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乞丐
夜菀菀的雪白狐裘瞬間染上一片刺目鮮紅。
蕭白把喉口的血咽回去,在她耳畔擠出聲音:“扶我回去。”
“讓人把他關起來。”
他手搭在夜菀菀肩上,幾乎把她虛摟在懷裏,指地上暫時昏過去的人。
他大半重量都壓在夜菀菀身上,氣若游絲。
夜菀菀現在完全不信他,就要推開他,“你早就發現有人藏在這兒,故意引我去試探。”
蕭白瞥地上的人,手無力地下垂,矢口否認:“我沒有。”
夜菀菀才不信。
蕭白垂眼,刀鑿般的瘦削面孔顯出冷漠:“扶我回去,否則,你就別想要解藥了。”
“鸠占鵲巢,我覺得也會很有趣。”他勾唇冷笑。
夜菀菀感到一陣寒意,在她失神時,冰涼的手指忽然貼上她的脖頸,尖銳的刀片抵着嬌嫩的肌膚。
一縷血絲從她雪白的肌膚上滑下,冰涼的觸感緩緩,停在跳動的勁動脈上。
夜菀菀:“……走吧。”
……
“嗯。”
蕭白疲憊地閉上眼,但手指依然貼在夜菀菀脖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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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菀菀屈于威脅,扶着他慢慢移動,奈何有心無力,走一步喘幾聲。走出一小段距離,夜菀菀出了一身的汗,臉色蒼白,看着比蕭白還要虛弱。
“……你能不能自己用點力?”夜菀菀走不動了,脖頸上抵着刀片她也走不動,“你怎麽那麽重。”
蕭白擡眼睇她,剔透的眼眸裏映出她白的過分的臉,屈尊降貴地把另一只手從她肩上挪開,就又閉上了眼。
“好了。”
夜菀菀:同歸于盡算了。
終于到了左廂房,蕭白放開夜菀菀,踉跄幾步躺到床榻上。
夜菀菀靠在牆上平複呼吸,她鬓發全濕,像剛從從水裏撈出來。等她不再感覺喘不過氣來,蕭白還是躺着,一動不動。
她以為他是要回來解毒,卻原來他只是想回來換個地方躺。
蕭白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看過來,指尖捏着顆小藥丸,“這是什麽?”
嗯?
夜菀菀狐疑,這顆小藥丸有點熟悉。
驀地,她瞪大眼,蕭白似笑非笑擡眼。
“不記得了?雪夜,你塞給我的。”
他可還記得意識朦胧之時,她迎着火光,像是雪山裏走出的精魅,他有片刻驚豔,卻聽她冷靜地分析見死不救的理由。
她給的藥,他怎麽敢吃?
夜菀菀也想到了,“你那時候醒着。”
“對呀,總怕怕有人把我像掂豬肉一樣賣了。”他眼底嘲諷。
夜菀菀發現,他說話真的有點不講究,她上前一步,頓住:“不想要就還我。”
夜菀菀一直心疼喂給他這顆小藥丸,尤其發覺他是一匹會咬人的狼之後。
蕭白捏着藥丸左右看了看,又抛起,就在夜菀菀以為他會嗤一聲,說“不給。”,他抛起藥丸扔進嘴裏,喉結微微滾動。
蕭白眼眸幽深,幾分不經心的笑:“現在,沒了。”
他眼裏有賭徒的光。
夜菀菀垂眼。她知道,他在仔細地觀察她,如果那藥不對,他會立刻殺了她。
夜菀菀卻笑了,她解下染血的鬥篷扔到房間一角,随後在桌案前坐下,提起茶壺倒了杯茶,放在一旁,靜靜坐着。
不久,蕭白的面色可見的變好,他從榻上坐起,瞥了眼夜菀菀,“你還不走?”
