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蕭世子
夜菀菀聽大長公主講了一個故事。
……
皇室最小的公主,玉雪玲珑,父兄嬌寵下長大。
小公主十五歲那年,上元節,帝王與民同樂,于城樓上放宮燈。
彼時邊城金戈不止,天空灰蒙,篝火下最常見的色澤是深或淺的血色。而京中,半邊天空都被絢爛的玉蓮彩燈照亮,久違的人聲鼎沸,繁華不歇。
數千片薄如蟬翼,剔透仿若初晨冰晶的蓮花瓣慵懶舒展,将華光釋放得淋漓盡致。清揚旋轉,星子若在上面起了舞。
小公主未被蓮燈迷眼,卻被城樓下的市井喧嚣奪去心神。
小公主一番撒嬌耍賴。帝王将這個親妹視如女兒般寵大,終允了小公主出宮玩耍。
小公主輕裝便服,帶着陪她一起長大的宮女雲裳,滿心歡喜,從東街到西巷,從街頭到街尾。簡直恨不得分出三個身體,好在一夜游遍上京城。
然小公主被一個暗巷裏撲出來的少年擋住了去路。
少年滿身狼狽,血跡斑斑,獨倔強又警惕地望向四周的琥珀色眼眸美極了。
小公主被侍衛團團護住,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少年便暈了過去。暗巷裏跑出一群人,兇神惡煞,飽含仇恨,他們要拖走少年。
現今,晏國與熙趙兩國戰事焦灼,不少晏國百姓因此失去父兄、親子。少年一張異族風情的臉,一雙熙國标志性的眼眸,被帶走的結果如何已然可以預料到。
鬼使神差地,小公主救下了少年。
小公主将少年安置在宮外臨時置辦的宅院裏,留自己最信任的宮女雲裳主事。
小公主再見到少年已是數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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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立于垂花拱門下,仰首凝視那一株落到他發上的淺粉色花枝。許久,他擡手掐去。
少年沒什麽表情地向前行了兩步,瞧見立于垂花拱門後的小公主,只頓了頓步子。
小公主望着少年一言不發遠去的背影,後知後覺感到惱怒。從小被捧到大的金枝玉葉,何時被人如此漠視。
小公主憤憤追上少年,大力抓住少年的手臂。
“喂!你——”
少年眼裏清晰劃過抹單純的疑惑,目光落至小公主抓着他的手上,一瞬就移開。但面上的冷漠有如被撥動的清泉,飛快退去,清俊面容染上抹淡淡的紅。
小公主一愣,少年似不知所措,眼尾也漫上薄紅。
“你,你臉紅什麽呀?”小公主竟問出來。
少年受驚般掙開小公主的手,七手八腳地将握在手中的粉色花枝塞進小公主手中,磕磕絆絆地跑走。
小公主第一次見着如此容易害羞的人,像是比白紙還要幹淨。
小公主沒有追上去,她輕輕吹了吹粉色花枝,枝頭的嬌嫩花瓣便顫巍巍癫了颠,颠得可憐。簡直同将花枝交予她的人一樣。
此後,小公主出宮愈發頻繁。即使她要出宮一次并不容易。
少年一如既往地容易臉紅,偏偏他臉越紅,小公主越發想逗弄他。
少年被逗得惱極,也不過擡手拍拍小公主的手背。且,舍不得用力。
只有一次,小公主真正惹惱了少年,少年硬是幾個時辰沒有搭理她。
小公主放不下面子哄人。
到了該回宮的時辰,小公主順勢回宮。她知道,等下次見面,少年就不氣了。
小公主一路行到前門,不待半點停留,直到被人從身後緊緊擁住。
少年用力抱住她,渾身都在輕顫。
雲裳随後跑來,氣喘籲籲,“公主,阿霜追了你一路。”
“你為何不叫我?”小公主詫異地回身扶住少年,“你叫我一聲我就停下了,看你跑這麽着急。”
小公主擡手去幫少年擦汗,卻被少年抿着唇躲過。
小公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雲霜蹙眉,看了看少年黯然的臉,她有些僵硬地緩和氣氛,“公主,我喚了您許多聲,您不也沒聽見嗎?”
