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蕭世子
夜菀菀沒有情緒地點了點眼睛下方的位置,平淡地仿佛陳述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的語氣。
“這裏,沒擦幹淨。”
夜挽川眼中興奮的光隐去,暗沉沉的。
他擡手漫不經心地一抹,緊盯着夜菀菀,仍是無辜地笑着,“哦,被菀菀妹妹發現了呀。”
夜挽川揚手自在地示意身後的假山,“菀菀妹妹可想看一看?”他渾身上下表露着非常希望夜菀菀去看一眼的意味。
夜菀菀往前走了一步,在夜挽川奇異的目光下,她啓唇,如珠落玉盤,“阿寒。”
沒有人看見阿寒從哪裏出現的,他橫劍在夜挽川身前,身材高大。
夜挽川目光微凝。
夜菀菀退後一步,緩緩松開汗濕的手。
她慶幸,今日阿寒跟在她身旁。
夜挽川,大約就是個瘋子。
“菀菀,你們在做什麽?”夜挽舟下朝回來便看見這一幕,上前詢問。
夜挽川叫了聲大哥,他知道他做不了什麽後,擺擺手,無趣地走了。
夜菀菀将剛才發生的事簡單講述了一遍,夜挽舟眉心起了一道褶皺,問阿寒,“可有看到剛剛夜挽川在做什麽?”
“不曾看到。”阿寒道。
假山後面不遠處,是一個不小的池塘,一眼能望到盡頭,沒有可藏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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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挽川擡步走向假山後,片刻後他走出來,朝夜菀菀搖了搖頭,“沒有不尋常的地方。”
夜挽舟送夜菀菀回院子的路上,同夜菀菀說起:有段時間夜挽川院內的丫鬟換的格外快,傳出了一些不好的傳言,但後來,傳言很快便被壓下了。
若不是今日發生的事情,夜挽舟也幾乎忘了曾有過這個傳言。
“國公府內,就沒有人深究嗎?”說完這句話,夜菀菀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若有人深究,哪還等的到今日。
“老夫人和林語将他看做眼珠子。”夜挽舟頓了頓,似覺得荒唐,“國公爺或許不會在乎。”
即使夜菀菀早已不對英國公府抱有希望,然此刻,也覺得有股冷意。站在英國公府的地界上,便覺得寒涼。
“菀菀。”夜挽舟忽然喚了夜菀菀一聲,聲音有些啞,“有些陰暗的事情,也許現在藏在暗處,但總有一日,越來越明亮的光會把他們都找出來。”
夜菀菀知道,夜挽舟是在是在說他自己。
他現在對比于整個英國公府還過于弱小,但若有一天他承襲了英國公的爵位,或擁有了足夠多的權利與能力,他不會放任英國公府內的那些陰暗繼續存在。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夜菀菀現居的院子前。
夜菀菀終于問出了她放在心上一路的問題,“兄長,你的生辰你打算如何過?”
夜挽舟聞言,冷淡的眼裏浮上些暖意,難得生了逗夜菀菀的心思,“這也要問我,妹妹不幫我想想?”
夜菀菀眨了眨眼,彎唇笑了,“兄長都聽我的嗎?”
