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拒婚
衛寶珠吓得慌忙縮回手, 李熾不滿地瞪了衛燎一眼,惹得他醋意大發, 自家妹妹給別人擦汗, 怎麽,他還問不得一句了?
當下他蠢蠢欲動就想再動手, 卻因敵我懸殊而含恨忍下,只悶悶丢下一句,“大夥兒叫你們來喝粥了!”
然後冷哼一聲, 傲嬌而去。
衛寶珠看得好笑,有心哄哄他,便追了上去, “哥哥, 妍姐姐……”
什麽?!
衛燎飛快地站住了腳步,眼巴巴地回頭, “阿妍怎麽了?”
“妍姐姐……她有東西托我帶過來。”
衛寶珠頓了頓, 笑眯眯道,“還有娘親, 腌了好些小菜, 可惜有人生氣, 都不想要了。”
“誰呀?誰生氣了?”
衛燎瞬間變臉, 厚臉皮地拉住妹妹的袖子,“好妹妹, 哪個敢生你的氣, 告訴二哥, 我幫你打他!”
衛寶珠忍俊不禁,吩咐紅裳道,“你去給二少爺拿那罐子漬豆幹來,然後那個我一直收着的小包袱。”
“是。”
紅裳聽命前去,衛燎已經喜得見牙不見眼,明明一臉期待,還要強壓着做出不以為然的樣子,“這鬼地方待久了,口裏都要淡出鳥來,還是妹妹心疼我。”
衛寶珠瞪了他一眼,也懶得計較他爆出的粗口,兄妹二人一路往裏走一邊絮絮說着話,李熾不遠不近地跟着,也不去打擾他們兩人的閑話家常。
軍營中的臘八粥乃是一口大鐵桶熬制,簡直快有大半個人高,衛寶珠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熬煮的食物,不覺得有些新鮮,當分到她的那一小碗放到面前,她喝了一口,差點沒嗆出眼淚來。
她從來沒有喝過這樣辣的臘八粥!
衛燎指着她哈哈大笑,李熾也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伸手幫她拭淚,一面解釋道,“西北苦寒,為了能讓将士們不傷身體底子,所以吃食裏面都加了一些胡椒,你嘗嘗就好,無需勉強。”
衛寶珠眼眶紅紅,看上去楚楚可憐,卻搖了搖頭,低下頭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出乎意料地,在适應了那股嗆辣之後,粥的綿長口感便湧了上來,而且裏面的內容居然十分豐富,各色的豆子和着小米混合在一起,十分的飽腹,她只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李熾就毫不嫌棄的接過來,将剩下的慢慢吃完。
衛寶珠有些羞,卻也有些好奇,小聲問他,“太子哥哥,我看到這裏面有些東西不是我們帶來的呀?難道西北也産紅豆那些?”
李熾看了一眼營帳中呼啦啦喝粥的将士們,朝她使了個眼色,起身出了營帳門。
衛寶珠跟了上去,并沒有帶紅裳,今夜月色極好,清冷的月光灑在西北的荒地上,反射出一片片銀白,遠遠可見黝黑的樹影和小小的山包,影影綽綽間仿佛還能聽到狼群的呼嚎。
衛寶珠有些害怕,快步追了上去,李熾轉頭看了她一眼,柔聲道,“別怕,我們人多,它們不敢過來。”
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衛寶珠有些害羞地點了點頭,然後就感覺他放慢了腳步,陪自己不急不慢地沿着營地外圍走着。
白日裏早有士兵将地面處理得很幹淨,腳下除卻有些濕,便再無任何不便之處,衛寶珠被他拉着來到了一處小山坡上,李熾将她的鬥篷攏了攏,然後道,“你看。”
衛寶珠順眼望去,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嘆,原來那邊一片銀白連綿不斷直到天邊,仿佛與那邊的群山連成了一整片琉璃世界,那是一個沒有任何生靈踏足的禁地。
“我們的國土多麽美麗,即使是這樣荒涼的地方。”
李熾在她的頭頂輕聲道,“所以,我一定不會讓任何人破壞它,無論是外族還是自己人。”
衛寶珠敏感地察覺到了他身上的改變,從前在宮中,他仿佛被什麽束縛了,一直讓自己隐忍與妥協,但半年的軍中磨砺卻使得那層殼破掉了,讓他顯露出隐藏許久的鋒芒。
“我有話要和你說。”
他低頭看向她,見月色中她的小臉凍得通紅,不禁覺得有些可憐可愛,展開鬥篷将人細細裹在其中,然後才道,“如果覺得冷,我們就先回去。”
衛寶珠搖了搖頭,窩在他的懷裏小聲地道,“裏面人多眼雜,不太好說話。”她知道李熾特意把她拉出來,就是有些話要避開人言。
李熾笑了笑,伸手摸着她的後腦勺,慢慢道,“好,我們說會兒話。”頓了頓,他又道,“你今天喝粥,發現了什麽對吧?”