夜菀菀看着他,伸手做了個請坐的動作。她不能再對蕭白持放任不管的态度了。
蕭白過來坐下,拿起茶杯飲下茶水,沖她擡下巴。
夜菀菀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捧在手中,“我們該來重新談一談條件了。”
蕭白挑眉,一副你說什麽我都只聽聽的樣子。
“我還有這種藥。”她開門見山,“你現在解決不了你身上的毒。”
蕭白嗆聲:“死不了。”
夜菀菀忽略他的話,抿了口茶壓下喉間的咳意,“我可以把藥給你。”
蕭白緩慢地擡眼,“哦?”
他握緊杯子,不吃她那套,冷嗤:“你不如直接說,你想從我這拿到什麽,你的解藥嗎?”
“那你想都別想。”
夜菀菀一笑,難得恬靜溫柔的模樣,她搖頭,“不是解藥。”
她看着蕭白,緩慢開口:“我要你以後的一個人情。”
這兩天,不夠夜菀菀了解蕭白是什麽樣的人,但足夠她了解,即使他現在處于微末,但也終有一天,他會走到高處。
“你這口氣可不小。”蕭白散漫的神情一頓,他緩緩坐直些身體,似乎覺得有趣,“你不要解藥,你死了的話還要那個人情做什麽?”
夜菀菀不語,提起茶壺給他重新倒上杯茶水,“你忘了,說好一個月後,你給我解藥的。”
蕭白哼笑,“小伎倆,不要這麽糊弄我。”
夜菀菀從善如流,杏眼一眨:“好吧,一個月無恙。我說的其實也是這個意思,你如果不無恙,一個月後我可能連你屍骨都找不到,更無法拿到解藥。”
蕭白瞥她,轉着茶杯,“不行,還是我虧了,你給的只是能緩解毒發的藥,又不是能徹底解毒的藥。”
夜菀菀也學他的動作轉茶杯,比他更慢條斯理,“蕭公子,我已經拿出我全部的誠意了。”
不要再試探,她是不是還能拿出解藥。
雖然,等蘇先生回來,蘇先生肯定能有辦法。
兩人都不動如山,沉默許久,蕭白環顧一圈簡陋的客房,道:“我不喜歡這裏。”
夜菀菀:“我給你重新安排屋子。”
蕭白:“我只要最好的。”
夜菀菀默然,“行。”
“那麽,菀菀,希望這一個月你能讓我愉悅。”他起身拉開屋門,“藥給我,你可以走了。”
他悠悠道,熟悉的自得:“你做了一個好決定,還從沒有人讓我欠人情。”
蕭白現在不知道,這确實是一個好決定,讓他以後能有機會死纏爛打,她都撇不開他。
…………
夜菀菀住在整個院落的偏東北角,這天,東北角格外熱鬧。
梅姑無言。
先是阿寒像個人口販子般拎着個與他體型相差巨大的半大孩子,拿麻繩仔細綁在樹上。
再是看着她家小姐花大力氣布置好隔壁屋子,片刻後徐徐領着那位“面首”蕭公子,無視她的欲言又止,搬進了那間屋子。
最好的屋子,就是東北角這塊了。
蕭白推門進去,掃過屋內富貴堂皇、色澤豔麗的擺飾,唇角微微一抽。
“蕭公子覺得如何?”夜菀菀挂着虛假的友好問他。
蕭白冷嗤,翻身從最近的窗戶跳出去,幾步接近綁在樹上的人。
唐月醒了,嘴巴被堵住,嗚嗚叫着。
他兇神惡煞地俯身,逼問她。
“你聽到了什麽?”
“嗚嗚嗚……”
“從哪裏來的?”
