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節
取得斯曼的同意後,西水計劃在特定的幾個時間過去照看病人,但等到西水真正有空過去的時候,便又過了許多天。這日,鼓足勇氣,西水再次推開那扇形同虛設的門。
一進房間,西水不多說什麽有的沒的,直接撈起袖子就幹活。
不顧那些躺在粗糙毯子上的人的哼唧和不滿,西水手腳不停地将門窗紛紛都給開了,頓時,滿室陽光,雖然屋子的采光度很不好,但門窗全開之後,也讓人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那些人依舊嘟囔着,說什麽的都有,但也有突然安靜下來,仔細觀察西水動作的人。
“哼……老這樣病又怎麽會好……細菌就是這麽滋生的,病菌在陰暗潮濕的環境繁殖得可歡了知道不……”少年邊幹着活,嘴裏邊念叨着些壓根就沒人聽得懂的話,屋裏慢慢的也就靜下來了,大家都在不動聲色地聽着,觀望着——這個少年,到底想做什麽。
繁忙的腳步突然一頓,衆人的心再度被吊起,西水擡起随着成長而開始稍微顯得有些尖細的下巴,淡淡地朝這些沉默下來的人們瞥去:“怎麽,不鬧了?”接着,又冷笑一聲:“各位大哥們,可別誤會,我并不是來幫助你們什麽的,也不要以為這種程度的排斥對我會起作用,我只是在工作,做自己分內的事情而已,所以……至于你們那些‘假惺惺’‘看好戲’的說法,最好還是收起來。因為,我根本沒有精力去關心你們是怎麽想的。”
這話說得,衆人在愣了幾秒後開始憤怒,但又礙于身體因素,發作不得,又過了一小會兒,便思量起來,而後終于還是帶着苦澀的笑,了然不語。
“是啊,我們連當茶餘飯後的笑談都嫌多餘呢……躺在這裏等死既然是我們必然的命運,又有什麽精彩可言呢……”一名相對年輕的男子嘆息着。
“我說……”西水挑眉:“你可別誤會,我只是認為,等死什麽的,決定權不還是在你們手上嗎?決定要掙紮地生存着,還是要苦悶地死去,這都是選擇,不論貧富貴賤,所有人都有選擇的機會。至于我,不過是來協助治療的,其餘的,一概不管。”
剛才那名說話的男子強撐起身子,帶着試探的語氣問:“你是……”
“我叫帝特,是來自西臺的俘虜。”說話間,西水已經撈起地上多餘的褥子和枕席,準備沖向門外。
“俘……虜?”這個回答令屋內許多人同時愣了神。
突然,一名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纏住西水腳後跟:“……水……!”
西水看了眼他幹裂到滲出血絲的雙唇,稍微挪開蹄子,而後道:“你等等。”
“伊達大哥?”
伊達是那兩名守衛中的一名,那天跟西水說話的則是另外一名叫做布繁的,因為有斯曼的交待,所以二人對西水也還算客氣,加上西水又是來幫他們減輕負擔的,也因此在表面上反倒對西水有了幾分親近的意思。
“咦,帝特小弟,你不好好待在屋裏幹活,出來幹什麽?”看着跟弟弟年紀差不多的西水,伊達實在是擺不出壞臉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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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的水已經喝完了,我可以去汲水場汲些回來麽?”
“水的話,我記得還剩下一些的啊?”伊達想了想:“再說,今天也沒取得到汲水場的允許呢!”
“……”西水默了一秒,那是能喝的嗎?!“允許?可是伊達大哥,我之前也天天到汲水場去打水呀,為什麽就——”……放屁,純粹是歧視好吧,怎麽健康的奴隸是人,這些病秧子就不算?別人都能随便打随便喝的水,這些失去利用價值的人就還要經過什麽“許可”?
“呵呵,他們啊……”伊達凝目,摸着西水蓬軟的頭發:“反正有水喝就行,別的你也就別多管了,知道嗎?”轉而像是想起什麽事情,伊達叮囑了句:“這事跟我說說也算了,別跟布繁提起,否則的話……”餘下的意思很明顯,西水如果再多事,恐怕會是自讨苦吃了。
西水不着痕跡地皺起眉頭:“謝伊達大哥。”真麻煩。完後轉念一想,管他呢,反正他不說,別人哪還知道自己這是打水給誰的?心裏想通了,情緒倒也就上來了,拎着倆小陶罐,屁颠屁颠就往汲水場跑。
回到屋裏後,這都還沒将水放穩,就已經有三兩個人圍了上來想要搶在別人前頭讨水喝。甩甩手,西水将水護在身後:“急什麽!急什麽!打破罐子看你們今後還不喝西北風去!”這并不是危言聳聽,依照現在的情況看來,很有可能那些守衛兵會以此為借口,徹底偷懶不打水去了。
衆人果然被西水這番話給威吓住了,沒敢再進一步糾纏,乖乖等待分配。見此,西水不由得感慨,糖衣炮彈,還是不如用好棍棒。取來這些人的餐具,西水将水煮沸,趁熱燙了,好歹跑了幾趟,病人這才有水得喝。分發完後,眼尖瞅見送飯給兒子的某位大嬸來到門前,西水一把拉住,不由分說便開始交待任務。起先那位大嬸還愣愣的手足無措,而後很快就明白過來,也不多說什麽,挽起袖子就幫西水搭架子洗枕席被子燒水打掃,本就是貧苦人家,幹起這一類平常的家務活,利索程度自然不在話下。