衛寶珠點了點頭,老老實實承認,“好像,西北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麽艱難。”
李熾輕笑,“那是因為我很早就從各處運來的米糧等需要之物存儲。”
衛寶珠睜大眼,李熾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道,“西北雖然貧瘠,隔此處不遠的無憂城卻是一處樂土,乃是各國交換所需之所,我很早就和他們城主有了交情,所以東西沒有走大梁的明路子。”
衛寶珠呆了一呆 ,沒想到他竟有這麽大的膽子,可是……
“錢從哪裏來?”
聽得她小心翼翼的問話,李熾忍不住笑了起來,“這麽多年的太子當下來,我難道沒有半點自己的人手與勢力?我總得為自己安排好一條後路,萬一……”
萬一什麽,他沒有說出口,衛寶珠卻知道,他說的是萬一被廢,他也得有辦法活下去,身為一個工具,敬帝又怎會留東西給他,前世可不就是孤孤單單地被發配到了西北?
想到這,她心下不由得一疼,微微握緊了他胸口的衣服。
李熾繼續說道,“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你好好的待在京城,等我回來。”
“京中……”
衛寶珠頓了頓,還是決定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他,也好提前做個提防,“我覺得朱瑞重要反。”
李熾一愣,低頭看她,“為什麽這麽說?”
“這段時日,他常常約我出去。”
衛寶珠決定換種方式說明此事,“交談中,我察覺他野心極大,而且無為子收我為徒後告訴了我一些事情,他是欠了他的恩惠,才不得不庇護了衛萱。”
“……所以,你為了查證,便不顧安全答應他的邀約?”
李熾慢慢道,聲音聽上去很平靜,衛寶珠卻察覺了他身體緊繃,仿佛在隐忍着怒氣,頓時心裏一咯噔,老老實實認錯,“我錯了。”
“你讓我說你什麽才好……”
李熾咬牙,将人抱得更緊了一些,“我只道你是身不由己,被那厮逼迫,居然卻是自己膽大包天,你這樣讓我怎麽放心在西北?”
“我錯了。”
衛寶珠又認錯,突然卻發現他話裏的不對勁,狐疑道,“你早知道朱瑞重約我?你怎麽知道的?”
李熾語塞,衛寶珠恨恨地掐了他腰身一把,“你有事情瞞着我?!”
“……也不是要瞞着你。”
李熾低低嘆了一口氣,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印章放到她眼前,“其實,本來也是要送給你的。”
衛寶珠愣了愣,李熾卻笑了笑,“伸出手,拿着啊!”
她下意識地接住,那個是黃玉石做的字章,後面寫的是……
“這是我的私章,有特殊的記號。”
李熾道,“拿着它,可以號令京中我布下的暗哨,必要時,可以保護你和國公府的安全。”
“所以……”
衛寶珠皺眉,“我每次出去總感覺有人盯着我,那就是你的人?”
李熾沒有想到她會這麽快察覺,一時間有些狼狽,“我,我只是不放心……”
“朱瑞重給我送東西不是翻車就是摔壞,那也是你幹的?”
“嬌嬌……”
他有些緊張,“你喜歡什麽,我都可以送給你。”所以,幹嘛要別人的東西!
