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陰沉沉的,海浪狂擊着的礁岸,猶如鋒利的狼爪,兇猛地咧開着。
一隊身着大燕甲衣的士兵,整齊地站在礁岸之上,并不畏懼那猛烈的海風,或許會将他們刮下去,被礁石撕成碎片。
火把在此處無半點用處,只有亮出的兵刃、刀鋒,閃着令人膽寒的光芒。
所有的人都恭敬地候着,直到那一抹猩紅如血的披風,呼啦作響的飛揚在山巅,如同出征的號角,令人為之振奮!
“景将軍!”
一曬得極黑,方臉闊額,身材挺拔的年輕将士,單膝跪在那耀眼的紅披風前,大聲道,“人犯均已帶到!”
“很好。”景霆瑞的聲音仿佛是銅鼓震鳴,低沉又渾厚有力,輕易地穿透過隆隆作響的海浪,“備酒!”
三碗紅澄澄的烈酒被士兵送上來。
之前押來人犯的将領是先鋒大将何林,他二話不說就端起其中一碗,這碗口可真大,捧在手裏也沉甸甸的,就跟酒壇子似的。
景霆瑞取了一碗,遞給另一位猛将張虎子,這才拿起最後一碗酒,對着岸邊數千的将士說道:“各位兄弟!今日一戰必是九死一生,但我大燕将士身經百戰,早已視死如歸。與爾等共同殺敵報國,是我景霆瑞的榮幸,在此立誓血祭,定要拿下敵軍統領之人頭,讓兄弟們榮歸故裏!幹!”
景霆瑞仰脖一飲而盡,張虎子、何林效仿,且十分地亢奮,把喝幹淨的大碗用力摔碎在石頭上。
迸射開去的碎片甚至紮到一個囚犯的腿上,疼得他眼眉都皺起了。
這人已有四十來歲,穿着本地百姓慣穿的素色長袍,用長巾包起的頭發已經散開,嘴裏塞着石頭,口角都是血。
他一直哼哼着,想要向景霆瑞磕頭求保命,但是雙手被綁縛在身後,士兵又緊壓着他的腦袋,讓他面朝大海跪着,不準動。所以,他掙紮了好幾下,都沒有成功。
在他的身後,有着七位與他一樣穿着的男子,吓得一直在發抖,有的還尿了褲子。
“——血祭!”
景霆瑞望了望那跪着犯人的礁岸,一擡手,就有傳令兵揮舞手中的紅色旗幟。
成排的士兵,幾乎同時揮起手裏的鋒利闊刀,沒有一刻的猶豫,數顆人頭便滾落在礁石上,血噴濺了一地,他們的屍首亦被推入海中,獻祭給了海神。
景霆瑞素日裏并不信那些牛鬼蛇神,抓到犯人,審訊完了,殺掉便是。眼下戰局緊張得很,可他還是要謀士選擇吉時,舉行血祭,為的就是在大戰來臨之際,振奮士氣!
“将軍英明神武——吾等誓死追随您的左右!”
自從和敵軍開戰以來,可以說是“步步退讓”,如今更是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上上下下數萬的将士,可都憋着一股子氣勁,如今大聲地吼出來,就跟炮火齊發似的震天動地!
眼前的這場戰鬥,正如今景将軍所言,會是九死一生!可是他們不怕!他們唯一害怕的是景将軍不調遣他們,能得到景将軍的信任,何嘗不是一種無上的榮耀?
浩浩蕩蕩,超過三千艘的戰船分成四路,擴散開在這一望無垠的海域,數十只雄鷹被放了出去,尋找敵軍的跡象。
這也是第一次,大燕軍隊主動出擊。
何林實在是按捺不住心裏的亢奮,不由得想起那天夜裏……
‘将軍!您可千萬別把戰敗的消息發往朝廷!’