“啊。”小公主恍然,明白少年為何不讓她幫他擦汗,她急聲解釋,“我是真沒聽見,不是故意不等你的。”
小公主以為少年在意的是這個。
少年沉默地看着小公主,最終一言未發,低首擱在小公主肩上挨了挨。
少年回去後,雲裳叫住要離開的小公主,猶豫道:“公主,阿霜……他不會說話。”
小公主懵然,她猛地推開雲裳,向內跑去。
少年還未走遠,聞聲停下,回首,徑直被剎不住撲過來的小公主撲倒在地。
“我…對不起。”小公主生平頭一次服軟,眼淚不停地掉,“對不起對不起……”
難怪她無論如何與他說話他都不辯解,她從來都以為這是他的包容。
“我帶你回宮吧。”小公主臉埋在少年胸口,悶聲說。
她想把她所有的全部捧給少年,她此前或許不懂如何待人好,但以後,她會努力學會待他好。
小公主自然沒有看到,少年面上驟然劃過的冷漠。
少年順從地點頭,牽住她的手在指尖摩挲,印下一吻。
小公主帶少年去見了帝王,她懇求帝王給少年一個身份,她要嫁給少年。
從來沒對小公主說過一句重話的帝王頭一次大發雷霆,将小公主禁足。
小公主不介意,有少年在,她總是快樂的。
轉眼到了中秋家宴,帝王對小公主到底心軟,解了小公主的禁足。
中秋家宴那日,小公主高高興興為少年換上華服,系上她親手繡的腰帶。
小公主說:“此後,你就是我的人了。”
少年的臉倒映在銅鏡裏,晦暗不明,半晌不發一言。
陷在興奮中的小公主并沒有留意到少年與往日的不同。
小公主牽着少年的手,步入雕砌華美的宮殿。皇室中人幾乎全部在場,帝王默許小公主帶着少年到來,已等同于同意小公主的請求。
小公主眼角眉梢都是歡喜,不自覺飲多了酒,雙頰酡紅,被少年難得強硬地阻止。
少年主動拉過小公主的手,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下。
——不要再喝了。
小公主眨巴着眼看他。
少年微頓,眼底隐過笑意,妥協。
——若你實在想飲酒,不若帶我去向你的長輩敬一敬酒。
小公主欣然颔首,同少年手指交纏,向她的諸位兄長敬酒。
一切發生的突然。
溫熱的血液沾上肌膚,小公主擡手按在猩紅液體上,方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人。
少年左手甚至仍與她相握,右手卻已将匕首捅入她三王兄的胸口。
少年是鎮定的。
他對上小公主蒼白的臉,定定地勾了勾唇,面上帶着小公主習慣的紅。只不過,這一次染紅他面頰的是鮮紅滾燙的血。
少年唇瓣張合,發出許久不曾開口說話而至的暗啞嗓音。
——“謝謝你。”
小公主踉跄後退,與少年交纏着的手,不知被誰拽開,又不知被誰護在身後。她放聲痛叫,在殿內一片嘈雜驚呼中卻沒有絲毫特別。
少年一刀捅破了小公主所有的少女無憂,一句話成就了小公主往後的戲谑無情。
她是許多人的小公主,卻從不是他心中的小公主。
她想把一切捧給他,而他所想從來是打碎她的真心。
就如小公主從來不知道,上元節照亮了半邊天的白玉蓮燈,是熙國數十位被俘匠人不眠不休熬瞎了眼雕出來的。
他們從開始的相遇,就是裝着光鮮外表的腐朽污穢。
……
大長公主講到此處,半晌都未再開口說話。
“那,後來呢?”夜菀菀不由發問。
“後來呀……”大長公主将手沒入池水中,撩起一捧,似愉悅。她已過三十,然時間交給她最多的似乎是風情。
大長公主驀地沉聲,“當然是,小公主,親手殺了他。”
很符合大長公主給人的印象。
但許是此處小池塘過于幽靜,霜月孤零零倒映在水面,折射出的微光過于細碎,讓夜菀菀辨不清,大長公主面上、眼底是否有淚。
也讓夜菀菀不相信,這是小公主與少年的最後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