“嗚嗚嗚嗚……”
“哦,你說你不想說,那我動手了。”
“嗚嗚……”
夜菀菀走過去,就聽到這番話,她眼裏聚起淺淡的笑意。
夜菀菀本就是柔美能騙人的面相,杏眼圓圓,有了些笑意,更顯得柔和親切。
唐月一看到她,大眼睛裏就冒出來淚花,扭動起身體,“嗚嗚嗚……”
夜菀菀因這明顯的求助頓住,看向蕭白。
蕭白啧了聲,擡手扯掉唐月嘴裏的破布。
唐月哇地哭出來,在髒兮兮的臉上滑出黑白分明的淚痕。
蕭白倒退一步,捂住耳朵,有點煩躁地扔掉樹枝,瞪了夜菀菀一眼,“我最煩在審訊的時候哭哭啼啼的人了,就不能不說話嗎。”
夜菀菀:你行,審訊全靠嗚嗚嗚。
她事不關己地走向庭院裏的石桌,梅姑很快拿來筆墨紙硯,夜菀菀玉手執起筆,開始作畫。
蕭白又要把破布堵回去,唐月放聲:“嗚哇哇!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是壞人!我真的不是壞人呀!”
筆在紙上暈開一條墨跡,夜菀菀放下筆,沒什麽表情的看過去。
唐月脖子一縮,片刻又開始嗚嗚咽咽。
夜菀菀走過去,唐月睜着圓溜水靈的眼看她,不長的頭發亂糟糟,臉頰旁兩簇彎曲成幾個小彎彎。
近看,小鼻子大眼睛,長相靈動精致,看着是一個半大的…小姑娘?
夜菀菀疑惑,蕭白懶洋洋開口:“她不是。”
“不然就不是打暈她了。”
不是壞人?那留着幹嘛。
蕭白笑地惡劣,“我就吓唬吓唬她,她偷聽也是真的,對吧,小傻子!”他拍拍她的頭。
“嗚嗚嗚嗚嗚嗚嗚!”我才不是小傻子。
“哦,你說對啊。”
夜菀菀讓阿寒把人放開,領着她進屋,遞給她一塊手帕,“擦擦臉。”
唐月接過,大眼睛眨巴眨巴把眼淚花眨回去,看着精美柔軟的絹帕,看看夜菀菀,沒舍得往臉上擦。
蕭白跨過門檻,桃花眼飛揚,抱臂站在一旁,“啧,她是嫌你髒。”
唐月一僵,氣鼓鼓地瞪他,有些委屈的瞥了夜菀菀一眼,默默低下頭把絹帕攪啊攪。
夜菀菀無聲嘆口氣,突然有些心軟。她拿過女孩手裏的絹帕,在她詫異的眼神下,拿着絹帕一點點仔細地擦去她臉上的髒污。
蕭白笑着,唇角漸漸下垂,片刻別開頭,意味不明地一笑。
夜菀菀把絹帕反到幹淨的一面,重新遞給唐月,“你自己再擦擦。”
“嗯。”唐月小雞啄米般點點頭,她聲音小小的,甜甜地朝夜菀菀笑,“謝謝姐姐。”
夜菀菀準備起身離開的動作一停,她抿抿唇,“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到這兒來?”
“我叫唐月。”她對對手指,有些羞稔,“我三天沒吃東西,實在太餓了,聞到這邊有香味就偷偷溜進來了,吃完面我沒吃飽,就像再找找吃的,然後就看到你們……”
她用手做了個你壓我我壓你的動作。
夜菀菀:“……”
蕭白噗嗤笑出聲。
“姐姐對不起,你這麽好,我不該偷你吃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偷偷瞥夜菀菀,怕她生氣的樣子。
梅姑看的皺了皺眉,這姑娘還很小吧。
夜菀菀有些無奈,她擡起手,看到唐月猛地閉上眼,瑟縮起來。
她把手收回來,放緩聲音,“偷吃是不對的。”
唐月睫毛一顫,夜菀菀道:“但人挪活,樹挪死。這次我不怪你,但以後,不可以這樣了。”
唐月愣了愣,反應過來夜菀菀真的不怪她後一喜。
夜菀菀別開頭,“梅姑,你帶她去洗一洗,找身衣裳給她。”
……
梅姑帶着唐月出去,夜菀菀也走出去,把石桌上毀了的畫了幾筆的畫收回來。
經過蕭白時,他眼尖地看到了紙上的畫,是塊玉佩樣式,他目光變得意味深長。
夜菀菀徑直走過他,“蕭公子還有何事?無事就離開吧。”
蕭白沒走,跟在她後頭,看她把紙收起來,和一堆同樣的廢紙收在一起。
他看到,下面的紙上也畫的玉佩,已經成形,但邊上被畫了個叉。
夜菀菀加快動作把紙收起來,擡眼看他,“蕭公子,有什麽事嗎?”