何林因為萬分焦急,都沒經人通傳,就魯莽闖入景霆瑞的船艙內。
‘為何不可?’景霆瑞在燭光下,一如往常地沉毅、英俊,很難想像他如此年輕,卻能統帥這樣龐大的一支軍隊。
‘皇上不知內情,以為咱們當真連吃敗仗,日後必定會重罰您。’何林憂愁滿面地說,‘這、這都可以算是謊報軍情……’
‘我答應過皇上,一定會如實向他禀告這裏的情況。’景霆瑞依舊看着案上的軍文,淡然地答道。
‘什麽?!那您還……’何林瞪大着眼睛,這豈不是死罪難逃了?!
‘要騙過敵人,首先,要騙過自己。’景霆瑞注視着何林,分外平靜地說,‘其次,那奏報不是我發的。’
‘咦?那……’
‘是以你的名義上報的。’
‘——!’何林頓時搖搖欲墜,好像正在經歷狂風大浪般的臉色蒼白。
‘別怕,不會有事的。’景霆瑞站起來,低沉地道,‘你來得正好,陪我去見一個人。’
‘是誰?’景将軍的身上總有種說不出的說服力,他說不用怕,那就真的可以放寬心,何林很好奇地問,‘在這茫茫大海上,還有誰可見?’
‘他上船好些日子了,這會兒才得空向你介紹。’
景霆瑞帶他見的人,是一個穿着厚錦袍還顯得非常幹癟的老頭子。看起來七老八十了,在擁擠不堪的戰船上,竟然還有一個單間可住。
要知道他們這一路上,沒少搭救逃難的大燕漁民,但都擠在一個大艙房裏,到了安全的地方,景霆瑞再讓他們下去。
待景霆瑞說起老頭的身份,何林才大吃一驚。原來他是朝廷派下來的監察使,三十多年來一直在這裏當差。照理說,監察使負責監察、糾彈當地官吏,每十年一輪換,為何他當了這麽久?
老監察使說,那是朝廷把他給忘了!也怪這地方窮破,皇城的官爺們,怎麽會主動請纓來這兒當這苦差事?可他并沒有忘了自己本分,待得久了,索性在這裏安家落戶,連孫子都十七、八歲了!
可是,敵軍卻突然攻打進來,一個炮彈不偏不倚轟塌了主屋,裏頭睡着孫子一家,頃刻間全沒了,還有兒子、兒媳,跑到半路上叫敵兵給殺了。老人說到難過的地方,連連喘氣,何林這樣的鐵漢子,聽着也忍不住鼻酸,抹起淚來……
從那日之後,何林就時常去探望他,還勸過他下船去,海浪太颠簸,對老人家身子不好。
可是,老監察使說他要報仇雪恨,就算死也要死在戰船上,何林對此敬佩不已,把他當成親爹一樣小心伺候。
誰能料想到這麽一位氣節極高的老官員,竟然是一位通敵叛國的反賊!在他的身上,何林第一次認識到什麽叫老奸巨猾、大奸似忠!
他的家人早在開戰前,去了夏國安置,而他這麽一個半截身子都在泥土裏的人,居然還想要做藩王?!
景霆瑞說,雖然說監察使手裏并無實權,但當地哪個縣官敢開罪他?久而久之,他便富甲一方,還自設護院兵丁,确實和藩王無異。
正因為他年紀大了,想要把“藩王”之位傳給子孫,可是新帝登基之後,有重新審查在籍官員,他擔心自己的監察使位置會被撤換,一直愁惱得很,畢竟再怎麽像一位藩王,他也不是真的。
碰巧晟、夏二國有侵犯大燕之心,派來細作四處打探。機緣巧合之下,他們便勾搭上了,狼狽為奸之後,來個裏應外合,把之前大燕的軍隊玩弄于鼓掌之間,才導致屢屢戰敗。
至于那位“料事如神”的神婆子,不過是老頭給自己找的,打掩護用的幌子罷了。
軍隊這邊才拟定的戰策,那邊簡直像能看穿一般地應對,統帥必定會懷疑,己方是否出了奸細?
