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帝後對峙
勤政殿旁的側房裏，敬帝在紙上落下最後一筆，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劉和，收起來。”
他意興闌珊地丢下筆，旁邊候着的內侍大總管便無聲無息地上前，将那副畫好好收進密室裏，只等墨跡晾幹後挂到牆壁上早已安置好的地方。
這密室十幾副畫，上面都是同一個人，當年意氣風發的皇後明華。
成親時，他沒有什麽珍貴寶物下聘，唯有一手丹青還算拿得出手，于是承諾她每年都要為她畫一幅畫像，直到她白發蒼蒼，自己再也拿不動筆為止。
那時候的她，每年都笑靥如花的站在自己面前，有時候還故意去鬧他，惹得他臉紅心跳手抖，浪費了一張又一張的畫紙。
可如今還不到二十年，他的頭上剛剛現出幾根銀絲，那個想要一生一世的姑娘卻已經這樣怨恨他，再也不想與他攜手，恐怕也早忘了成親時的這個承諾。
敬帝看着畫像上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年疏于練習，他畫中的她一年比一年看着陌生，離當年紅蓋頭掀開的明豔很遙遠，跟如今的冷漠生疏也不同。
那是一種根本都不會存在于她臉上的虛假笑容。
因為，她早已經不會再看着他笑。
“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劉和處理好了畫像，外面的小徒弟送了消息進來，他走到敬帝旁邊小聲道，“娘娘最近睡得不□□穩，怕是在為朱貴妃的事煩心，陛下趁此機會安安娘娘的心也好。”
敬帝垂眼，又看了一眼牆上的她，到底還是心軟了，“今天我不會再跟她吵……”
及至走了出去，明華果然候在了外面，身旁連芍藥都沒有帶，只靜靜站在那裏，身着皇後冠服，身影幾乎要淹沒在了那寬大華麗的衣袍裏。
什麽時候起，她竟變得這樣瘦弱……
敬帝心中一痛，慢慢走上前去，低低喚了聲，“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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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然聽到這個很久遠之前的稱呼，明華有些恍神，但很快就轉過身來淡淡道，“如今我是皇後，這個名字早已經不再用了。”
她說着走上前一步，唇邊帶着一抹冷笑，“就如同您，也不再是我的桓郎。”
“……只要你願意，朕可以永遠是你的桓郎。”
敬帝靜靜看着她的眼睛，聲音裏難得的有了幾分脆弱，“元元，不要再跟朕鬧別扭了，就讓一切回到從前好不好？”
“我從未跟你鬧過。”
明華的聲音很冷靜，“是你一直在做一些不合時宜的事情。”
“就比如這次，你敢說你不是故意的？”
她擡眼目光如刀，“你明知道我不想讓嬌嬌留在宮裏，為什麽還要傳出那樣似是而非的話？朱蓉腦子不好，你也要依着她？！”
“朕并沒有答應。”
敬帝嘆了口氣，“明華，你從來都是自行揣測朕的每一個舉動，然後給它加上無數的隐喻，認為是有什麽陰謀藏着，可有時候朕并沒有多餘的心思。”
“你并沒有拒絕！”
明華眸光犀利，對他的辯解絲毫不以為意，“陛下，在我面前就不必演那些苦情戲了吧，老實說，你要如何才肯放過嬌嬌？”
“不過是你的外甥女兒，難道朕的兒子就這樣配不上嗎？”
敬帝被她直白的嫌棄給弄得下不來臺，“晟兒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學有才學，身份也貴重，這天下除了皇帝他做不得，其他還有那一點不好？”
“全部都不好。”
明華惡心地道，一個是假惺惺腦子有病的貴妃，一個是莫名其妙自以為聰明的皇帝，這兩人生下的孩子能有好的？那李晟一看就完美地繼承了這兩人，愛裝模作樣又喜歡自視甚高，她才不會讓她的小嬌嬌配給這樣的一個人。
“你……”
敬帝被她氣得一哽，竟與自己兒子有了種微妙的同病相憐之感，在她的眼裏，兩父子都是一樣的被嫌棄，一個配不上她，一個配不上她的外甥女兒。
可他畢竟是皇帝！！
敬帝咬着牙，“若我下旨，衛寶珠不嫁也得嫁。”
“……別告訴我，你看不出朱貴妃他們的野心。”
