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吳桂花不免覺得驚奇:這丫頭的口氣,仿佛回個慈安宮很輕松似的?
這事跟她切身相關,她必須弄明白,便問道:“姐姐想好怎麽回去了嗎?”
老半天春蠶沒回答,吳桂花便知道這也就是個想法,想想還是要給她加點壓力:“若是姐姐想回慈安宮,可要快些動作了,不然叫人發現你藏在我這,我們倆都得不了好。”說完又婉轉打聽春蠶被攆出慈安宮的原因。
春蠶有事要她幫忙,自然知無不言。原來她前年冬裏生了場風寒,病勢反複不好,最後被挪到了野狐落等死。病好之後,她原先的職司早叫人頂了去。主子宮裏不養閑人,她便被發還回了織染局。如今她想再回去,只能往她昔日裏在慈安宮裏拜的幹娘那使力。
所慮者有二:“我這人嘴笨,往日我在幹娘面前也沒有多大的體面,如今我再想回去,也不知幹娘肯不肯為我費心。再者我的手傷了,只怕針房的活計也幹不了了。”
吳桂花心說,你二年前都回不去,現在只怕更難。
但只要春蠶肯想法子,她也不能洩人家的氣,問清她幹娘在慈安宮的地位,平日的喜好,琢磨着該怎麽給她想想法子。
也不知想了多久,吳桂花才有了些睡意,朦胧中仿佛聽見一聲異響。
她心裏早知是什麽,自然不當回事,翻個身待要再睡,忽而胳膊叫人捉住:“桂,桂花,那外頭是什麽聲音?”
吳桂花待要糊弄她兩句,轉念一想,這女子是個憊懶的,吓她一吓也好,随口安慰道:“沒事,習慣就好了。”
春蠶:“……”這讓她怎麽習慣!
她先時病好之後,沒再想法子回慈安宮,也是存了私心的:宮裏因為有個活祖宗,規矩比旁處更嚴,她一個小小針織娘處處受人管束,早有畏怯之心,因此得知自己會被發還回去,心裏還松了口氣,只是沒想到,回去的日子比在慈安宮更難熬。現在她到了重華宮,見這裏屋宇軒闊,桂花妹子又是個明事理有情義的,不免貪戀此地清淨事少,想在這多休息兩日再……
抖着身子過了一宿,第二日一早,春蠶頂着老大的黑眼圈便跟吳桂花說,她想去慈安宮看她幹娘。
吳桂花看她頭纏紗布,手上打着板子,走路還有些瘸,一副重傷致殘的樣子,倒有些遲疑:“要不要再歇兩天?”
春蠶下定決心,并不願耽擱:“不用了。我那幹娘信佛,待人向來心軟,若是我好模好樣的去,她未必肯伸手。如今這般,倒是正好。“
如此,吳桂花方不再勸,卻說:“便是要去,也不能空着手。你等我一天,過了中元節,我做些細點,你提了給你幹娘送去。”
Advertisement
吳桂花說的是正理,春蠶雖然過意不去,仍老着臉皮應下了。
用罷早飯,吳桂花找個理由去了鳴翠館。昨晚又聽見那些聲音,她有些擔心虎妹。
不想虎妹早早起床,已挑來水将院子裏的“花圃”澆了一遍。
吳桂花問她,她還說:“有什麽好怕的?肯定是小二黑那個搗蛋鬼又調皮了。”她捉過這一回鬼,竟治好了虎妹的怕鬼病。
吳桂花心說,這可不是小二黑弄得出來的陣仗。弄出那陣仗的人……悵然中,她又想起,好長日子沒看見這小東西,也不知道有沒有餓着,還有那死鬼王八蛋……
……
禁宮原本不許宮奴私自設祭拜亡,但傳聞先孝恭皇後因憐惜宮人離家苦寂,向先帝求旨,允許每年清明中元兩節酉時到亥時間讓宮人于永安門外祭奠亡去的親友,這也是宮中每年巡視最嚴格的兩次。
如今孝恭皇後死去多年,此例卻沿續了下來。每年也只有這個時候,那些新入宮的宮娥才會聽見年老的宮人提起孝恭皇後,以及她的這一項德政。
吳桂花因為劉八珠的關系,自然也要置辦些酒菜冥錢燒給她。只是劉八珠才出七七沒多久,她不願意再次大辦,只跟着兩個客戶備了些燒雞鹵肉之類的祭品,裝好香燭紙錢,趁着夏日天黑得早,囑咐春蠶關好門窗,便提了籃子往永安門方向去。
她直到走出長信宮旁的宮道,才看見三三兩兩結伴而來的宮女太監。
這些人男的大多是寶藍袍子,女的則跟她一樣,一身翠綠的撒腳衣褲,即便是彼此交談,也是刻意壓低聲的。