但是有神婆在,再弄一些“刀槍不入”、“死而複生”的江湖把戲,倒也把那些将士給唬住了,又驚又懼,不知如何是好。
景霆瑞甚至調查出,那神婆的真實身份。她是在老監察使家裏管豬圈的大嬸,年輕時就當過坑蒙拐騙的神棍,讓她在船首神臺上,面目猙獰地亂舞一氣,絕不在話下。
這神婆一揭穿,敵軍的“神怪之力”也就土崩瓦解,何林對景霆瑞佩服至極,因為他說,越是深信自己不會露出馬腳的人,也就越容易錯漏百出。
可不是嗎?老監察使深信已經騙過了景霆瑞,卻反被景霆瑞好好地利用一把,還順藤摸瓜地查出幾個同黨。他們喬裝成百姓,分別隐藏在各條副将的戰船內,從中作亂,真是危害不淺!
如今殺他們血祭,也算是告慰之前被害的統領、将士,只可惜那老賊到底是逃掉了。
不過,也許是在景霆瑞的身邊待得久了,何林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遠處隐隐傳來一聲鷹鳴,何林猛然回神,大步走向船首,不僅老鷹發現敵情,最前方的開浪船上,也升起一串紅色三角旗!
“傳令下去,全員備戰!”何林這麽大吼的時候,不忘朝景霆瑞所在的旗艦上望去。
船桅上那黑底鑲金邊的“景”字軍旗,随着風呼啦啦地震動着,而持着鐵弓、火铳的護甲兵,早已列隊整齊地布滿船舷,預備迎敵。
西南風推着他們的船隊,就跟鼓滿的風筝一樣,往敵艦極快地駛去。這風向、風力也是景霆瑞等了好些日子的。
很快,敵方船上響起擂鼓,他們幾乎鋪滿着海面,無論是船只數量,還是人數都占有絕對的優勢。
想必對方也是全軍出動,打算決一死戰吧。
只是何林想不到對方真的如景将軍所預料的,會一路追到這片汪洋上來,他們之前駛離的礁灘,叫做雲眉島。
別以為名字好聽,其實就是一個形狀像一朵白雲,卻連一口淡水也沒有的荒島,上頭只有瘋長的茅草,真真是一個鳥不拉屎的地兒。
這裏遠離敵軍的補給線,那麽多人全憑船上的口糧、淡水可不夠支撐,且船艙裏早被彈藥、火器給填滿了,但敵軍大帥仗的就是以多勝少,想要一鼓作氣,徹底擊垮燕軍。
難怪乎,将軍要說,此戰九死一生。
“預備!”
敵軍的船幾乎就在眼前了,何林都可以看到那一排排打開着的炮門,以及甲板上湧動着的士兵。
景将軍的戰船上揮舞起橙色旗幟,何林立刻下令調整隊形,呈現箭簇的三角型,敵艦則繼續鋪開,大有包圍之勢!
“殺啊!”
“幹死他娘的!”
彼此的船艦都已經進入弓箭、火铳的射程範圍之內,士兵亦沸騰起來,彼此叫罵,分外眼紅!
景霆瑞手中的黑色令旗一揮,霎那間,無數的弓箭如密集的暴雨傾倒向對方,與此同時,火铳打響,濃烈的火藥味撲鼻而來。
近距離的厮殺,彼此都不留餘地,有一艘夏國戰船最先燒着,火光沖天,桅杆更是發出劈啪的爆裂聲。
這如同火球一般的船只很快和晟國的戰艦混在了一起,就如同火燒連營寨一般,兩艘巨船都燃起熊熊烈火。
不停有人嘶吼着從甲板上跳下,與此同時,大燕的船只上也有被炮彈打落水的士兵。
這些人在漂浮着各種血污、焦黑木板的海面上繼續厮殺,猛拽一腳,摁進水裏,海面上浮起一具具的屍體,卻是司空見慣。
沒有人有時間去恐懼死亡,因為他們就伸出地獄之中!
“轟隆!轟隆!”
在炮火不間斷的轟鳴中,景霆瑞的旗艦一馬當先,帶領船隊以銳不可當地氣勢殺出重重包圍。他手中的巨弓沒有一刻停歇,射出的每一箭都能串住幾個人,亦把敵艦的船首像擊個潰爛!
