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主施飯
回到皇笳天,嚴厲方進府便被候了許久的燭武請往偏殿。
聽說嚴厲被晧睿仙師勸回來了,燭武心中有數,道:“殿下切不可再任性妄言了。尊上拆房毀物事小,氣壞身子事大。”
嚴厲正打量只半日便修葺如故的殿宇,聽燭武提醒這句,頗為體諒道:“辛苦你了。”
燭武不卑不亢道:“殿下言重了,這是屬下分內之事。”
“改日請你喝酒。”嚴厲拍了拍燭武的肩膀,邁步進殿。
偏殿是鳳皇的禦書房。殿中無人伺候,只虞靖在一旁架上蹲着。殿上端坐着兩尊神。虬髯男子正是鳳皇,宮裝美婦則是鳳後。
鳳皇繃着臉威懾十足,顯然餘怒未消。鳳後倒十分慈愛,笑眯眯地極是溫柔。
“孽障,你還敢回來!”鳳皇冷哼一句,合殿似都跟着簌簌一抖。
“兒臣不該冒犯父皇,誤解您的苦心。”嚴厲叩首領罪。鳳後命她起身,站定她卻又道:“只是父皇固然是為兒臣考慮,兒臣卻不懼死劫,極不願妥協。”
“混賬!”鳳皇一掌拍爛了新換的禦案,見鳳後惴惴撫着胸口,又将惱怒隐忍下去。
父女兩個之前鬧那通陣仗已吓了鳳後一驚,眼見她氣色不佳,嚴厲只得也垂首默然,做恭順狀。
“夫君政事繁忙,還是容我來勸她幾句。”唯恐父女兩個又生嫌隙,鳳後順完氣,忙将嚴厲領至後殿去。
今次事大,鳳後雖已好言勸說,鳳皇也仍在氣頭上。嚴厲若不順從他安排,惹他暴走了,整個覺明府都要重建一回。這倒也無妨,只恐鳳皇越是強硬,嚴厲越會心生抵觸,不肯就範。
“兒啊,你父皇縱有不是處,你怨怪他也有違孝道,何況他一心只為你好,你倒總惹他生氣。當着底下人面前違逆他的決斷,他若是依了你,豈非威嚴掃地?且他已應了東華帝君,出爾反爾,失信于人,豈不遭人恥笑?”
鳳後先訓嚴厲幾句才将人喚到身邊坐,又拉着手寬慰一番。
嚴厲雖是女兒身,卻生了男兒性子,與鳳皇和燭武更為親近,少有跟鳳後說體己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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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後旁敲側擊,确認嚴厲待南無無情,只或許苦于南無糾纏,雖不喜見,也被他調丨戲得生了男女之心,添了不可道說的女兒心事。
南無這些年性子改了不少,既願頂着好男風之名入贅覺明府,被打成那樣也不怨恨,顯然他待嚴厲是真心的,且似将心壓到了塵埃裏。情這個東西卻真真強求不得。
鳳後深知嚴厲的性子,怕逼急了又做傻事。若是嚴厲對南無十分不喜,将來小夫妻成了冤家,相處起來諸事不順,更生煩惱。事已至此也不必再瞞,鳳後遂道嚴厲的死劫應在情上,唯趁早嫁人才有望破解。
“情劫……”嚴厲又驚又疑,細想前後受那許多稀奇古怪的約束,心知鳳後所言不假。
鳳後道:“母後再想助你破劫,也舍不得你委屈求全。你父皇卻是主意已定,勢必要給你結了這門一舉兩得的親事。除非……你另有中意之人,你父皇若也喜見,此事自然還有轉圜。”
鳳後是個水樣溫柔的人,在鳳皇面前一慣軟綿綿的。嚴厲本對晧睿仙師的指點将信将疑,聞聽此言暗噓口氣,順着臺階便下了。
“成親是終身大事,好歹也該由兒自己挑個順眼的才是。”
鳳後等的就是這句話,笑眯眯道:“去挑便是。”
嚴厲道:“只是中意之人太多,一時也挑不出最好的。不如寬限幾日?”
