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羨慕
駱建成是駱教授和杜教授的獨子。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只是杜教授書桌上的一張照片,他還有他的妻子和女兒,一家三口幸福而燦爛的笑着,背景是一個氣勢磅礴的瀑布群,後來她才知道,那個瀑布在美加邊境,叫尼亞加拉大瀑布。
她看着那張照片很久很久,直到杜教授走近,她向她介紹,她的兒子,她的兒媳,還有她聰明乖巧的小孫女。杜教授的眼神溫和慈祥,她的神情幸福滿足,她趕走了趴在書桌上的一只黑貓,然後拿起鏡框用手擦拭了一下。
郗路穎從來沒有和父母合影過,他們在她記事前就不在了,據說是車禍,去縣城的路上,車翻下了山崖,無人幸免。
所以,她的記憶裏只有婆婆和貓,關于父母的記憶除了幾張業已褪色的照片就再也沒有其他了,她的父母永遠定格在了青春年華裏,而她也永遠不會明白媽媽懷抱的溫暖和爸爸肩膀的偉岸,她只有慈愛的婆婆和滿身靈氣的貓咪夥伴,如果不曾擁有也就不會期望,至少在她看到那張照片之前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輾轉無法入睡,腦子裏全是駱教授兒子一家燦爛的笑臉,揮之不去,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複雜情緒在她腦中蔓延,她不知道如何去貼切地形容這種感覺,她只是感到心頭悶悶的,眼睛酸酸的。
駱建成是在郗路穎看到照片的半年之後回國的。她記得那段時間杜教授心情特別的好,無論貓咪再怎麽淘氣,她都是一副心平氣和,慈愛的表情,她和她們幾個義工說過好幾次,她的兒子要回國了,會待上一段時間,可惜小孫女要念書,回不來。
“回來陪陪我們也好啊,年紀大了,老惦記着,誰知道還有幾天啊。”杜教授做在搖椅上,腿上是一只叫雪雪的大白貓,她一邊捋着雪雪長長的白毛一邊閑談似的說着,這時駱教授推開一條門縫,只探個頭進來,問杜教授見沒見過某本書,杜教授想了一下搖頭,說沒拿過,讓他再找找,駱教授失望的縮回了頭。
“都老了,經常這樣,丢三落四的。”杜教授感嘆到,“所以啊,年輕真好啊,小郗,要珍惜的。”
郗路穎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她懷裏是一只混色的摺耳貓,它的腳受過傷,走路不是太穩當,她親親它的頭頂,又玩了一會它的尾巴,她用臉去蹭貓咪的身上的毛,絨絨的,舒服極了,這只叫胖胖的小貓此刻正眯着眼睛滿足的享受着愛撫,時不時發出一兩聲細細的帶着長長拖音的“喵”聲。
郗路穎想起了家鄉的婆婆,從小到大,她就老愛念叨,我的女子喲,我不在了你可怎麽辦喲,你一天只和貓在一起,都快成只貓了。她只是嘻嘻的笑着,手裏撫弄着不同的貓咪,白的,黑的,花的,長毛的,短毛的,長尾巴的,短尾巴的;她喜歡把臉放在它們身上蹭,而那些貓咪也愛來蹭她。
從記事時候開始,她就沒有玩伴,更沒有朋友,大家都說她身上有味道,還總是一身毛,別人放學是三五成群,她都是默默一個人走着,身後跟着那只大大的黃色波斯貓。
大黃忠誠的像一只狗,它會跟着她去上學,她上課它就在學校院牆上睡覺,她放學,它就跟着她回家,晚上,它就睡在她腳邊。
大黃和她生活了大概八年,在小學五年級時,某天它突然不見了,她到處找它,遍尋不見,大概一個星期以後,婆婆聞到了屋子裏有臭味,最後在她床下的一個舊紙盒裏發現了大黃的屍體。
“可能是吃了被藥了的耗子,可惜了,最能逮耗子的一只。”婆婆搖搖頭,把盒子拿出屋子,祖孫倆把大黃埋在院子裏的黃桷樹下,那以後,那棵種了幾十年的樹更枝繁葉茂了,只是郗路穎整整傷心了一年。
也就是那段時間,某天,上課中的郗路穎習慣性轉頭看院牆上的大黃,發現那裏空空的,她失落之餘,用鉛筆在本子上塗畫起來,她努力憑着記憶繪制着大黃的樣子,不像,重來,再擦了,再重來,于是,從那以後,她學會了用鉛筆去記錄家裏出現的每一只貓咪。