那可都是包了厚鐵的實心木頭,雕刻成兇猛的獸類,可在景霆瑞的長弓下,就跟豆腐似的一碾就碎。
如此強悍的武藝着實驚到了對方,之前彼此對戰,大燕軍幾乎都是應接不暇,便節節敗退了。
除去當幌子用的,對外稱做“女統帥”的神婆子,這夏、晟二國真正的統領,是晟國國王阿布塔,他已經年過四旬。與他聯姻的夏國公主吉吉兒,今年不過十三歲,說到底不過是一場軍權交易,只為了共同的利益——發兵大燕!
而這一切的起因,還要從大燕的皇帝說起。淳于炆早年曾攻打過晟國,還殺了皇儲,即阿布塔的父親哈丹克,若不是淳于炆舊疾犯了,急急班師回朝,說不定晟國已成歷史。
他的兒子淳于煌夜更為殘暴,不但吞并餘下不多的附屬國,還接連地滅了天霁、南烈,使得大燕的疆域一再擴大,成為名符其實的軍事帝國。
阿布塔深信淳于煌夜一定會出兵晟國,一直擴充軍備,養精蓄銳,還計畫與夏國冰釋前嫌,共同抵禦強敵!
只是夏國國王年老,膝下公主早已嫁人,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出一位公主來嫁給他,直到國王七十歲時,年輕貌美的妃子生下吉吉兒,聯姻之事才有了着落。
該說是海神的庇佑嗎?淳于煌夜在巅峰之際竟然急流勇退,不但主動退位,還行蹤不明。
細作回報說,普天之下,沒有一個帝王會為了皇後身體不适就退位的,那不過是借口,真正的緣由是淳于煌夜在宮中得病暴斃,皇後随之秘密殉葬,為免民心不穩,天下大亂,故而說是主動退位。
阿布塔覺得很有道理,都是男人又都是國君,為順利結盟,他輕易就休掉了跟随自己多年的結發妻子,他還告訴兒子們,男人若要成就大業,必得舍棄兒女私情。
更何況,有傳聞淳于煌夜的皇後是個男人,且還能生孩子。
阿布塔并不相信這種事,這太過稀奇古怪。但大燕國的子民卻都深信不疑,還傳說皇後是巫雀仙族的後裔,會給大燕帶來祥瑞康寧。
這些不過是大燕皇室操控權術的一種說法罷了,阿布塔如此推測。不過,大燕的少年皇帝淳于愛卿登基,他還是小心謹慎地進行多方打探,确定對方毫無祖輩們的武功本領,只是一個錦衣玉食、不谙世事的少年後,才光明正大地舉行聯姻儀式。
這亦是發兵的信號,當然,他對于小皇帝竟然這麽快就派兵過來感到意外,那簡直就像是提防着他們聯姻似的。
但又一想,覺得不過是湊巧罷了,新帝登基,邊防将士本就會撤換一輪,就連老監察使的位置都要不保了。
他們調來的士兵也不足為懼,他手裏的強兵猛将可是訓練了好些年的,各種戰策也是拟定了再拟定,加上老謀深算的監察使裏應外合,沒有不勝的道理!
“等下,難道就是他……?”
突然,阿布塔想到了數年前的一道密報。
上面說,大燕有一位青年将領,才華十分出衆,深得淳于煌夜重用,是大燕軍攻打嘉蘭的主帥。此人善用兵法,攻于心計,甚是可怕,需要提防再提防!
嘉蘭國和晟國一樣都是備足兵馬糧草,想要攻打大燕,卻沒想半路殺出只攔路虎。
說起來,那場戰鬥是以游擊散打的方式開篇,阿布塔明白嘉蘭國是想消耗大燕軍,卻反而中了敵方的圈套,以為對方和往日一樣,不會追擊,正歇息着呢,他們卻殺來了,結果當然是一敗塗地!