“……傻子。”
見他嗓音都有些變了,衛寶珠噗嗤一笑,撲過去抱緊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本來我也就沒想收他的東西。”
“除了你,我什麽都不要啊……”
李熾僵住,整個人仿佛浸在了溫水裏,胸口撲通撲通跳着,他從沒想到,自己竟會被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給弄得手足無措,唇角不受控制地傻傻上揚。
過了許久,他才抱緊了她,低聲道,“我也是。”
****
時間一眨眼就過去,很快地年後衛寶珠就要準備回京,畢竟來送軍需及慰問的目的已經達到,她也不能久留免得影響軍情。
畢竟,再過不久此處便要拔營,所有的計劃都已經部署好,只等李熾一聲令下便要徹底收服那幾個不聽話的部族。
便是依依不舍,也到了告別的時候。
衛寶珠坐在馬車裏,眼淚汪汪地看着旁邊騎着馬送自己一程的男人,他面容冷肅,深目高鼻,也只有回過頭來看她的時候才會柔和些神色。
敲了敲旁邊的車窗,他将馬靠得近了些,低聲問道,“還有什麽忘記了的嗎?”
忘記把你帶走。
衛寶珠搖了搖頭,看着他只是不舍,李熾被她看得心裏也不好過,恨不能将車隊停下,好将人能搶了回去。
“照顧好自己。”
他低聲叮囑,“有什麽讓人傳信給我,我教過你的,還記得嗎?”
衛寶珠點點頭,又扯出脖子上的黃玉小章給他看,李熾笑了笑,“乖。”
“你也一定要小心。”
衛寶珠吸了吸鼻子,小聲道,“不要生病,不要受傷,不要凍着、餓着,不要……”
她忽然啞然,李熾的目光是那樣炙熱,裏面藏着的舍不得并不比自己少,仿佛她再說下去便會不顧一切的讓她留下來。
終歸一切只化作了最後的一句,“我等你回來。”
“……好。”
李熾慢慢道,看着她一會兒,低聲道,“我回去了。”
“嗯……”
知道軍營裏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衛寶珠強忍着不舍點了點頭,然後坐回了車廂,狠心不去看他策馬離去的背影。
他們都要各自努力着,争取将一切的事情都解決。
然後才能團聚。
……
回到京中,果不其然敬帝并不在乎這趟如何,只是草草封賞了一番,然後就又投入了煉丹中,整個朝政幾乎都已經被三皇子把持,朱家在朝中氣焰更甚,甚至跟他們沾親帶故的一字并肩王都已經加入了他們的陣營。
衛寶珠知道,這都是衛萱在其中牽線的緣故。
上輩子,朱瑞重也是借着三皇子李晟,不聲不響地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今生他又想故技重施,她卻再也不可能讓他得逞。
只是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她連續幾次拒絕邀約後,他居然會直接向敬帝提親,李晟神色陰沉,但想起衛萱勸自己的那些話,便也按住了心中的那些不快,開口幫忙說和,幸而幾位大臣站出來極力反對,才讓這事兒沒有當場就成。
可是誰都看得出來,敬帝并沒有特別反對的意思。
消息傳到天人觀,衛寶珠氣得摔了手裏的針線活兒,當下就要起身去找敬帝,卻被紅裳攔住。
“姑娘,您可不能跟陛下對上,萬一……”
“萬一什麽?!”
衛寶珠冷道,“他還能殺了我不成?你放心,我就是去找他說道理,不會胡亂頂撞的。”
當她冷冷地站在外面,敬帝竟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的模樣神情,實在是太像明華,剛才他竟還以為是明華又一次回來找他算賬。
可是只要她回來,哪怕是回來罵他,他也心甘情願,他再不會去說那些讓她傷心的話。
衛寶珠看着他隐在紗幔後面的輪廓,看上去幾乎像個骷髅架子,看到她來也沒有起身,依舊半卧在軟塌上,手中還拿着一根長長的煙管。房間裏煙霧缭繞,煙氣與香氣混合成一股極奇怪的味道,漸漸漫了出來,她有些不适應地打了個噴嚏,心中不滿之意愈濃,這就是大梁國的皇帝陛下,看上去簡直跟個昏君也沒什麽兩樣。
“……你來做什麽?”
沉默許久,敬帝慢慢地道,“朕不想見你,走吧。”
“我來,就是想知道陛下打算将我嫁幾次?”
衛寶珠上前一步,聲音極冷,“又或者說,您打算利用我幾次?”