環境衛生的問題暫時解決之後,接下來便是個人衛生。看看變化速度越來越快的天色,耙耙額頭汗濕的劉海,今天是完成不了了,呼……算了,明天再來吧:“我明天再來。”也不算是特地的交待,反像是讓別人不要破壞自己勞動成果似的,西水沒有波動的語氣中帶了點兒叮囑的味道。
“呵~”
兩耳一豎,西水分明聽到那聲無論從客觀情感還是主觀思考上來看,都不該屬于此地的輕笑。腳步停下,思索再三,西水并沒有回頭,反倒是若有所思地自語:“人活着,總該有個盼頭不是?”沒頭沒尾的話聽起來頗為費解,但聽在有心人耳中,倒也并非全然的沒有意義。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隔幾天西水便來給這些人換個枕被什麽的,平時的話則跟那些有孩子在這裏工作的大嬸們商量好具體的工作事宜,大嬸們都很有愛心,對西水利用免費勞動力的行為絲毫不介意,因為她們心裏也知道,保不準下一個病倒送到這裏的就是自己孩子呢。大嬸們熱心,西水也就樂得清閑,只要将一些基礎的護理方式以及衛生常識交待給她們即可,工作量減弱後,思考謀劃的時間便多出來了,這對西水來說絕對是大好事一件。
“哦?西臺軍內竟有這樣的人物?”哈提瓦紮微微的笑了,襯着那副冰冷的長相,怎麽看怎麽讓人發毛。
“是的,不過……還是個孩子。”手下人回答得有幾分猶疑,消息來源絕對可靠,但那畢竟是個不過十來歲的孩子,能本事到哪裏去?他還是有些不相信。
“……孩子?”腦海中似乎飛快地閃過什麽,哈提瓦紮一時間抓不住這一閃而過的念頭,揉揉太陽穴:“可別小看西臺的男性。”
下邊人點頭喏喏。一說及西臺,誰不知黑太子上一次吃的大虧呢。
“西臺軍那邊有什麽動靜沒有?”
“暫時還沒有!”
“這就奇怪了……”哈提瓦紮托腮沉吟:“繼續留意西臺軍的動向,尤其是他們的統帥,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報告!”
“遵命!”
又簡單地交待了些防守的事宜後,哈提瓦紮颔首揮退衆人,頭一仰,任如瀑般的黑色發絲垂落一地:“孩子……嗎?”似乎想起了若幹年前那名攔下婚車的少年,手指輕觸着額上淺細的痕跡……少女的低泣,那一聲纏繞在耳邊的“弟弟”,猶自不絕,如同魔咒,将他一生緊緊地捆綁住,無法脫身。當時的耳飾尚在自己額上晶瑩璀璨……可彼時的少年呢?呵……你我,皆已是名震天下的人物,許多人的命運,都掌握在我們的手上,可——我們卻再也回不到那些個耳鬓厮磨的夏夜。
“……”西水漠然地看着眼前這名自稱是聯絡者的僞病號:“我不明白你的話。”
那人冷笑:“不明白?那要我怎麽證明你才能夠‘明白’?”
西水不說話,轉身便走。當他傻的啊,随便來個人告訴他說“哎,我是西臺負責聯系的探子”,然後他就必須淚撲認親麽?未免也太……純真少女系了點吧!?
“帝特……”一道好似嘆息的聲音自角落裏逸出。
西水腳步一頓,是了,這道方才是那夜輕笑的調兒。回頭,鎖定目标:“你是?”“忘了嗎?我們在哈圖薩斯還有過一面之緣。”男子俊俏的容貌上閃過一絲無奈的笑意:“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忘了。”
西水挑眉:“一面之緣?”一面之緣誰還記得住。
“呵呵,怎麽才轉眼間,模樣沒多大變化,性格倒這麽……淩厲起來了?”那人低低地笑着:“既然忘了,那我不介意再自我介紹一次:弓兵隊隊長,魯沙法。”
“你……”西水晃神,這個人……不就是後來對夕梨死心塌地到讓人糾結的那位嗎……似乎是在戰隊裏見過……不過沒什麽印象就是了,反正自己又不是什麽大人物,哪有機會接觸到這些小首領,更別提刻意的介紹了,加上後來戰況所迫,所以西水幾乎是沒有接觸到西臺軍裏真正作戰的幾位領袖級人物。仔細觀察着眼前黑發及肩,額上綁着布條的高挑男子,是了,應該正是那名癡情種子不錯。既然魯沙法在,那賽那沙……“賽那沙殿下也來了嗎?”魯沙法不說話了。不一會兒,就在西水打算開口繼續問下去的時候,魯沙法突然擡頭,目光炯炯:“為什麽是賽那沙殿下?”
“什麽?”西水一愣。
“你怎麽知道殿下在瓦蘇甘尼?”魯沙法盯着他,眼眨都不眨的。
“……因為你在這兒,不是嗎?”西水笑笑。
拇指劃過唇下,魯沙法若有所思道:“只是這樣?”
“不然隊長以為呢?”
魯沙法不說話了,殿下的直覺果然是對的,帝特變了,分明是熟識的人,卻要裝作未曾見過,到底是為什麽?
左右打量了一番後,西水突然再度開口:“這不是說話的地方,留下聯絡方式,過兩天我再具體聯系你!”
“……好。”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元旦結束了……?唉唉,假期神馬的,果真是浮雲。還是學生好,心情好不好,天天都是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