蕭白勾唇:“菀菀叫我蕭白就好,蕭公子什麽的太生疏了。”
“好的,蕭公子。”夜菀菀微蹙眉,她有些頭疼,想歇息了。
蕭白還是沒走,在夜菀菀漸漸嫌棄的目光裏,他敲敲桌子,桃花眼懶懶上挑,一副要禍亂蒼生的樣子,說的話卻牛頭不對馬嘴,“你怎麽對那個小傻子這麽好?”
“嗯?”夜菀菀稍怔,按了按眉心。
蕭白:“你看中了她什麽?”
他摸着下巴,“要說,她長的也不如我好看,還髒兮兮的,又傻。在那個時候出現,她也不像好人吧,你怎麽對她那麽好,對當初的我就想見死不救呢?”
夜菀菀不想理會他的胡攪蠻纏,蕭白卻不放,喋喋不休。
夜菀菀:“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我第一次見你,你不僅髒,而且全是血,根本看不出人樣。”
“……哦。”蕭白冷笑。
…………
唐月漸漸成了夜家院落的一員。
換上幹淨衣裳的小姑娘大眼兒水靈,鼻梁高挺,櫻桃嘴兒,雙頰還有點殘存的嬰兒肥,尤其眉心一朵淺粉色的桃花樣胎記,是整張小臉的點睛之筆。
她總是跟在夜菀菀身旁一口一個姐姐,像只歡欣的小雀兒。一點都看不出來,她真實的困苦。
那天梅姑幫她清洗幹淨,換上幹淨的衣裳,後來梅姑告訴夜菀菀,這個小姑娘身上,有許多鞭傷、淤青,她其實有十四歲了,但過于瘦弱看着只有十一二歲。
梅姑是想勸夜菀菀留下唐月。
夜菀菀沒說話,但唐月沒說要走,她也沒趕她走。
夜菀菀一天早起,梳妝的時候沒有見到唐月。往常這個時候,她總會跑過來,笑嘻嘻幫她選發簪,和梅姑學绾發,梅姑也會順手給她绾個小發髻。
十四歲的小姑娘正是最活潑的時候。
夜菀菀不由問:“唐月呢?”
梅姑神情奇怪,嘆息出聲:“蕭公子在帶她出去玩兒了。”
“嗯?”
“一大早蕭公子帶着唐月小姐去掏螞蟻窩,他們打賭誰能先找到螞蟻窩誰就能要求對方做件事。兩個人都弄得灰頭土臉,最後蕭公子先找到了螞蟻窩。”梅姑說到這兒又嘆息一聲,“蕭公子說要帶唐月小姐去唱曲兒。”
“胡鬧!”夜菀菀聲音有點重。
這個年頭,正經人家的姑娘都不會出去唱曲兒,夜菀菀一時摸不着蕭白在想什麽。
她更想不到,他們出去唱曲兒最後能唱到家門口,唱成一出戲。
午後小歇,夜菀菀猛地被喧鬧聲驚醒,頭痛欲裂。她寒着臉踩到地上,梅姑聞聲進來,神情憂慮。
“外面發生什麽了?”夜菀菀捂着頭。
梅姑:“……沒事兒。”
夜菀菀能信嗎?
她披上外衣走向喧鬧的地方。
院落四面都有圍牆,不矮也不高,寒冬臘月,上面凝着薄霜,有些地方還有年久長出的青苔,滑溜異常。
此時,蕭白和唐月,“歡樂”地在上面跳着踢踏舞。
……
作者有話要說: 傳說中的踢踏舞~
蕭白:哎,你往左。
唐月(委屈兮兮揮小手):姐姐,狗逼逼我的。
起床氣的夜菀菀:…………你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