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梅竹馬
更新時間2014-11-10 14:20:00 字數:3785
“悠悠,你怎麽在這?”李盼盼一眼就看到了門口的李悠悠。
“娘,”李悠悠奶聲奶氣一聲喚,便投入李盼盼的懷抱,她的個子才到李盼盼腰上,也算同齡小孩中生得高的了,她仰起頭看李盼盼憂愁點點的美麗容顏,回頭指了指趙士程道,“是大哥哥帶我來的。大哥哥知道陸三公子府上怎麽走,我就央他帶我來了。”
李盼盼看着一臉失魂落魄的趙士程,猶豫着該不該打招呼,因為趙士程的目光始終逗留在唐婉身上,絲毫沒有注意到她。于是李盼盼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到唐婉身上來,見唐婉正淺笑吟吟地向趙士程欠了欠身子,做了萬福,“趙公子!”
不不不,婉妹妹,我是程哥哥!趙士程在心裏拼命吶喊,口上卻說不出只言片語。婉妹妹,你到底認出我了嗎?我是你的程哥哥,五歲的時候……六歲的時候……七歲的時候……八歲的時候……趙士程眼前又飛快地閃過快樂的童年時光,那些時光之所以快樂是因為有婉妹妹的身影。然後整個少年和青年時期,他都被痛苦和相思煎熬。
見趙士程面色煞白如紙,唐婉有些不解,只是關心地問道:“趙公子,人不舒服嗎?”
“哦!”趙士程回神,神色惆悵,他搖搖頭道,“既然已經把悠悠送到盼盼姐身邊,那小生就告辭了。”趙士程雙手一拱,深深一揖,轉身欲走,李悠悠喊住了他。
“大哥哥……”
趙士程回過身去,悵然地看着她。小小的女孩,圓圓的小臉,大大的眼睛,水靈水靈的。她甜甜問道:“大哥哥,你不陪我找爹啦?”目光裏滿是懇求和詢問。
趙士程很是凄婉,為唐婉目光裏的生分。童年的時光他一直銘刻于心,而他的婉妹妹卻是風過無痕,并不曾記住他這位鄰家哥哥。
“悠悠,娘帶你去找你爹,少夫人說她會帶我們去找你爹!”李盼盼眉飛色舞的,她蹲下身子看着自己珠圓玉潤的女兒,眸子間滿是熱烈地期盼。
“真的嗎?你會帶我去找我爹?”李悠悠仰着頭問唐婉。
唐婉微笑着點頭,“你爹就在府上,我這就帶你們母子倆去見他。”
“太好了!爹會帶我和娘回家嗎?那樣,我和娘就不用住在梨香院裏頭,不用看李媽媽的臉色了,娘就不用每天夜裏偷偷抹眼淚了。”李悠悠歡快地搖晃着小腦袋。
趙士程的臉上不自覺也傳染了她的笑容,他輕輕道:“悠悠,找到你爹後,別忘了和大哥哥之間的約定。”
“找到我爹後,我就帶着我爹我娘一起到大哥哥府上做客。”李悠悠已經走到趙士程跟前,伸出她的小指頭。就算她高高伸着她的小指頭,亦不過才到趙士程胸口,趙士程含笑地彎下身子,也伸出自己的小指頭,勾住了李悠悠的小指頭。陽光在這一刻輕巧地落于緊緊相勾的兩根手指上,光滑的指甲面反射出晶瑩的光線,落進趙士程和李悠悠眼裏,兩個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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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為定,李悠悠!”趙士程說。
“一言為定,大哥哥!”李悠悠答。
趙士程再次向李盼盼和唐婉施了一揖,便轉身蹒跚地走出陸府。他不忍回頭再看唐婉,他不忍看了她目光裏的純淨與安寧而徒生傷感,他不忍想自己全部的青春故事于唐婉而言卻是一片空白與茫然。自古多情空餘恨,多情總被無情惱。而唐婉亦不曾在趙士程的背影上多做停留,她只是對李盼盼母女道:“盼盼姐,我這就帶你們母女去找仲高哥。”
正要邁步,忽見陸游從穿廊上走過來,雙手背在身後,衣擺生風,頗有風度,但卻一臉愠惱。
“表哥,怎麽了?”唐婉迎上去。
“婉妹,你怎麽和盼盼姐站在門外?外頭風大,小心着涼。”陸游看到唐婉,自覺掩了一臉怒容,和風細雨地說道。
見陸游已經換了一臉笑容,唐婉略略寬心,陸游待她總是知冷知熱的,所以就算婆婆待她嚴苛了點,她也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陸游已經注意到李盼盼身邊的李悠悠便道:“這不是士程兄家的親戚嗎?士程兄,人呢?”
