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周燃青失眠了。
雖然十年以來, 失眠對她而言已經成了常态,但今晚還是有哪裏是不一樣的。
因為今晚她開始思考一個命題。
分開多年的舊情人,再相見, 如果想要修補關系, 是變成老朋友的可能性更大些, 還是分道揚镳的可能性更大些?
從今晚的見面來看,總體來說是愉快的, 陸忍沒有提起家庭恩怨,也沒有提起分手舊事。
這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經放下了?還是因為, 他早已有了新的戀情?
如果是的話,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再想着去修補關系, 不然會很可憐可笑。
他約自己今天還傘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應該不止是單純懷念這把傘吧?
太多的事情,只要一跟他相關,就全都變成了打結的毛線,怎麽理都理不順。
外頭天色亮起來的時候, 周燃青應該是有迷迷糊糊睡幾個小時的。
然而, 很快, 床頭櫃上面的手機響起來。一聲一聲不知疲倦,
她一開始是想接的,但是這通電話看起來好像并不打算停,磨蹭了許久, 終于從床上坐起來。
她思緒有點恍惚,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讓自己清醒,才伸手去摸手機。
看都沒看來電人, 她把手機放在耳邊,用肩膀夾住,另外一只手開始找今天要穿的衣服:“哪位?”
下一秒,手裏的衣服落到地上——
“回家一趟吧,你爸爸身體又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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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校長臨時請了一天假,她出門的時候急到差點忘了換鞋。
坐在出租車裏,腦袋裏千頭萬緒。
十年前,自從跟陸忍分開後,她沒有再叫過他一聲爸,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逃離這個家。
或許舉報貪污這件事情本身是對的,但如果被舉報的對象是陸忍的父親,那麽在她眼裏就只能是錯的。
她接受不了害得陸忍家破人亡的那個人,是自己的父親。
就算已經時隔多年,就算已經物是人非。
一路心裏忐忑不安地抵達別墅小區,她下了車,深呼吸好幾次才控制住腳步平穩地上了階梯。
摁下門鈴沒幾秒,很快就有人打開,她擡眸,看到是夏秋,于是急急走進去:“爸爸怎麽樣了?”
“哎,先換鞋再進去啊,你這孩子。”
沒理會媽媽的唠叨,她直接上樓梯去了二樓的主卧,打開門,裏面空無一人。
轉身,正想去三樓再找,腳步剛邁出去,卻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如果爸爸真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媽媽為什麽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的樣子,剛剛開門的身後還有心情讓她換鞋。
她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深思,就聽見樓下夏秋在叫:“寶貝,下來吧。”
周燃青依言下了樓,這回終于明白夏秋為什麽扯謊把她叫回來了。
原來是為了給她相親。
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肯定會理都不理他們,翻個白眼直接走人。
但是現在不是十年前了,她控制着情緒完唇笑了笑,便下樓便招呼客人:“魏阿姨。”
坐在客廳沙發上正在喝茶的女人聞言立刻放下茶杯,喜笑顏開道:“回來啦?”
說完,看了身邊穿着T恤牛仔褲的男生一眼,“愣着幹嘛?還不趕緊給你小周姐姐打招呼,在家的時候不是老問我小周姐姐現在在哪嗎?”
男生還沒聽完這句話,耳根就已經紅起來,連連搖頭道:“媽,你瞎說什麽,我哪有。”
說完,停頓了一會兒才擡起頭,對着她笑了笑,“你好,還記得我嗎?”
昨天媽媽剛打過電話,旁敲側擊地告訴她魏阿姨的兒子魏堯很不錯這件事,怎麽可能不記得。
但是仔細想想,自己跟他一共好像也只見過兩次面,一次是他出國之前,另外一次是自己從國外回來的接風宴。
每次見面兩個人好像都沒有過多交流,最多也就是寒暄幾句,而且他還比自己小一歲,風花雪月的念頭是從來沒有過的。
怎麽想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兩個人,怎麽會莫名期末被長輩叫來相親?
“當然。”維持着唇邊的淺笑,她下了樓梯,很有禮貌地對他點了點頭:“你出國之前我們見過的,還一起去了田子坊,對吧?”
對方聞言,像是有點驚訝她對自己還有印象,很快就點頭:“對,是我。”
停了停,又開口,“當時沒有認真做過自我介紹,我叫魏堯,堯舜禹的堯。今年二十七歲,目前處于創業階段。”
魏阿姨聽了,趕緊補充:“哎呀,其實他爸本來是想讓他接手家族生意的,但他不肯,非要自己出去闖蕩。不過嘛我也想過了,反正他現在年紀還小,多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也蠻好的。”
“哎呀,都別站着了,坐吧,還要一個小時才吃午飯呢。”
夏秋從廚房出來,招呼他們坐下,又回頭道,“燃青,人家頭一次來做客,你帶他去參觀參觀吧,我們在這裏泡泡茶。”
被迫成為向導,她心不在焉地帶着魏堯從一樓開始每個房間參觀。
沒什麽心情介紹,她邊走邊玩手機。
“學姐,想什麽呢?”
這句話太過突然,她被吓了一跳,掌心躺着的手機沒留神,掉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很清脆的聲響。
魏堯彎腰把手機撿起來,重新放回她手裏。
周燃青反應過來:“學姐?”
自己跟他有讀過同一所學校嗎?
