎還有一點殘缺，明晚才是月圓之夜。風似乎是平地而起，帶着枯草落葉掃了過來，慕容離握緊了竹簫，只聽到另一邊也響起了簫聲，聲音斷斷續續，如泣如訴，像是一雙會勾魂的手，抓着人的魂魄不放。

慕容離于那股簫聲對抗了一陣子，漸漸有些不敵對方，他放下竹簫，轉身回到李家的院子門口，就看門裏站着幾個學生，他往這幾個學生的天靈蓋上使勁拍了一下，“都回去，好好睡覺，別醒過來！”

幾個學生被他一拍，好像醒了，又好像沒醒，身子一抖，乖乖回房間去睡覺了。慕容離邁着大步回房間，就看朱戬醒了，“你怎麽起來了？”

“他把我叫醒的……”朱戬指指擠到自己床上的查傑，他睡得正香呢，就感覺有人在叫他，然後就感覺枕邊好像多了個人，自己被擠得沒地方伸腳，然後就醒過來了。“把他把我弄醒了，自己又睡了過去！算了算了，不跟孩子計較了，我去那邊睡吧。”朱戬去上了個廁所，突然回過神來，“阿離，你剛剛去哪兒了？！”

“沒，沒什麽……沒事，就是出去一趟而已。”慕容離摸摸查傑的腦袋，被朱戬的聲音吓了一跳，“你快些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哦，好。”朱戬躺到床上，聽着外面的風聲，突然睡不着了，“阿離，我……我不想睡了，你陪我說說話呗？”

“好啊，你想說什麽？我聽着呢。”慕容離坐到他床邊，把竹簫放到床頭上，跟血玉發簪并到一處。

“你這竹簫，我見你從不離身，上回你說那血玉簪子是那個人送你的，那這支簫呢？裏面還有一把劍！居然能吹響了……”朱戬上回就看他從竹簫裏面拔出一把劍來，這以前可就是在小說、武俠片和游戲裏面見過啊！

“當然能了，這簫是我一個好朋友送的，他跟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後來……他走了，我沒有別的可以懷念，只有這支竹簫，一直跟着我，算是一點紀念了。”慕容離看着竹簫上的穗子出神，阿煦的模樣還時常在他眼前回蕩，他想阿煦，可他也想執明，這兩個人，一個都不讓他忘掉，他不敢忘了阿煦獨自茍活于世，他更不能忘了執明……那顆捧到了自己面前的真心。“我曾經說過，這世上沒人真心待我，我以為阿煦沒了，這世上便沒有人會将一顆真心交付于我，可是後來，我發現自己錯了……他把我最想要的東西給了我。”

“阿離……這兩個人……對你來說都很重要對嗎？可你……更喜歡哪一個？”朱戬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躺下，“過來，我抱着你。”

“你……”被他這麽一打岔，慕容離的情緒好了很多，他看看朱戬，緩緩躺到他身邊，接着一條胳膊就把自己抱住了，溫暖而有力。“你放開我……”

“不放，你告訴我，這兩個人，你更喜歡誰多一些？”朱戬抱着他的腰，臉貼着他的後背，慕容離的身上總帶着一股香味，他說不出來這是什麽香氣，只覺得自己好像很久以前聞到過，有種熟悉的感覺。

“說不清……我只知道，我欠了他們很多，阿煦給了我第二次活下去的機會，我為了他、為了瑤光，率領大軍平定天下，可是到最後，我發現自己其實一無所有……我帶着大軍，兵臨城下，等到的，就是他主動投降的消息，還有……他的絕筆信，那年我從天權離開，去了遖宿，只是為了自己報仇，借着遖宿王的手，将天玑、天樞、天璇盡收囊中，唯獨天權最難攻破，天權外有天險昱照山阻隔，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本以為要與他硬碰硬，耗上三年五載才會将天權拿下，沒想到……他聽說我回來了，竟然叫人主動打開城門，将天權的金印送到了我面前……”慕容離回想起那天的場景，他在馬上，馬下站着的，是皇宮中自己曾經熟悉的內侍，那人滿臉不甘，也只能聽從命令，将金印交與自己。

“別說了……阿離，難受的話就別說了……”朱戬抱他抱得更緊了，他明明看不到慕容離的臉，他跟自己說話的聲音也并沒有什麽情緒的起伏，可他就是知道，阿離傷心了，阿離心裏難受，他慢慢撐起身子看了一眼，“咦——查傑怎麽哭了？”

“大概是做夢了，好了，你快睡吧，我陪着你就是了。”慕容離擦擦自己的眼角，沒有一滴淚水，他拍拍朱戬的手，讓他躺下，“其實我也說不清自己跟喜歡哪個……兩個人都給了我又一次活下去的機會，可是兩個人也都沒給我說謝謝的機會……”

“哦，我懂了，他們都死了……”朱戬趴到他背上，緊緊抱着慕容離的腰，“阿離，別難過，我還會陪着你的。”

“嗯，還有你，好了，睡覺吧。”慕容離這回沒想推開他，朱戬不是他，他不敢這樣抱着自己，可惜，自己也沒給他一個機會，要是可以，他想回到天權，回到水榭邊，抱他一下，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