鳳後甚是無奈地一指戳在嚴厲額上,“孽障!若耍花樣拖延不辦,母後也不管你了。就讓你父皇将你綁了手腳,立時丢入洞房。”
嚴厲将擇夫的标準降至底限,每日能陪她喝喝酒動動手,即可。在府中憋悶幾日,苦思也不定有哪個中意之人可嫁。
鳳皇素來威嚴,嚴厲這數百年來被管束得緊,少有能尋歡作樂、自由散漫的時候,除了晧睿仙師的三弟子姒檀,再沒有哪個男仙男神能與她有談婚論嫁的交情。
姒檀這厮卻是個有主兒的情種,嚴厲縱是爬到他面前求三天三夜,他也絕不可能允婚。
這日嚴厲與燭武在花園把酒閑話。
數百年來嚴厲的閑話一慣頗多,有的沒的東拉西扯,遇事更加發作得厲害。好在燭武的耳朵早被磨出了繭子,聽她啰嗦半日也不覺頭疼。
嚴厲好酒,但恐醉後惹事,鮮少喝醉,遑論獨酌而醉。
燭武探問緣由,嚴厲卻不肯說。念及往日嚴厲曾嘆生不逢時,雲深寂寞,武功荒廢,神兵也将鏽鈍了,燭武心道許是為此而醉,轉念再想,或許則是……
“殿下果真意有所屬了麽?”燭武暗自一驚。
“能降我那厮恐怕尚未出生吶。”嚴厲哈哈一笑,轉而正經嚴肅地冒出一句:“燭武,思來想去,我還是跟你成親最好。”
燭武毫不意外,卻道:“殿下何出此言?”
“我鳳族繁衍至今,純血之鳳已少之又少。我身為皇族,既要成親,便不得不考慮子嗣問題。再者若是你做了王夫,協理政事,我也能落得清閑。”
數百年來,燭武幾乎與嚴厲形影不離,嚴厲那個專情的好名聲正應在他身上。
嚴厲惹禍讓燭武頗為自責,悔不該昨日粗心大意,任由嚴厲自己出府。
南無的糾纏雖然意外,嚴厲肯認真考慮婚事也讓燭武甚是欣慰。只是依照鳳後和他自己的再三蔔算,他不是那個最能助嚴厲破劫之人。
“殿下若是換個思路再想,會有更好的人選。”
燭武的婉拒讓嚴厲颦眉無語。這時虞靖飛過來,咯咯笑道:“殿下不妨出去走走,打打牙祭,興許便能拿定主意了。”
虞靖是鳳後的耳目,燭武知是鳳後授意她來此,也跟着附和一句。
嚴厲跟着虞靖出了府,趕到玄清山一看,果然後山老竹遍地,竹米頗豐。鳳非竹米不食。嚴厲成人許久,經歷過十九次涅槃,先天本性未變,這點口腹之欲也難以摒除。
嚴厲跳到樹上扯了幾把,方小心剝開幾粒丢進嘴裏,便聽有個小子脆聲喝問道:“什麽人偷我的米?”
嚴厲扒開竹枝低頭一看,見樹下站個五六歲大的素衣小子。
仙凡有別,琨瑤已長這麽大了,尚且修不得辟谷術,甘露、野果和竹米便是他的三餐。正在後山那塊青石下造飯,見有道紅影自天上落下,進了竹林,匆忙過來查看。
嚴厲跳下樹,與琨瑤對面站定。
晨光照着琨瑤稚嫩的面容,映得他目光靈動,清澈有神,表情倒顯得從容老成。
嚴厲性有蠻橫,是個越是理虧便越要耍渾動粗的主兒。但見琨瑤眉間果然生了個疤,不至有礙觀瞻也破了面相,她心下有絲愧疚,不由和顏悅色道:“我是餓了才偷你的米。”
琨瑤退後幾步,避開嚴厲和她肩上虞靖肆無忌憚地俯視。
琨瑤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師父以外的人,被打量的同時也在細打量對方,瞧着模樣不似妖邪,便當是偶然路過山中的修行之人。
“恰好我在造飯,可以先讓你吃。”
聽這麽說,嚴厲施施然跟着琨瑤去到青石。
石下有堆灰燼,琨瑤拿燒火棍從中撥出一個漆黑的大竹筒,晾涼後破開。
奇香撲鼻,嚴厲食指大動,連帶邊上擺的那堆野果子和一筒山泉水也吃光喝光。見她食量驚人,琨瑤當是果真餓壞了,從青石的縫隙裏掏出一小包竹米。
“我得去練功了,你若是沒飽便自己燒造。”
見琨瑤要走,嚴厲道:“你不吃了麽?米是怎麽成炊的?”