“已經走了,”唐婉道,“表哥,你知道仲高哥現在哪裏嗎?我要帶盼盼姐和悠悠去找他。”
“他剛剛在我書房,你們找他做什麽?”陸游好奇。
“說來話長,回頭再說。”唐婉匆匆領了李盼盼和李悠悠奔書房而去,把陸游一人晾在回廊上。
唐婉三人抵達書房的時候,仲高還氣呼呼坐在椅子上,邊喝茶邊碎碎念地罵着:“恃才傲物,目中無人,迂腐!應時文章不作,我看你出人頭地永無時日!”忽見唐婉領着李盼盼和李悠悠走進門來,他登時嗆了一口茶。
“仲高哥,你看我把誰帶來了?”唐婉滿心歡喜,她只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讓有情的人成眷屬,讓失去父親的孩子找到父愛,多麽完滿的一件事?她怎麽會料到,就是這個春天裏陽光和煦的日子,她的人生自此跌入谷底。
“弟妹,你怎麽讓這種**女子登堂入室?”陸仲高橫眉冷對。
唐婉一聽聲息不對,剛想辯解,李盼盼阻止了她。李盼盼對她道:“少夫人,麻煩你帶着悠悠在園子裏玩一會兒,我和仲高單獨說幾句話。”
唐婉心想也是,陸仲高和李盼盼是舊**相見,她一個外人在,肯定會不好意思,便拉了悠悠出了書房,而悠悠看了趾高氣揚的陸仲高,心裏暗忖:難道這個并不友善的大官人就是她爹嗎?
唐婉和李悠悠一走,整個書房就只剩下仲高和李盼盼兩人。四目相對,沒有愛,只有怨怼。人生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曾經相愛的兩個人,到頭來相愛不成反成怨。
“仲高……”李盼盼一聲呼喚,喉嚨口便有一個雞蛋梗了上來,她哽咽着說不出話,只剩淚水在眼眶裏不停打轉。
“我和你之間早就結束了,你還來找我做什麽?”陸仲高恢複了氣定神閑,兀自飲茶,并不擡眼看李盼盼。而李盼盼卻不能不看他。這個男人是她曾經深深愛過,并委了身的。她在梨香院挂頭牌的**就被他買走,軟香溫玉,芙蓉帳暖,他們度過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那段時光,她從女孩變成了女人,他不止一次說要替她贖身,娶她進門。她出生煙花柳巷,她不指望他明媒正娶,只要能帶他回到陸府,哪怕做侍妾,哪怕做姨娘,她也是甘願的。可是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他給的答複竟是:陸府世代,清白門第,豈容章臺娼妓登堂入室?從此後,他在梨香院絕了煙跡,而她終日以淚洗面。分手後,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懷了這個負心漢的骨肉,梨香院的媽媽逼迫她,姐妹們勸告她,大家都讓她流掉孩子,可是她不願意。縱使他負了她的心,她自己也絕不能辜負自己的心,她那麽深地愛戀着他,一見他便低到塵埃裏。為他養一輩子孩子,也是她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的。可是,随着悠悠一天天長大,模樣兒越來越俊俏,**兒李媽媽的狼子野心也就越來越明顯了,她總叼着她的旱煙打量李悠悠,嘴裏嘟哝着:“如果不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咱們自己把她養大,十六年後可又是梨香院的一位頭牌!”李媽媽奸賊的笑容挂在皺紋上閃動,李盼盼如坐針氈。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女兒步她後塵。