吳桂花以往從沒見過宮裏有這麽些人行走,她好奇地看着在她身邊來去的人群,直到人流在永安門口彙成藍綠交雜的巨河,向門外緩慢地流去,她才對禦極宮的“數萬宮奴”之言有了明确的概念。
皇宮九門中,吳桂花也就跟永安門的幾個侍衛有交情。到了門口,她看見江什長跟吳進兩個都在門口守着,看見她,吳進嘴角略揚一揚,江什長則點一下頭,便算招呼過了。
重華宮傳言鬧鬼的事過去十來天後,吳進他們的巡察也開始恢複到往日的步調,吳桂花的小攤販生意也因此得以繼續維系。
雖然她現在有了新的財路,可永安門的線能繼續接上當然更好,吳桂花看兩個大男人被汗腌得眼都睜不開的樣子,決定明天做點涼皮出來招待他們。
出宮之後,沿路便是一道亮黃的火牆,細看來,這火牆卻由一堆堆火焰連成。數不清的宮人跪在火焰旁邊,沉默地往裏投遞紙錢,時不時黑紅的紙灰撲出來,迷了人的眼睛。
吳桂花的目的地卻不是這裏。
劉八珠的後事因為有秦司簿操持,跟她些死後無着的宮人相比,至少有個栖身之處。她問過守墳的小太監,還是費了些周折,才找到她的葬身之處。
這地方很有些偏僻,走到這裏,已經只聽得見樹梢老鴉的嘶叫。吳桂花看看逐漸黑盡的天色,只能盡快打亮火絨速戰速決。
即使是這樣,她回來的時候也已經有些晚了。
偌大的宮門口只剩下零散幾個宮人,像她這樣落單的一個都沒有。而門口的吳進和江什長也不知了去向,吳桂花摸摸提籃裏藏的擀面杖,有些後悔先前忘了準備一盞燈籠,她擡頭看看月色,加快了腳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自己身後有人跟着。可幾次回頭又沒有發現異兆,偏偏今晚巡查的侍衛一輪接一輪,為了不惹麻煩,她只能學着其他人的樣子,低下頭壓着裙子小碎步走路。好不容易走到長信宮,到了自己的地盤,吳桂花又往後看了一眼,雖然還是沒有發現異樣,但心裏那種壓人的恐懼感令她直接摟起裙子跑了起來。
直到拍響重華宮的門,讓聞訊而來的春蠶接進屋,面對春蠶驚慌的詢問,她才慢慢平靜:“沒事,今天中元節嘛,我有點害怕,想早點回來。”
春蠶不疑有他,同她說:“我給你準備了洗澡水,你自己去廚房提吧。”
吳桂花答應着,進廚房之前又往外邊看了一眼:難道真的是她的感覺出錯了?
……
直到牆壁那頭重歸寂靜,應卓又站了會兒,方低聲道:“走吧。”
“是。”
“剛剛捉住的那幾個人,問出來是誰指使了嗎?”
“說是獸苑一個姓洪的小首領,您看?”
“送去慎刑司。”
“好嘞,那姓洪的那邊呢?我是說,慎刑司這群人,只要給錢就不計較,恐怕我們不插手,他還是會平安脫身。”
應卓沒馬上回答。
不知怎地,他腦海中忽然閃出那天晚上某個人揮舞擀面杖,萬夫莫當的氣魄,嘴角不覺一抽:“做幹淨些。”
“沒問題,您還有要吩咐的嗎?”
“讓她身邊的人提醒她一句,往後天黑了別在外面待太久,皇宮沒有那麽安全。”說着,應卓停下來看那人一眼:“若是她出事,你也不必來見我了。”
“我的主子爺,說來說去不還是要管嗎?還要偷偷摸摸的管。真的,您不考慮下我的建議嗎?我覺得她是真的變了,變得跟吳貴妃完全不一樣。如今她的心思完全不在宮裏,我們可以好好跟她談談。也省得她一個人亂闖,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你別忘了,她還有個兒子。當了母親的女人是不一樣的。”
“……也是,是我考慮不周了。”
“不過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我會考慮的。”頓了頓又問:“黑虎還是不願出門?”
“噗。只怕毛長出來之前,它是不會出門了。哈哈哈。”
“這幾天別給它吃魚了。這懶貓過得太舒服,只會越長越胖。”
“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