明華握緊手指，恨不能打爆他的腦袋，看看裏面都裝了些什麽才說出這樣愚蠢的話來，“你是嫌如今□□寧了，要讓以後的政局動蕩不安嗎？！”
到時候又讓寧國公一家該如何自處？！
“朕也可以改立三兒為太子！”
敬帝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立李熾，本就只為你，如果你心中一直介意他，那我留着他又還有什麽用？不如早早打發了幹淨。”
明華簡直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如何能說出這樣的話，誠然，她的确一直不喜歡太子，但在朝政上他做得無可挑剔，是個天生的帝王之選，大梁交給他，日後定能蒸蒸日上，安定強盛，可在他眼中居然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作為帝王，你不能明辨善斷。”
沉默許久，她終于慢慢開口，“作為父親，你不能公平慈愛，作為丈夫，你不能尊重疼惜，李敬棠，你真的是一個失敗徹底的人。”
“你，你……！”
敬帝被她氣到，手指點了她許久才憤怒道，“明天我就下旨賜婚！”
“只要你不怕魚死網破。”
明華冷冷看着他，“你知道我從來說到做到，別忘了我的手裏，還拿着先皇遺旨！”
“你！！”
還沒等敬帝緩過這口氣，那邊明華已經幹脆利落地轉身就走，竟是連禮都不再行了。
默了許久，他才喃喃自語，“朕是不是太縱容她了……”繼而苦笑，這個問題再得不到別人的任何問答。
明華剛回到自己的寝宮，就扶着牆慢慢軟倒下去，唬得芍藥連忙抱住了她，一疊聲地喊人快過來幫忙。
等到手忙腳亂将人安置好，來瞧病的太醫也正好到了，摸了脈後沉吟許久，終也只道，“娘娘有些郁結于胸，不是什麽大事兒，好好養着就是。”
他說着又開了幾副藥，看了一眼明華，在心裏嘆息一聲起身親自去抓藥。
衛寶珠沒想到人出去了一趟回來就成這樣，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姨母，前世她纏綿病榻，骨瘦如柴的模樣在腦海中襲來，莫名的恐懼讓她往後退了一步，低低喊了聲“不！”，然後轉身就朝外跑去。
“讓她去吧。”
芍藥喚住了紅裳，輕輕嘆了口氣，“別說她了，我剛剛差點都快吓死，讓她一個人緩緩也好。”
紅裳慢慢止住了腳步，又擔心地看看皇後娘娘，低聲道，“那我去幫忙打盆水來。”
衛寶珠一口氣跑到了元啓殿，連聽到舒美人那條哈巴兒的叫聲都顧不得害怕，直接跑到了李熾面前，一把抓住了他道，“太，太子哥哥，快，快給我二哥寫信！”
李熾本來正在下棋，看她這形容狼狽的模樣，不禁起身扶住了她，“緩一緩再說，不急，發什麽事了？”
衛寶珠拼命搖頭，雙眼通紅，“不是，你快點給我二哥寫信，讓他們快回來，我好害怕！”
“是母後出事了？”
李熾心底一沉，很快猜到她如此反常的原因，很快朝外喚道，“小夏子，快拿玉筒進來！”
所謂的玉筒，其實是一根小小的玉色管子，裏面塞了張傳信的紙條，李熾很快就寫好了情況，遞給小夏子道，“快讓暗部的人傳出去，讓周邊所有驿站配合，不惜一切代價節約時間！”
“是！”
小夏子很快出去，李熾轉頭看了一眼僵在原地哭得亂七八糟的小丫頭，低聲嘆了口氣，走過去從袖子裏抽出一張手絹來給她溫柔擦拭。
“別害怕，母後一定會沒事的。”
他低聲安慰道，想了想喚人來吩咐了幾句，然後給她把眼淚擦幹，“把臉洗一洗，等下別讓母後見了擔心。”
衛寶珠點了點頭，元啓殿的宮女春夏端了一盆水進來，歉然道，“姑娘，我們殿裏沒有主子們用的脂粉，只能委屈您先使一使奴婢的了。”
衛寶珠搖頭，小聲道謝，“謝謝春夏姐姐。”然後在她的服侍下重新梳洗了一番，眼下還壓了些粉，好讓看上去不那麽浮腫。
這個時候李熾已經聽完了下人的彙報，眉心鎖得死緊，他沒有想到就一天的功夫，母後便如此等不及去找上了父皇。
早知道……
可是母後根本不會相信他。
李熾用力閉了下眼，那邊衛寶珠已經整理好形容，怯怯地走過來道歉，“對不起，太子哥哥，我剛才太失禮了。”
“沒事。”
李熾伸手摸了摸她腦袋，低聲道，“我們一起去看看母後？”
衛寶珠點了點頭，兩人各懷心事地一路無言，剛到了鳳鸾殿門口，就聽得裏面一聲驚呼，“快！娘娘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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