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坐落在水岸的別墅燈火通明。
孟樾停好車進去,司機劉叔正從裏往外走。劉叔是孟遠山的專職司機,從孟樾小時候起就在孟家工作了。
孟樾見人率先問了聲好。
劉叔應了聲,然後停下腳步,叫住了孟樾。
劉叔也知道這對父子間幾近僵化的關系,故而有些擔心的先提醒了孟樾幾句:“老先生本來跟幾個好友在郊外新修的度假山莊休息,前幾天接到孟榔的電話之後就有些生氣,在我跟前抱怨了你幾句。本來老先生是想當時就回來的,但是礙于跟幾個朋友說好了,他也就一直待到了今天,跟大家夥一起回來了。我不太清楚是什麽事,總之你等會兒跟他好好溝通。”
孟樾眉間擰出了幾道溝壑。
他和孟榔最近的一次碰面,就是前幾日在公司那次,還差點鬧出一通烏龍。
按照劉叔這麽說,孟樾心裏大概有了譜。
跟劉叔道了句謝,他走了進去。
客廳裏空無一人,只有幫傭的阿姨在打掃衛生。
孟樾腳步沒做停留,徑直上了二樓,往孟遠山的書房去。
孟樾站在那扇厚重的雕花紅木大門前擡手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一聲深沉的:“進。”
孟樾推門進去,孟遠山就坐在書桌後面。
桌上鋪着一副國畫,紅梅報春圖,點點紅花長在蒼老的枝幹上,襯着白色的宣紙,顯得醒目極了。
孟樾叫了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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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遠山卻并未作答。
他好像沒有聽見一般,一直低着頭,目光一寸一寸的在桌上的畫卷上丈量着,就是分不出半點時間給眼前這個人。
孟樾于是也不吭聲,背上猶如支了一塊鐵板似的,筆直的站在那裏。
挂在書房的老式擺鐘完全感受不到書房裏怪異的氣氛,秒針在表盤上走了一圈又一圈,連帶着分針也被迫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直到十多分鐘後,孟遠山才好似想起來自己面前還站着個人。他摘下鼻梁上的花鏡,身體向後靠在椅子上,視線終于舍得從面前的畫卷移到了孟樾臉上。
只是,原本飽含贊許和欣賞的目光此刻卻帶上了幾許鋒利。
孟樾這時才又叫了一聲:“爸。”
孟遠山點了點頭,問:“你覺得,這幅畫怎麽樣?”
孟樾哪裏懂國畫,這種水墨構成的東西在他眼裏遠不如報表好看好懂。
不過孟樾還是如實的談了談自己的看法:“好看。”
好在孟遠山也不是真的要他來品鑒作品。
聞言,孟遠山面上沒有絲毫不滿,只道:“是不錯。孫正權送的,說是從當代國畫大家王老那裏求的墨寶。”
孟樾:“嗯。”
孟遠山拿起桌邊的茶碗呷了口茶,狀似漫不經心道:“說來,孫正權的女兒前段時間回國了,父女倆人也來家中坐了一坐,那日你不在,他們言語間多次提到你,看得出來,孫家人很是欣賞你。你怎麽看?”
孫正權的女兒便是孫月影,前段時間和阮黎吃飯時,在餐廳碰着的那個。
孟樾跟她私交并不深,只能算是認識罷了。
不過,雖然孟遠山沒有正式提起過,但孟樾也知道,他是傾向讓自己和孫月影在一起的。不為別的,孫月影的叔叔在文旅方面身居要職。
孟遠山眼裏,他一手創辦的乘風是最重要的,如果可以,婚姻也能被當成用來謀求利益的工具。事實上他自己也是這麽做的。和沈秋棠的婚姻雖然失敗,但卻為兩家的發展助力不少。
如今到了孟樾身上,孟遠山自然也是如此。
或許在他眼裏,這不叫犧牲,而是分內之事。孟樾應該做到,也必須做到。
可惜,孟樾不這麽想。
父母婚姻的失敗是他心底的一道傷疤,他時長用它來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更何況,他現在有了真正想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人。
孟樾開口,聲音低沉卻穩重:“感謝孫叔叔的厚愛,不過我受之有愧。”
孟遠山問:“怎麽個受之有愧法?”
孟樾頓了頓。
孟遠山這是明知故問,他心裏知道。不過他不打算繞彎子了,畢竟他注意已定,且不可更改。
孟樾道:“我知道您和孫叔叔的意思,不過我可能會讓您失望了。我和孫小姐,只是朋友,以後也只會是朋友。”
話音落下,孟遠山本來冷淡的臉色瞬間難看了幾分。
他直視着孟樾,氣勢逼人的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孟樾:“知道。讓您生氣,我很抱歉。”
他嘴上說着抱歉,但從頭到腳哪裏有半點感到抱歉的意思。
孟遠山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
他道:“你弟弟說你跟一個女明星不清不楚,起先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倒是真的……年輕人,沒個定性,談戀愛玩玩我不反對,但是結婚還是得深思熟慮,找個門當戶對,對你以後大有助力的,你覺得呢?”