悠悠的血脈裏一半流着她低賤的娼妓之血,一半卻是高貴的陸府的血,她無論如何都要女兒過另一半血脈的生活,讀書識字,氣質芳華,而不是像她這樣煙花柳巷,賣笑為生,任人踐踏,卑微成泥。于是,李盼盼來陸府尋找唐婉,這個善良而知書識禮的女人會幫她的。直到這一刻,李盼盼站在陸仲高面前,才清醒地認識到,就算歷盡千辛,就算唐婉從中牽線搭橋,就算她見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仲高公子,亦是斯人已變,面目全非,更有那顆心,再也不是最初遇到的那顆心了。
站在陸府書房內,李盼盼止不住地發冷,手腳都微微有些抖。陸仲高擡起頭看她,只這一眼,她的心沉入萬丈深淵,瞬間就死了。他的眼神裏一點眷戀,一點愛意都不複存在。這個男人已經不愛她了,或許從來就沒有愛過。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女子。
“你怎麽還站在這裏?還不快走?”陸仲高面露愠色。
李盼盼一凜,聲音冰涼道:“我來找你,并不是想纏住你,想和你重修舊好,只是要你認回我們的女兒。”
“我們的女兒?”陸仲高雙眉一挑,不可置信地笑起來,“你不會告訴我就是剛剛唐婉帶進來的那個小女孩吧?”
“正是,她叫悠悠,今年六歲,是我們倆的女兒……”
“一派胡言!”陸仲高憤然起身,打斷了李盼盼的話,道,“那明明是趙士程家的親戚,怎麽會平白無故變成我陸升之的女兒呢?”
“千真萬确,如若我騙你半個字,叫我被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李盼盼賭了重咒。
陸仲高很是不耐,一甩手,一個茶杯就被擲到地上去,摔成粉碎,冷冷道:“一個煙花女子,人盡可夫,不知哪裏弄來的野種敢冒充我陸仲高的女兒?”
李盼盼驚跳起來,她對着盛怒中的陸仲高走過去,抓住他的衣角緩緩跪了下去,淚水瞬間就傾瀉在面龐上,哀哀道:“你可以不認我們之間那段美好的時光,但是你不能不認悠悠,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她總歸是陸門之後,身體裏流着你的血,你總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和我一樣淪落風塵,任人踐踏,任人笑罵,一輩子在煙花柳巷中賣唱、賣笑、賣身吧?”李盼盼的哀告,陸仲高有一瞬的動容,他的眼前仿佛回到初識李盼盼的日子,那段日子,雲淡風輕,春宵夜夜……但是陸仲高面上的溫柔一閃而過,他收拾了一時的淩亂,怒視着李盼盼。
“你不要花言巧語,糊弄于我,我是不會信一個煙花女子的花言巧語的。不管那個女孩子是不是我的骨肉,我都不會認!就算她是我陸仲高的女兒,可她的身體裏終流着娼妓的卑賤之血,你帶着你的孽種趕快從我跟前消失!這一輩子都別再讓我見到你們!”陸仲高說着就奪門而去。
李盼盼追了出來,拽住他的衣角,不料卻被他甩了一巴掌,又狠狠踢了一腳,跌到地上去。看着陸仲高絕然離去的背影,李盼盼的淚早就迷濕眼眶。她跌跌撞撞起身,聞着嘴角滲出的濃郁的血腥氣息,只覺漫空的和煦陽光霎時隐了顏色。整個陸府都在旋轉。整片天空都在旋轉。耳邊廂回響的全是陸仲高絕情絕意的話語,李盼盼苦笑着,絕望地奔出了陸府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