只是這樣的戰術,需要等待敵方習慣了彼此的打法、疏于防範才能用得上。沒有一位統帥能夠這麽沉得住氣,花好幾個月的時間,都只是打打停停,絕對不深入追敵。
而他當時還是初出茅廬的年輕将領,竟然能夠頂得住老兵老将的壓力,還能忍得住看到敵兵逃竄,卻不去追擊的誘惑力,在戰場上如此玩弄對方,這樣的人能不可怕?
“景霆瑞……!”阿布塔自言自語,神情凝重。
是了!密報裏寫的就是這個名字。那戰艦的大旗上,可不是也寫了一個“景”字嗎?只因為嘉蘭一戰後,景霆瑞跟銷聲匿跡了似的,他才沒有放在心上。
“是一員猛将又如何?本王也不差!”
阿布塔怒瞪着布滿紅絲的雙眼,望着對方的船只,在海上他才是霸君!于是,立刻下令讓所有戰船縮小包圍圈,一定要追上,并擒住那條“景”字船!
所謂擒賊先擒王!阿布塔覺得既然景霆瑞是大燕小皇帝派來挽救戰局的,那麽若擒住他,就足以把小皇帝吓趴在龍椅上!
“快!全員火速前進!”
之前拟定的神婆戰策已經失敗了,阿布塔并不在乎,他的眼裏燃燒着熊熊戰火,他要将景霆瑞碎屍萬段,撒在海裏喂魚!
“報!王上!後方起霧!”眼見離景霆瑞的船越來越近,哨兵突然嘹亮地報道。
“霧?”阿布塔只是往後一瞥,卻是傻眼了。
風很大,正如哨兵所說,他們的斜後方出現了一道翻滾着的烏黑霧霭,就好像海嘯來臨似的遮天蔽日,讓人不寒而慄!
且它是順着風向,直朝他們船尾湧來!有一些行駛慢的戰船,已經被濃霧吞噬,只聽得裏頭是炮聲隆隆,不時有火光冒出。
“這是什麽?!”
船上士兵的驚訝,不比阿布塔小,更甚至已經吓壞了。傳說中,海神發怒時會派出巨型烏賊,噴吐出濃黑的墨,吞沒過往的船只,無人可以生還。
難道海上連番的激戰,驚擾到海神他老人家?
這一慌神是非同小可,有一士兵手裏正扛着火铳準備向敵船發射呢,他一愣,炮口不覺朝下,轟地一聲,竟然把自家船甲板給捅了大窟窿!火一下子冒了起來!
“作死啊!快澆水!滅火!”
士兵們慌亂地跑來跑去,拿水桶和沙土滅火。可火勢相當地猛烈,下層艙房裏是火藥房,有不少人被燒着了,凄厲的慘叫聲刺破天際!
“王上!棄船吧!”
副将高大威猛,蓄着一把濃密的絡腮胡子,可連那胡子都燒焦了,灰頭土臉的,唯獨眼睛是亮的,閃着焦急,“下面火勢太大,船要爆炸了!”
“——砰!”阿布塔重重一拳砸向船桅,整張臉都氣得通紅發紫,卻沒有立刻下令,直到耳邊響起爆裂聲,這才粗啞地吼道,“棄船!”
數不清的士兵跳入海裏,更多的随着爆炸粉身碎骨,阿布塔坐在一只小艇裏,滿面的怒氣,海浪很大,小艇晃得厲害。
有士兵攀住艇沿,試圖爬上來,但都被副将用船槳打了下去。這麽小的艇,多上一人都會翻覆,這時候保住自己和王上的命,才是最要緊的。
留得青山在,何怕沒柴燒!
不過,船只越龐大,火勢亦越大,加上不時地爆炸,小艇只能向周邊拼命地劃去,到了稍微空曠點的地方,阿布塔猛地站了起來,瞠目結舌地看着眼前何其慘烈的一幕幕。
他的旗艦爆炸了,火勢兇猛,黑煙滾滾,因他之前下令縮小包圍圈,所有的大船都是急速、彼此貼近的隊形。誰也沒料到王上的船會出事,他們都想要避開,可是船身太大,調頭談何容易。
很快,旗艦上的火燒着另外一艘大船,士兵們紛紛轉移向小一些的戰船,卻載荷力不夠,竟然側倒向一邊翻沉了!