琨瑤詫然解說幾句,又叮囑幾句,徑自往前山去了。嚴厲照方操作,虞靖從旁提醒,一通忙亂才讓造飯的程序勉強步入正軌。爾後一面添柴,一面召來羽族問話。
霄霜對自己拼命贏來的愛徒寄予厚望,嚴厲苛責,每餐只給琨瑤半個時辰,難怪他話都顧不得說幾句,便匆匆走了。霄霜喜歡鑽研功法,若入了迷,十天半月不出洞府是常有的。琨瑤聰穎懂事,無人監管時也作息精準,每日刻苦練功,從未間斷。
聽聞為了節省時間剝取竹米,琨瑤一向都是将三餐在晨間造好,虞靖道:“殿下吃光他的夥食,他也不急,倒是極好的脾氣。”
嚴厲卻道:“瞧他非同于一般稚子,話少沉靜,只怕是在山野獨居太久,性有孤僻。”
虞靖道:“午間他出來還要費力造飯,殿下不如給他留一點。”
嚴厲正有此意,把燒好的米飯挖出一半包好,餘下又埋進火堆裏捂着,還在上面使了個小法術。雖是早春時節,等琨瑤下了功課趕來,還能保持溫熱。
回到覺明府,嚴厲将竹米奉給鳳後品嘗,得了幾句贊賞。鳳後話鋒一轉道:“兒啊,你想了這幾日,米都已做成炊了,也該能拿定主意了。”
嚴厲本想假裝不懂,再拖延幾日,又一細想,索性心一橫把話說破,“母後也中意他麽?”
“你父皇和你皓睿師叔皆無異議。”鳳後笑眯眯道:“你也中意便好。”
嚴厲打着自己的主意,此事便這麽定了。只是咋舌鳳後這枕邊風的威力,竟能讓鳳皇不顧威嚴體面,改了主意。
嚴厲在宮中循規蹈矩地思過幾日,每日都與燭武把酒閑話,倒也不覺憋悶。其間南無派卻邪日日來請,嚴厲一來怕見了他被他廢話頗多磨破了耳朵,二來唯恐外界聞聽還當她怕死,去見南無是為求他饒命。遂不理會。
鳳皇和晧睿仙師頗費一番周折才将東華帝君父子搞定。
為了諸界大勢考慮,東華帝君尚且好辦,只要确保南無無恙即可。南無卻本當生死事大,總該能讓嚴厲有所妥協。聞聽嚴厲已然心有所屬,南無當是托辭,甚有不依不饒、勢必要逼她就範之心。
南無不肯再見晧睿仙師這個說客,晧睿仙師只得從他好友卻邪那裏下手。
卻邪雖登天不久,與南無臭味相投稱知己。南無被嚴厲打殘那夜,卻邪恰恰跟在一旁。眼見南無性命堪輿,卻邪火速回紫陽宮求援,才讓東華帝君有時間保住南無的元神。
卻邪心思機敏,能言善辯,果然說動南無改了主意。
南無下界時嚴厲去堕仙臺送了送他。
同去送南無的莺莺燕燕頗多,南無惹的一身爛桃花須慢慢交代。故此嚴厲是最後一個去的,受了不少指點議論,忍着脾氣,只當沒聽見。
南無被廢了還癡心不死,見嚴厲去了十分歡喜,又是立誓,又訴衷腸,凄婉如同怨婦。嚴厲嫌他廢話頗多,隐忍不住賞他一腳,才得以耳根清靜。好在拿捏力道,不至讓他傷上加傷,有礙輪回,東華帝君也便發作不得。
嚴厲離開堕仙臺時,卻邪攔路笑道:“大神該請小仙喝酒才是。”
嚴厲不但要替南無的轉世之身化解三劫九難,等他将來羽化歸位,還要在他座下為奴三百年。這便是卻邪苦勸南無的結果。
嚴厲同往常一樣,正眼也沒瞧卻邪,從鼻孔裏哼了一聲,揚長而去。
回府被鳳皇一通訓示,嚴厲恭順領命,每日皆往下界去走一趟,一來看護南無的轉世之身,二來去玄清山深入了解一下她自己挑中的未來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