“你放肆!”
敬帝怒了,又咳嗽了幾聲,坐直的身體緊跟着緩緩靠回軟墊,“朕不想跟你吵,你給朕回去!”
從前,衛寶珠總是很怕他,可是現在看着他,她卻只覺得他可恨又可憐,幼時那個高大陰冷的男人如今縮在那紗幔後面,是那麽的懦弱可笑,他不肯接受姨母已死的事實,更不願相信,她居然到死都沒有同他和解。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我不會嫁給朱瑞重。”
她看着紗幔後面的人影,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會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朕讓你嫁,你就得嫁!”
敬帝仿佛被她激怒了,将手中的煙鬥扔了出來,卻并沒有砸中衛寶珠,只是在地面上滾了幾圈,然後停在了她的腳邊。
“若不是看在,看在你姨母的份上,朕現在就可以斬了你!”
他怒吼着,“給朕滾出去!”
“若不是看在姨母的份上,你以為我願意來見你?!”
衛寶珠也怒了,“她一直想你做一個好皇帝,一個明君,即使不是個好丈夫,至少不能昏庸無能,危害社稷,可是現在的你呢?”
“整日整日不上朝,縮在道觀裏尋求缥缈虛妄的仙道,任由李晟把持朝廷,依賴于衛萱的那些不入流的迷香尋求虛假的安寧。”
“她看到現在的你,又會是什麽感受?你難道要讓她死了都後悔曾經選擇過你?!”
房間裏一片寂靜,只聽得簾後男人粗重的呼吸聲,他本來應該要發怒的,應該狠狠地砍了這個竟敢大逆不道的丫頭,可是她的最後一句話擊中了他,讓他突然之間洩去了所有火氣,覺得自己竟是那樣狼狽。
後悔。
明華選了他,覺得後悔……
不知道過來多久,他才終于沉悶遲緩道,“你回去吧,朕會再想一想。”
衛寶珠行了一個禮,轉身退了出去,只在心裏低低的嘆了口氣,她不是故意要提到姨母,可是當看到敬帝如此,她心裏卻莫名有幾分難過。
這兩人,原本不必如此的。
……
“你說什麽?!”
朱瑞重大怒,“敬帝不肯答應?你為什麽不說服他!”
“我怎麽沒有跟他說?”
衛萱有些惱怒,同時還有些說不上來的酸意,“王爺您不是真的愛上那個小丫頭片子了吧?她有什麽好的,值得您要發這樣大的脾氣?”
“你懂什麽!”
朱瑞重來回踱着步子,“她是很關鍵的一環,她的父兄如今都掌握這京城防衛,若是她成為本王的人,這皇宮大內還不是任本王進出?何愁大事不成!”
“那萱兒的父親和弟弟也可以幫您啊!”
衛萱怒了,“我那二叔和堂兄從不會防着我們,只要我父親和弟弟前去,一定可以為您打開城門,又何必非要這門親事!還不就是瞧中了那丫頭的美貌!”
“都這個時候了,還吃這些幹醋。”
朱瑞重看着她嘆了一口氣,“你恐怕是不知道現在的形式,本王收到消息,太子那邊勢如破竹,已經攻入了蠻夷腹地,恐怕不久就要得勝回朝,你想想看,等他回來後我們還能做什麽?”
“那……”
衛萱有些遲疑,“王爺想怎麽做?”
“先發制人。”
他的眼神有些冷,“趁李熾回來前,先攻下京城,他如今遠在西北,遠水救不了近火,等他轉回來時,我早已經控制住京城,也有了足夠的兵力與之一戰。”
“可是……”
衛萱有些不放心,小聲問道,“會不會倉促了一些?”
“如今趕的就是時間。”
朱瑞重給她算着自己的兵力布置,然後又說到了寧國公父子手中的禁衛軍,還有京中握有軍權的那幾員大将,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否則,将再也沒有射出去的機會。
“如今,若真如你所言,能夠拿到寧國公父子的令牌并打開城門。”
朱瑞重道,“到時候事情成了,許你一個皇後之位又如何?”
這還是他第一次清楚明白的給出承諾,衛萱眼眸睜大,只覺得心頭都砰砰跳了起來,深深地拜下去道,“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