孟樾不卑不亢:“雖然不知道孟榔到底是怎麽跟您說的,我确實有了喜歡的人,但她跟這件事情無關。就算沒有她,我也不可能聽從您的意思和孫月影在一起。一起過後半輩子的人,我想要慎重的選擇自己喜歡的,而不是将其與利益聯系在一起。”
話音落下,孟遠山半天沒吭聲。
孟樾的最後一句話就像一個巴掌,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臉上。
雖然孟遠山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錯誤,但是依舊不能容忍自己的親兒子如此冒犯他的威嚴,哪怕孟樾說的是事實。
孟遠山擡手,隔着書桌指着孟樾,厲聲道:“孟樾,我從小教育你沉着冷靜,凡事謀定而後動。你再看看你,将近而立,做事還是不成熟又情緒化,我這些年教你的,你就是這麽學的?”
孟樾自小就比同年齡段的人成熟上許多。他事事争取做到最優,遇事不慌亂,沉着冷靜,總是能想辦法把事情處理出一個最佳結果。自小,孟樾就甩出周圍人一大截。哪怕是接手乘風之後,他也依舊能憑着自己的本事,讓一衆“老臣”信服。
然而,就是這樣的孟樾,僅僅是因為說出口的一句“喜歡”,在孟遠山的眼裏,都成了是情緒化和不成熟的代名詞。
父子二人的觀念差異如此之大,根本就不可能說到一起去。
孟樾已經放棄了說服他。
他站在那裏,一字不吭,用沉默無聲對抗着孟遠山。
終于,他這幅态度徹底激怒了對方。
孟遠山一陣怒從心頭起,二話不說順手抓起邊上的一個東西狠狠地砸了過來。
工藝精湛的青花茶碗在砸到了孟樾額角,然後落在他腳邊,變得四分五裂。不僅如此,杯子裏的大半茶水在被扔過來的時候潑濺了出去,大都灑在了桌上的那副紅梅報春圖上。
一副好好地國畫就這麽毀了。
孟樾額角被砸中,好在沒有破皮流血。
饒是如此,他卻連動都沒動,依舊穩穩地站在那裏,眼角眉梢都寫着執拗二字。
孟遠山從未見過這樣的孟樾。
換句話說,這一刻,他突然察覺,他好像從未了解過這個兒子。
這個認知讓孟遠山心緒變得複雜了起來。
他看着孟樾,恍然間發現他竟然比自己個頭都要高了。
難怪翅膀硬了。
孟遠山冷哼一聲:“你就站在這裏好好想,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再出來。”
言罷,他繞過孟樾走出書房,心裏頭還有火氣,厚重的木門被他摔的震天響。
待人一走,孟樾站姿終于不那麽緊繃了。
他擡手碰了碰額角,有些鈍痛,估計是泛青了。
孟遠山現下正在氣頭上,孟樾不欲跟他發生正面沖突,畢竟是他的父親,又上了年齡,身體是最重要的。
但他也沒想過要退縮。
在他身後的是他心愛的人,他退無可退。
他只能這樣表達着自己的不滿,雖然蒼白又無力。
在書房一站就是一夜。
孟樾未曾合眼。
太陽西落又東升,等晨曦的微光從窗戶灑進來時,孟樾頭腦昏沉,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天亮了。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
房門再度被人推開。
劉叔走進來嘆了一口氣:“去簡單洗漱一下吧,老先生在樓下等着。”
孟樾點了點頭,沉默着往出走。
一擡腿,整個人身子晃了一晃,腳底下打了個踉跄,多虧劉叔及時上前虛扶了一把,這才讓他穩住了身形沒摔下去。
站了一夜,就算是個鐵人也受不住了。
父子兩人都是倔脾氣,劉叔本來覺得自己就是個司機,說不上什麽話。但孟樾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心裏多少有些不落忍。
劉叔勸道:“老先生脾氣不好,你多忍忍,別給自己找氣受。”
孟樾抿了抿幹澀的唇,突然答非所問:“劉叔,你覺得我爸跟我媽,這樣的婚姻幸福嗎?”
劉叔一愣。
這個問題,他不好回答。
孟樾也并沒有求什麽答案,他只是心裏想到這裏,嘴上就問了出來。
見劉叔不說話,他也沒再繼續,而是道:“好了劉叔,您不用管我了,我回房簡單洗漱一下就下樓。”
劉叔點了點頭,轉身下了樓。
等孟樾刷牙洗臉又換了身衣服下去的時候,孟遠山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孟樾走到他面前:“爸。”
孟遠山瞥了他一眼,視線從額角的淤青處掠過:“想明白了嗎?”
孟樾答:“想明白了。”
孟遠山合上報紙。
他力道有些大,報紙中間被撕開了一道縫隙。
孟遠山細細的端詳着他,末了,道:“看來你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
孟樾:“是。”
孟遠山再未說什麽。
他視線又落回到了手中的報紙上。
直到許久之後,他才淡聲道:“不急,給你時間,你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