他笑了笑:“我大三下學期有去東部,學姐讀過的學校交換。”
“哦……”心跳莫名其妙變快,她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可惜我轉學了,不然還能請你吃頓飯。”
“不可惜,你現在請我也是一樣的。”
魏堯說完,好像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當時學校裏有挺多學姐的傳聞,不知道哪一樁是真的。”
她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聽說……學姐曾經費盡心思倒追過一個學長。”他說到這裏,特意停下來,看她表情。
情緒已經恢複平靜,周燃青面無表情地擡眸:“與你無關。”
魏堯想了想,“是與我無關,但是我從傳聞裏認識到了很不一樣的學姐,我有點好奇。”
她忍住了白眼:“比如?”
“比如,學姐喜歡一個人,真的會放下尊嚴和驕傲嗎?”
覺得跟他在這裏扯皮很浪費自己的時間,她不再回應,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下了樓梯。
聽到魏堯在身後說:“學姐,我真的對你很感興趣,很羨慕被你喜歡的那個人。”
停了停,看她不理,又問,“下周六上海有舉辦校友見面會,你要去嗎?去的話我們可以一起。”
沒回頭,她口吻嘲諷答:“你跟我都只在這個學校讀了一年,好意思去校友會嗎?
說完便一路下了三樓,心情簡直降至冰點。
正好碰到媽媽從廚房裏出來,看見她笑問:“這麽快就下來啦?跟他聊得怎麽樣?”
“媽,我下午還有事,先走了。”她穿上大衣外套,從沙發上拿起手包。
夏秋愣了愣:“怎麽回事?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說完過來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們吵架啦?“
”我跟他有什麽好吵的?“周燃青頭也不回往玄關走,彎腰換鞋,“媽,以後別再騙我回家了,你知不知道我聽見你說爸爸身體不好了有多着急?”
“那我有什麽辦法,我實話實說,你會回家嗎?”夏秋面對着她,此時此刻也把貴婦的優雅母親的包容全部抛擲腦後,“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把所有的愛和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可你呢?整整十年,你回過幾次家?”
手一抖,運動鞋上的鞋帶怎麽樣都系不上。
心裏知道媽媽說的這些都是事實,也知道自己真的不是一個孝順的女兒。
“為了一個男人,你說自己的父親是殺人犯,寧願一個人去租二十平都不到的小房子住,每次看到你黑眼圈都那麽重,你知道媽媽心裏有多難過嗎?”
積攢了十年的失望、埋怨、擔心,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爆發的出口,“假如你真的跟他在一起,現在有情飲水暖,媽媽也能釋懷也能放下。但是現在十年過去了,你跟他老死不相往來,跟我們連一面都不願意多見。親情愛情你都不要了,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你努力抗争了十年,難道就是想要一個兩手空空的結果嗎?”
……
上海今年的冬天真的好冷啊。
出門的時候忘記戴圍巾,現在一走路大衣領口就開始透風,連手指都開始慢慢變僵硬了。
要不要去旁邊的咖啡廳坐一坐?
但是卡裏的錢好像不多了,下周還要交房租。算了吧。
鼻尖忽然一涼,她擡起頭,看到天空中大片大片的雪花,盤旋飛舞着,紛紛揚揚地落下。
她沒帶傘,只好低着頭,快步往前走。
等到渾身都被冰涼的雪花濕透,終于走進了地鐵站。
往手心裏哈了口熱氣,想起跟陸忍約好今晚七點在幼兒園門口還傘。
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還早,于是步子換了個方向,準備先坐8號線回家拿把傘。
等到終于冒着大雪步行到家,她站在房間門口,伸手在手包裏摸索。
怎麽摸都摸不到鑰匙。
是早上出門太急忘記帶了嗎?
應該不會吧……這麽低級的錯誤自己也會犯嗎?
懷揣着僥幸心理把自己身上的口袋從頭到腳摸了個遍,卻還是沒有,她只好給住在樓上的房東打電話。
大概幾分鐘後,房東裹着毛絨外套不情不願的來了:“怎麽這麽不小心,鑰匙都能落。”
邊說邊上前為她開了門,“喏,看看鑰匙在不在。”
周燃青把鞋子脫在門口,去鞋櫃旁邊的挂杆上取傘,又從臺面上取了鑰匙,原本是想進去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的,但又想到自己剛剛給房東打電話的時候說有急事,于是只好直接出來。
房東看到她手裏拿着鑰匙這才放心,跟着她一起走到樓梯口,看着她出了單元樓才把底下的大門反鎖,慢悠悠上去了。
雪花越下越大,印象裏上海已經好多年沒有下過這樣的大雪了。
周燃青撐着傘慢慢走在冰天雪地的世界裏,只覺得身上的衣服濕噠噠的,全部黏在身上,說不出有多難受。
剛剛被房東看着,什麽都忘了。
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距離晚上七點還有四個多小時,時間充裕的很。
她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今天真的倒黴透了。
手指無意識捏緊了傘柄,心裏忍不住生出一絲絲爽約的念頭來。
陸忍堅持要把這把傘還回來,是不是意味着……他們之間,連一絲絲回憶都不需要再有了?
可是她是需要回憶的。
腦海裏不斷閃過爽約的念頭,但轉念想想,如果今天爽約的話,就見不到他了。
十年了,好不容易才見他一面。
他看起來……應該過得很好,那麽自己也應該釋懷才對。
只需要像久別重逢的老同學那樣,自然的看他,自然的接傘,再自然的離開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26 01:03:10~2020-06-28 23:14: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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