“我就菀菀你一個妹妹,也還未給你找個嫂子,不聽菀菀的聽誰的?”夜挽舟笑。
夜菀菀這下是真的驚了,頭一次,從夜挽舟嘴裏聽到“嫂子”。
夜挽舟清心寡欲、不動春心的模樣,夜菀菀此前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永遠沒有嫂子。還好,夜挽舟是有将來要給她找個嫂子的目标的。
夜菀菀應下,擲地有聲,“那都聽我的。”
既然确定了夜挽舟的想法,夜菀菀便再沒将英國公的話放在心上。
時間一日日過去,很快接近了夜挽舟的生辰。
夜菀菀想到蕭白與夜挽舟的不對付,有意想尋機會改善一下兩人的關系。她給蕭白修書一封,言明夜挽舟生辰一事,并詢問他是否要來參加。
可惜,直到夜挽舟生辰前一日,夜菀菀也沒有收到夜挽舟的回信。
夜菀菀雖有些遺憾,但想到蕭白近日很有可能在忙碌聽風樓的事情,便放下了這抹遺憾。
……
翌日,夜挽舟生辰。
夜挽舟眼睛被蘇先生從後蒙住,蘇先生“惡聲惡氣”地威脅,“小郎君乖乖的不要掙紮,跟着老頭子走有肉吃。”
夜挽舟哭笑不得,扯出來被蘇先生壓到身後的袖袍,随了蘇先生的動作。
行了一段路,夜挽舟被蘇先生按着坐下。
蘇先生放開手後,眼前恢複明亮,夜挽舟瞧見了自家妹妹笑盈盈的臉,以及桌上的一碗長壽面。
白面條上卧着顆橙黃的蛋,撒着點點翠色蔥花,湯色雪白,唯有一點美中不足,面條磕磕巴巴,可見的粗細不勻稱。
“兄長,生辰快樂。”夜菀菀将碗推到夜挽舟面前,拿起筷子塞入夜挽舟手中。
“我做的面條,梅姑指導的,你可要賞臉,全部吃完。”夜菀菀秀眉一楊,做出威脅的樣子。
愣怔的夜挽舟回過神,見此立刻被逗笑。
“好,全部吃完。”
他怎麽舍得不全部吃完。
除了幼時扶月郡主還在時,每到生辰會給他做一碗長壽面,此後再無人給他做過一碗真心實意的長壽面。
夜挽舟拿筷子卷起面條,垂眸塞入口中。
夜菀菀坐在夜挽舟對面,将給夜挽舟是生辰禮輕輕放到桌上後,雙手撐着下巴,靜靜看着夜挽舟吃面。
生辰禮是一個精巧的白玉雕琢成的小亭子,亭子裏婦人環抱着男孩。
這是最後夜菀菀最後定下的樣式,改成了一個小物件。
夜挽舟吃的很快,一碗面條很快消失大半,讓人懷疑面條是否真的十分美味。
夜菀菀心裏有數,面是梅姑在她失敗不知道多少次後實在看不過眼和的,然梅姑本身也不是廚藝特別好的人。
夜菀菀稍稍起了些心虛,“……兄長,不用勉強吃。”
夜挽舟睇了她一眼。
夜菀菀讪讪。
這時,不遠處杏花樹後,一角白色衣袍一閃而過。
夜菀菀微微睜大眼,一邊和夜挽舟說話,一邊凝神盯着杏花樹。
不一會兒,又是一片衣角随風飄了出來,與此同時,一張俊秀的公子面孔從樹後緩緩探出來。
蕭白撞上夜菀菀驚訝的視線,做出“我回來了”的口型,他擡起右手在額跡點了點,讓眼底笑意不至于太誇張,吓到眼前的姑娘。
但夜菀菀還是被突然出現的蕭白吓到了,小小地啊出聲。
“怎麽了?”夜挽舟擡眼看向夜菀菀。
夜菀菀來不及收回目光。
夜挽舟尋着她的視線,準确捕捉到了探出頭的蕭白。
短暫的訝異過後,夜挽舟握筷子的手緊了緊。