而畫筆是除了貓咪以外,她發現的另一種可以表達她感受的東西,她或許不善于交流,但她卻善于用筆去表達,她的情緒,她的喜怒哀樂還有她對這個世界的思考,通過筆,她能夠清晰而完整的說出她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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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教學樓裏出來,郗路穎緩慢的在校園裏走着,路過鐘塔的時候,她擡頭看了一眼,不到五點,離兼職的時間還早,她不想回宿舍了。
她來到小廣場的一個偏僻角落坐下,掏出速寫本,但沒畫兩下又停住了,她用手撐着臉,雙眼無神的看着環形的階梯發愣。
她的腦海裏出現了一個人。
他比照片上更精神更有氣質,他很有禮貌,杜教授介紹她們幾個義工的時候,他很專注的看着,然後對每個人都微笑說謝謝,謝謝她們來幫忙照顧這些貓咪。
郗路穎還是第一次那麽專注的去觀察一個人,雖然早就養成了仔細觀察景物或人物特征的習慣,但是以往的觀察僅限于為描繪細節完成作業的需要,而她關注這個人,完全是出于強烈的好奇心,她就是想看他,想了解他更多。
她抱着小淘氣坐在凳子上看義工小普忙碌的換貓砂,小淘氣是一只瞎了一個眼睛的藍貓,聽杜教授說,她在路邊撿到小淘氣的時候,它滿臉都是血,奄奄一息,來了好長一段時間,它都只吃杜教授喂的食物,它很怕生,但是混熟以後瘋的厲害,好幾次路穎給她弄貓糧,它都故意踩翻,然後跳到高處向她叫,路穎重新弄好,它又跳下來踩翻,再返回高處,如此反複,直到路穎發飙不理它,它又跑過來蹭路穎的腳。
郗路穎揉着小淘氣的腦袋不時回頭看正和杜教授說着話的駱建成,他戴着一個半框眼睛,眼睛炯炯有神,他看起來睿智而穩重,他的話音低沉,語速緩慢,她覺得他的聲音真好聽。
一只黑色斑紋的美短老去他腿邊蹭,他低頭溫柔的看着它,然後摸了摸它的頭。
“媽媽,幸好有這些孩子幫你,不然你這一屋子的貓,你都不用做其他什麽事情了。”駱建成把屋子裏的貓看了一圈,笑着說。
“現在是什麽都做不了了,你爸爸都不來這個屋子的,他煩透了已經。”杜教授說着,大笑起來,“他說了好多次,讓我到房山或者順義去找個地方,我說這貓不比狗,不可能讓你乖乖栓着的,再說,人老了,眼前有個蹦來蹦去的東西看着挺好的。”
“嗯,您高興就行,可惜佳荟上學,不然帶她一起回來,她看到這一屋子的貓,怕是要高興的跳起來,孩子一直想養寵物,劉敏堅決不同意,我也沒轍。”
“嗯,嗯,劉敏怎麽說就怎麽做,她有她的道理,佳佳九年級了吧?”
“對,已經比她媽媽都高了,學習什麽的都不要我們操心。”
“真想她啊,怕是有三年沒見到了。”杜教授說起孫女,心情更加愉悅。
“那聖誕的時候讓她回來一下,她也說想奶奶了。”駱建成拍拍母親的手,安慰着。
郗路穎一直豎着耳朵聽着兩人的對話。原來他的女兒叫佳荟,駱佳荟,真是個好聽的名字,長的也很像他,做他的女兒應該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路穎再次偏頭看他 ,正巧這時駱建成往這邊望過來,他禮貌的對她笑了一下,又轉了過去。郗路穎覺得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她放下小淘氣,端着一個水盤出去換水,她感到自己的臉燒的厲害,她伸手摸摸,然後對一旁跟着的胖胖小聲說,“胖胖,我是不是臉紅了?”胖胖乖巧的長長瞄了一聲,她抿抿嘴,回答它,“呵呵,怪不好意思的。”
天漸漸暗了下來,郗路穎的思緒回到了現實,她站起身,看了一下手腕上的電子表,大聲驚呼,“不好,要遲到了!”說着,她快速把背包收拾好,甩到身上,開始奔跑。
黃昏的校園,獨具特色的灰色建築群充滿了美感和詩意,校園裏學生并不多,一個梳着長辮子的女孩狂奔着,她的皮膚白皙,身材修長,她背着一個大大的背包,身上穿着一件寬大的舊毛衣,她的運動鞋有些舊,她不那麽時髦,卻很特別,她的身形靈巧,讓人不禁想起了某種動物。
當天空的最後一絲光芒消失的時候,路燈整齊亮起,莊嚴而靜谧的校園,屬于那些年輕而朝氣蓬勃的孩子們,青春如同跳動的音符,生動而美麗,而那些建築仿佛也被注入了靈魂一般,充滿了動感和現代氣息,它們不僅僅只是一個冰冷的水泥鋼筋結構,還是一件沉穩大氣的藝術品。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