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鬥花
“嗯。”
李熾沉沉看了她許久,才淡淡應了一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覺得這一刻,很想伸出手來摸摸她的腦袋。
而他也當真這麽做了,衛寶珠呆住,待察覺到他是想安慰自己,眼眶一酸,差點沒落下淚來。
人就是有這麽奇怪,本來她一個人都沒事了,一旦察覺有人在意心疼,頓時委屈都湧了上來,此時姨母和家人們都不在,這個名義上的表哥算是她最親近的人。
“今天,你受驚了。”
李熾目光隐忍,“我會為你出氣。”
“不用了,太子哥哥。”
衛寶珠揉了揉眼睛,努力笑道,“我會自己解決的,你還有好多事要忙呢,不用費心這點小事。”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面前男人眸光一暗,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沉冷着臉不再說話。
她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心裏有些不安,衛寶珠又伸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道,“太子哥哥,你怎麽啦?”
“……沒事。”
明知道她跟自己并不親近,眼前這模樣也不過是害怕他生氣,李熾心中再郁悶也只得盡數忍下,緩了緩情緒道,“你找孤有什麽事?”
怎麽突然好像疏遠了起來……
衛寶珠咬了咬嘴唇,到底還是小聲說出了自己的請求,“太子哥哥,你能不能把你的金絨球給我。”
李熾直接将腰上的錦囊解給了她,又問道,“夠嗎?需不需要我再給你要一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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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夠了!”
衛寶珠忙拒絕道,“我只需要一個機會就行了。”今夜,無論衛萱做什麽,她都要和她對着幹。
“你高興就好。”
李熾看了她許久,慢慢道,“想做什麽就去做,無論發生什麽,都有孤為你撐着。”
衛寶珠睜大眼,他卻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轉身離開。
鬥花會很快就開始了,姿态各異的插花被擺了出來,有的富貴,有的清雅,還有別具一格,弄了束金燦燦的稻穗來,也不知這個時節從哪裏找來的稻子。
但這其中最打眼的卻是一個青玉花瓶,裏面擺着的既不是花,也不是草 ,只是幾根光禿禿的葉子綁在枯枝上,還有些黃色的須須。
這也太難看了吧……
衆人竊竊私語,實在不明白誰居然把這樣的也敢拿出來展示,別的不說,找些好看的花草總會的吧!
衛萱的神情卻很得意,環顧衆人一副爾等凡人的模樣,瞬間就讓衛寶珠确認了這就是她的作品。
只是不明白她憑什麽這麽有把握,恐怕這花還有其他看不出來的東西。
随着月上中天,四處也點起了宮燈,花團錦簇擁着星星點點,交相輝映,夜風中有暗香湧動。
行人三三兩兩穿梭在花叢之中,那瓶稻穗得到了極大的贊許,有幾位學子搖頭晃腦吟詩寫賦,稱其不俗。
忽然有處傳來一陣驚呼,衛寶珠聞聲望去,果然是衛萱那瓶花的方向。
重頭戲來了!
她精神一振,跟着往那邊過去,此時那個碩大的青玉花瓶前已經圍滿了人,也不知道衛萱做了什麽,瓶中的枯枝幹須漸漸活了過來,泛出勃勃生機。
而那些發黃的幹須逐漸轉白飽滿,變成一種月華般的顏色,然後層層綻開,露出裏面金子般的垂蕊來,而與此同時,有股奇異的濃香溢出,聞到的人不由得為之一振。
“月幽昙!”
有誰喊出了這花的名字,人群中議論紛紛,裏面的人舍不得走,而外圍的人還在往裏面擠,人人都想見一眼那只在傳聞中聽過的異域名種奇花。
“絕!”
龍圖閣大學士宋謙一拍大腿,掏出一個金燦燦的東西來,“今日當以此花為首!”
金絨球!
人人都知他平日裏挑剔刻薄得緊,往年甚至還曾拿了金絨球回家,放言皆是俗品,無一瓶可看。偏偏他的文學繪畫造詣無人能望其項背,甚至每年連陛下都會好奇過問他選的哪一瓶,所以漸漸地,他的選擇就成了當年的風向,十有八九就是鬥花會的贏家。
不能再等了。
就在他将要投出金絨球那一刻,衛寶珠撥開人群走了出來,“花雖美,寓意卻不好,我還是更願意選擇那瓶國泰民安金稻穗。”
她說着把手中的金絨球露出來,笑道,“看來我今年和宋伯伯選的不一樣呢!”