“蕭世子怎麽在這裏?”夜挽舟不願在妹妹面前失了風度,保持着良好的涵養起身詢問。不過,下一句話就不再客氣,“今日不方便招待,還請蕭世子盡快離開。”
夜菀菀一直沒有插話的機會,在夜挽舟話落後,終于尋到間隙。她走到蕭白與夜挽川之間,朝蕭白眨了眨眼,示意他到她身旁來。
無人看到的角度,夜菀菀掩在袖子下的雙手交叉在一起,纖白玉指不斷相互掐着,很快恰出了一個個月牙印。
“兄長……”夜菀菀開口方發現,自己的聲音怎麽聽怎麽氣弱,她咳了咳,大聲強做理直氣壯。
“……我邀請他來的。”夜挽舟涼涼瞥過來一眼,頓時使夜菀菀裝出的氣焰歇了火。
夜菀菀偏首,瞪蕭白,目光可見的幽怨。
她不管了。
誰做的孽誰負責。
蕭白摸了摸高挺的鼻梁骨,飛快掩去眼底的笑。
完全不敢笑出來。
菀菀超可愛,外冷內熱的樣子也……“超兇吧”。
能有今日之局面,已大大超出蕭白的預期,其餘的也不該再讓夜菀菀來做。
“聽聞今日是夜公子生辰,冒昧來訪,還請海涵。”蕭白拱手。
不得不說,蕭白長了張天生騙人的臉。
漫不經心時自有風流氣韻,眉飛色舞時盡是惑人光彩,故意使壞時也是壞壞的勾人。但當他收斂起所有的不正經,眉眼微垂,專注謙虛地面對一人時,風骨卓絕,吐字字正腔圓,着實唬人。
夜菀菀暗嘆。
夜挽舟忍不住擡手在夜菀菀頭上敲了敲,在他眼皮子底下眉目傳情,不,眉來眼去,以為他看不見嗎?
夜挽舟頭疼,他竟不知夜菀菀與蕭白是何時起這般親密的。
夜菀菀立時抱住腦袋,誇張地後退一步,與夜挽舟如出一轍的常顯冷淡的眼眸內,迅速蘊上一團水汽。
她不吭聲,只默默地凝着夜挽舟。
夜挽舟氣笑,擡手又要敲夜菀菀的腦袋,然自己寵的妹妹,怎麽舍得責罰。
即使有錯,也一定是別人的錯。
夜挽舟的手輕輕落下,按在夜菀菀頭上,低嘆:“菀菀,長點心。你可知今日你讓他來見我,我又應下,是何意?”
于他們,無長輩宗親,需要知會的人唯有對方。
“知道。”夜菀菀抹去眼裏本快幹了的水汽,肅聲,“是我所願。”
“他退過我的婚事,做錯過事,但那在我看來其實更應該被稱之為陰差陽錯的錯過。若沒有之後的總總,他會最終錯過我。”夜菀菀揚了揚唇,“那只會是他的遺憾。”
同一時刻,蕭白挑了挑眉,最肆意的弧度,低笑出聲。
他說:“對,那會是我的遺憾。”
粉色的杏花随風洋洋灑灑地飄落,打着卷兒,無憂無慮,不知煩擾。
沉默許久。
夜挽舟負手到身後,對蕭白道:“你跟我來。”
夜菀菀試圖跟上,将将邁開一步。
夜挽舟仿佛背後有眼睛,嚴厲地瞪過來。
“你們走吧,我先回屋了。”夜菀菀若無其事收回腳步,端端正正地一禮,“兄長請。”
……
夜菀菀回到屋裏,心裏有惦記,百無聊賴,走到桌案旁摸摸索索,分出些心思翻看梅姑送來的賬冊。
夜菀菀名下資産衆多,她大約有數,交于梅姑管理,梅姑每隔半月會整理好最新賬冊給夜菀菀過目。
這邊安安靜靜,美人撐着下颌,素手點着紙張。另一邊,夜挽舟與蕭白直接出了英國公府,策馬至京郊。
蕭白望着前方出現的數位人高馬大的府衛,神情不變。
夜挽舟端坐在馬上,揚鞭指向府衛,“今日過了他們,我便不再與你計較之前的事。”
“當真?”