幸而避過火燒的船看到旗艦毀了,頓時跟沒頭蒼蠅似的在海面亂轉亂打,原本已突圍成功的大燕船隊,可能是看到後方的混亂,全都調轉船頭,對他們進行反包圍。
一瞬間,飛箭如雨,炮聲震天,戰鼓更是隆隆敲個不停!大燕海軍猛然高漲的氣勢,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向餘下的晟、夏聯軍發起猛攻!
兩軍交戰,一方若沒有了士氣,就只有挨打的份。有的船想要逃走,卻因為風力的問題,被阻截在原地。
阿布塔望着自己費勁心力組建起來的大軍毀于一旦,簡直是悲痛欲絕,他身旁的副将也唉聲嘆氣,最後一把拉住阿布塔的胳膊,沉痛地道,“王上,撤退吧!”
“不!本王要抓住景霆瑞!要親手擰斷他的脖子!”阿布塔用力奪過副将手裏的木槳,恨得咬牙切齒,一副要朝景霆瑞的旗艦劃去的樣子。
“王上!您這去是送死啊!對方可是千軍萬馬!”副将拼命阻攔,“等上了岸,咱們再組建軍隊,殺回來也不遲!”
“本王……哎!”阿布塔摔掉木槳,一屁股坐下,副将這才松口氣,正要把小艇劃拉開,突然愣住。
身後的黑霧不知何時散開了,那裏排着一溜的大燕戰船,其中夾雜着一些升着白旗的晟國戰船。
他們的退路被截斷,前方又是凄慘的敗局,副将回頭看了一眼阿布塔,垂頭喪氣地道,“末将來世再效忠您了。”便投海自盡。
阿布塔眼睜睜看着他的心腹消失在海浪裏,卻是依然不死心!
他自個兒拿過船槳,向着遠處的雲眉島拼命劃拉着,興許大燕船隊并沒有瞧見他呢!海上漂浮着木板、屍體等等這麽亂。
直到景霆瑞的巨艦都快碾壓到他的小艇了,他才不得不停下手來。
之前的喧嚣就好像是一場夢似的,周圍安靜了許多,只有刺鼻的濃煙還彌漫着。
阿布塔擡頭,景霆瑞正站在船舷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本王投降!”阿布塔率先叫道,一副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模樣,“我——阿布塔要與你進行和談!”
旗艦上響起哄笑之聲,景霆瑞稍一擡手,立刻鴉雀無聲。
阿布塔繼續望着景霆瑞,“先拉本王上去,自會有人來贖本王!”他可不比別人,只是一般的将領士卒,死了也就罷了。
他是晟國的國君、夏國的女婿!大燕抓了他,就有了談判的籌碼,是重金賠禮,還是割讓城池都好說。
而阿布塔深信,屈辱只是暫時的,等東山再起之日,必定雙倍奉還!
可為何,敵艦上的繩梯還不放下來?阿布塔凝眉細看,黑煙逐漸散盡,陽光太亮了,晃着他的眼睛。
待适應光線,終于看清時,才發現等待他的并不是繩梯,而是景霆瑞手裏的利箭。
想到它的威力,阿布塔不由得倒退一步,臉色晦暗,還沒來得留下遺言,利箭就穿透他的左胸,甚至把小艇都劈開了,他的雙手就這麽抓住胸前的重箭,往黑暗的海裏跌去。
原以為海水很冷,卻覺得一絲暖意,待發現暖意是來自胸口湧出來得熱血後,便清楚意識到死亡,從而陷入無限的恐懼中,渾身僵硬。
不過,真正令他駭異的,海水那一雙出挑的冰眸,竟是如此寒冷徹骨,那眼裏沒有一點身為人的,對于敗将的憐憫。
有的,只是必須斬草除根的決意!阿布塔甚至想,若現在能後悔該多好?他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有了悔意。
不該攻打大燕的,至少不能與景霆瑞交火,這想法伴随着心底的驚懼,讓他大睜着眼,一臉駭然地沉入海底深處,和他的戰士們一起……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