“哦?原來是寶珠侄女。”
宋謙與寧國公是酒友,對這個粉妝玉琢的小丫頭也很喜歡,當下被打斷了話不以為忤,反而笑道,“願聞其詳。”
“春日宮中宴會本為祈福,自然什麽都要圓滿長久才好,昙花轉瞬即逝,留下的不過剎那美感,故而我覺寓意不好。”
衛寶珠笑,仿佛沒有看到衛萱那殺人般的眼神,“而金稻穗卻代表着我朝五谷豐登,人人都能有口飽飯吃,我覺得這才是該有的好兆頭。”
“話也不能這樣說。”
宋謙搖頭,“昙花雖然只剎那,卻驚豔衆生,這鬥花會鬥的本來就是花,稻穗寓意再好,也未免有投機取巧之意,意圖用大義來占先,倒違背了這鬥花會的初衷了。”
“說得好!”
李晟笑着走過來,朝宋謙行了一禮道,“弟子受教,做人當如昙花,即使短短人生,也要剎那芳華,我也選這昙花。”
他是故意的!
衛寶珠咬緊下唇,明明只是姑娘們的小活動,他這話一出就明白着為這瓶花撐腰,即使她之後說得再有道理,只怕也大多數人也會跟着皇子選擇。
“孤卻要選稻穗。”
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衛寶珠驚喜地看過去,果然是李熾緩步走來,金冠玉帶,身姿昂然,神情冷肅端方,“衛姑娘,你繼續往下說,孤洗耳恭聽。”
衛寶珠甜甜笑了笑,行了一禮,底氣大增,“宋伯伯也說這鬥花會鬥的是花,自然也知,比的其實是姑娘們的插花技藝和對美的感悟,這月幽昙雖美,可是美的是它本身,這插瓶配枝……說句不好聽的,恐怕連我房中的燒火丫頭都不如呢!”
人群中響起一陣哄笑,自然也想起了在那昙花開放之前的亂糟糟樣子,衛萱氣得發暈,她懂什麽!這月幽昙不僅難得,而且對于水和配枝都有嚴格的要求,才能在規定的時刻剪枝綻放,況且什麽叫做先抑後揚?自然是之前越難看,後面昙花開放的驚豔才能給衆人留下深刻的對比印象!
“再者,這鬥花會比的并不是誰家的花更加珍稀罕有。”
見宋謙眼中已有了思索之意,衛寶珠繼續道,“稻穗易得,幽昙難求,能以常見之物搭出令人叫絕的花藝才是真本事,不然往後的花會人人都去尋那些貴重難見的奇花,誰還比技藝情致呢?”
“可這稻穗也不是花啊!”
李晟笑道,神情卻分外咄咄逼人,“這月幽昙固然敗在它本身的高貴罕有,那稻穗卻是連參賽資格都沒有,一個賤物本就應該逐了出去才是,怎配與這些名花擺放在一起争輝?”
他竟敢在這麽多人的面前意有所指!
衛寶珠下意識看向李熾,大梁國的太子殿下卻垂着眼,神情在陰影裏看不分明,宋謙也沒想到一場鬥花會竟會讓兩位皇子對上,一位是當今的太子殿下,卻身低微,不得帝後喜愛,一位是外祖家勢力極大的三皇子,母妃如今在宮中也是春風得意,甚至代替皇後舉辦了此次宴會。
“如何不是花!”
衛寶珠怒了,向來嬌柔的聲音因為生氣格外響亮,“若無花,如何有稻穗?再者,它是國之根本,何其寶貴,若要我說,這滿園子的名花都比不得它!”
“皇後娘娘當年也是以幾枝棉花在鬥花宴上取勝,一個是解民之饑,一個是護民禦寒,兩者一脈相承,都是心系百姓,不忘根本,這也是我們陛下常常挂在口邊,教導衆人的,三殿下何以如此輕視?”
“說得好!”
宋謙撫掌大笑,“沒想到寶珠侄女年紀小小,卻如此深明大義,不愧是皇後娘娘親自教導出來的,宋謙佩服!”
他說着走過去,親自将自己的金絨球放入了代表稻穗的那個木格子裏,那裏面本就有了幾個,他這個放進去卻格外意義不同,而緊跟着他,衛寶珠也将自己那個放了進去。
勝負已定。
衛萱幾乎快要把嘴唇都被咬破,千算萬算,她都沒想到衛寶珠會出來攪局。這不應該啊,因為最近和她關系很僵,她并未告訴她自己的插花是什麽,她不會知道那瓶花就是自己的才是。
難道真的是意外?
還是她們本來就是天生的對頭,即使無意之間也會壞她的好事。
李晟的臉色更加難看,他沒有想到自己竟會被一個小丫頭給數落一頓,更沒想到宋謙當着衆人的面站到了太子那邊,尤其看到李熾臉上那隐忍愉悅的笑意,他就更恨了!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贏定了?!
氣怒之下,他口不擇言,“大哥,你可一直都沒有說話,你選稻穗又是為的什麽?莫不是看上了那位插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