夜挽舟冷淡颔首。
蕭白得了肯定回答,翻身下馬,不無輕松地走向那些府衛。
府衛都是實打實的動手,拳腳生風,拳拳到肉。蕭白還算應對輕松,靠着身形輕快地閃躲,精準點在着力點,卸去力道。
直至,夜挽舟擡臂拉開一張弓,箭尖移動,堅定地指向蕭白。
蕭白眯眼,終于感到凝重。
夜挽舟面無表情地放箭,徑直擋在蕭白躲閃的路線上。蕭白一頓,被迫左肩挨了一拳。
蕭白收到夜菀菀的信件,當即瘋了般從消極怠工改為徹夜調查,壓榨得手下人也不得不全力以赴,兵分數路,硬生生數日內揪出所有如聽風樓般暗地行事的組織,後又馬不停蹄趕路回京。
至今沒得休息,蕭白鐵打的身體也覺得疲憊。原先不直面應對,借力打力還算輕松,但眼下顯然他不廢些力氣,夜挽舟不會放過。
蕭白立時打定主意速戰速決,以輕傷換重傷,短時間內解決掉一衆府衛。
最後一人倒下,拳腳相交聲驟歇。蕭白發梢微亂,沾着熱汗貼在秀淨的面容上,眼眸深邃,狠厲之色未退,喘着氣盯着夜挽舟。
夜挽舟終放下長弓,他執起一根弓箭,指尖按住包裹着箭尖的厚重粗布,一圈圈解開,露出其下鋒利的尖端。
“若往後,你敢欺菀菀,便是真的箭。這些府衛都會是菀菀的陪嫁之一。”
饒是蕭白聞此也無言了一瞬,帶着衆多兇悍府衛做陪嫁,恐就夜挽舟說的出來。
不過,既是菀菀,有衆多人護着也是應該的。
護她的人多,他亦能安心。
蕭白素來不惜嘴上言語,唯此時面對夜挽舟,面對夜菀菀的兄長,同樣珍重她的人,他說不出平日信手拈來的插科打诨的話。
“……我必尊她,愛她。”蕭白啞聲。
夜挽舟不知信了沒有,扯着疆繩令馬兒回去。
…………
英國公府,落滿杏花的院落。
夜菀菀不知何時壓着縷發絲睡着了,手仍按在翻開的賬冊上,放松自在。
蕭白熟門熟路地翻窗進來便瞧見這一幕。
他立在窗側無聲看了許久,默數着夜菀菀呼吸的頻率,數到最後,又仿佛什麽都沒有做。只是單純的,對一個人發了呆。
蕭白無聲走近,握着夜菀菀的手腕,悄悄拿出壓在她手下的書冊。
夜菀菀的手腕露出一截,正壓在翻開的書冊突起上,一條壓出來的紅痕在雪白的肌膚上格外刺眼。
就在蕭白擰着眉手指要觸上那條紅痕時,夜菀菀身子微動,睜開眼。
眼裏睡意朦胧,似醒非醒,觸着發絲的那面,眼尾同樣有抹紅痕,橫在幹淨的眼側,突地就像把小勾子,勾住了蕭白心尖的癢癢點。
擾人的一撓一撤,而另一端把控着勾子的人卻毫不自知。
夜菀菀眨了眨眼,又閉上,蕭白趁機收回探出的手,幽幽嘆出口氣。
夜菀菀再睜眼時方徹底驅趕走睡意,她張口欲言,想詢問蕭白夜挽舟帶他去了哪。
目光稍偏,注意到蕭白不自在的手,夜菀菀稍頓,說出的話不自覺成了,“你拿我的賬冊做什麽?”
……嗯?
蕭白怔然,低眸瞅去,原來他從夜菀菀胳膊下抽出的是賬冊。
蕭白立刻打算還回去,瞥見夜菀菀清淩淩他做了件壞事的模樣,蕭白偏不願還了。
“不能看?”
夜菀菀愣愣地緩了會兒,她猶豫道:“也不是不可以。”
蕭白仍覺不滿意,太過勉強。
夜菀菀忽道:“……我錢財挺多的,我怕你看了打擊到你。”
畢竟是扶月郡主的絕大多數嫁妝,水澤國一個有富饒封地的王爺的多數資産,又經梅姑多年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