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楊書逸,竟然給他打電話?
2012年春節前夕,松溉街大大小小的商鋪都被噴上了鮮紅的“拆”字。紹吳去給楊書逸家送年貨,走過松溉街時,只見路邊積了成堆的垃圾,黑色塑料袋纏在樹枝上,時而發出簌簌的聲響。
松溉街像是荒廢了一般,确切來說,就是荒廢了。婆婆說,拆喽,整條街都要拆喽,是不是也快輪到咱們啦?珑珑在旁邊剝橙子,聞言擡起頭,天真地笑着說:“那不是好得很嗎,可以住新房子了。”
婆婆站在廚房門口,目光掠過客廳、卧室、衛生間,那架勢仿佛在打量一件戰利品,然後她笑了,眼角的皺紋擠到一起,“是呀,那咱們就能住新房子了。”
而向來沉默寡言的公公突然開口道:“住什麽新房子,土埋脖子的人了!”紹吳吓了一跳——公公的耳朵不好,他不知道公公是怎麽突然聽清了他們的話。
婆婆嗔怪道:“哪有你這種人嘛!”
公公卻又聽不清了,聲音很大地問:“你說什麽?!”
楊書逸在旁邊無奈地笑了笑。
正月十六,永川二中開學。去年九月珑珑順利以美術特長生的身份考上了二中,成為楊書逸和紹吳的小師妹。更巧的是,姍姐是她的班主任。紹吳原以為楊書逸會去給姍姐打個招呼,畢竟公公婆婆年紀大了,楊書逸平時又不在永川,姍姐如果能對珑珑多上心一些,總是好的。正月十六那天,紹吳還自告奮勇地,和楊書逸一起去送珑珑開學。
高考之後紹吳再沒回過二中,回去幹什麽呢?解釋自己改志願的原因嗎?他也暗暗覺得對不起老師們,更不想回去了。
這一次,紹吳以為自己能和楊書逸一起,去看看老師們。
可是楊書逸竟然只把珑珑送到學校門口,問她:“自己能去吧?”
“拜托——”珑珑一臉小大人似的無奈,“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楊書逸雙手揣在衣兜裏,擡頭看了看永川二中新修建的大門,低聲說:“我才像第一次來……嗯,那你去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知道!”珑珑從他手裏接過拉杆箱,扭頭對紹吳說,“小紹哥哥,那就拜拜啦!”
紹吳沖她微笑:“學習加油啊。”
珑珑拖着箱子進去了,她穿着校服,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同樣穿着校服的學生大潮中,原來幾年過去,校服的款式都換了。紹吳和楊書逸站在二中門口,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紹吳想,楊書逸還是不能原諒他們。老班,範鵬飛,範鵬飛的姑父,乃至于這所學校,楊書逸還是不能原諒他們。
楊書逸:“走吧?”
“走吧,”紹吳跟在他身後,走着走着,忍不住又說一句,“變化好大,都認不出來了。”
楊書逸點點頭,沒接話。
永川二中的變化确實大,教學樓粉刷一新了,變成紮眼的橘紅色。此外又修建了嶄新的大門,是兩扇歐式對開鐵藝大門,鉛黑色,高高聳立着,挺氣派。
河邊的小吃街不見了,街道變得整齊幹淨,一家家店鋪都是紹吳不認得的:西城咖啡,語小坊,福福花店,老湘西土菜館,博士文具……
天色沉沉,早上下過一場小雨。紹吳扭頭又朝學校望一眼,忍不住問楊書逸:“你記不記得?以前學校門口有個賣涼糕的。”高考結束那天,他們一起吃過。
楊書逸看着紹吳,像是用力回憶了一陣,然後說:“好像是有吧。”
好像是有吧,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換句話說,他到底是記得還是不記得?紹吳并不打算追問,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太無聊。
去年八月楊書逸果真把鄒鑫帶回永川,他們去了茶山竹海——就是當年張藝謀拍《十面埋伏》的那片竹林,永川唯一勉強拿得出手的景點。紹吳是在QQ空間裏看到楊書逸發的照片,才知道他們去了那裏。楊書逸那種高考錄取通知書都不拍張照發一發的人,竟然發了他和鄒鑫在竹林裏靠着竹子微笑的照片,鄒鑫穿條藏藍色百褶短裙,露出筆直白淨的雙腿。
周磊在下面評論了一長串“壞笑”表情,又問:竹海好不好玩?我弟一直喊着想去。
楊書逸回:景色不錯,就是蚊子多,咬了滿腿的包。
可那張照片裏楊書逸明明穿的是牛仔褲,長及腳踝。紹吳便知道,他說的被咬了滿腿包的,是他可愛的女朋友。
2012年春節,陳一茫沒有回重慶。在上海,他的模特事業順風順水。二月底,紹吳開學,大三下學期只有一門專業課,他開始準備保研夏令營和面試。到三月,春暖花開,陳一茫還是沒回來。
紹吳給陳一茫發短信,你的畢業設計怎麽辦?
陳一茫說,不着急。
紹吳說,真的沒關系嗎?
陳一茫說,真的沒關系。
紹吳說,我覺得我有點賤。
陳一茫不回消息了,紹吳知道,他睡着了。做模特是很累的。
紹吳繼續寫短信,拇指飛速地摁着按鍵:他和女朋友挺好的,我也覺得他們很般配,但我就是忍不住。他說畢業了要去成都上班,老師給介紹的工作,在一個地質勘查局。我打算就把保研的學校定了,川大英語系,挺好的。往年我們學院也有保研過去的學生,這學期只有一門專業課了,我到輔導員那兒看過,我的學分績排名是專業第二。
拇指有些酸,紹吳甩甩手腕,繼續輸入:有時候我也挺惡毒的,我甚至希望他女朋友把他甩了,嫌他窮,嫌他家裏是拖累,無論什麽原因吧,把他甩了。但是我又不希望他難過。再說了,他喜歡女孩,就算分手了也會找下一個女朋友,輪不到我嘛。那我為什麽還要跟過去?我也說不清,不過成都挺好的,我和爸媽說想去川大讀研,他們也支持。(雖然我爸還是想讓我出國)
寝室裏一片黑暗,沉重的呼嚕聲此起彼伏,這段時間大家都在實習,每天累得半死。手機屏幕散發出瑩白的光芒,紹吳把兩條長長的短信保存到草稿箱,沒有發給陳一茫。
他漸漸明白,有些選擇既然是自己做的,那就只能自己扛着。陳一茫曾叮囑他“別犯傻”——他覺得這不算犯傻吧?川大英語系,挺好的,也沒虧着他。
到六月初,紹吳已經收到川大保研夏令營的入營通知,按往年的情況來看,川大的夏令營比較輕松,主辦方帶學生們逛逛學校聽聽講座,大家都能拿到“優秀營員”的證書,相當于提前錄取。等學院的保研名額最終确定,就一切OK了。
紹吳還是會去西南大學,有兩次他直接找楊書逸,但楊書逸沒空,要麽是幫老師做項目,要麽是陪鄒鑫參加招聘會。後來紹吳就不找楊書逸了,他自己坐551路到西南大學,有時和朱菁菁約個飯,有時獨自在學校裏逛逛。
甚至有一次,紹吳竟然碰到了楊書逸,鄒鑫不在,楊書逸背着書包像要去上課。他看向紹吳,目光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紹吳只好撒個謊:“我來找朱菁菁,她讓我幫她輔導輔導六級……這不快考試了嗎。”
楊書逸點點頭:“噢,是。”
然後紹吳就看着他漸漸走遠,進了教學樓。紹吳躲在一棵高大的白玉蘭樹下,看着楊書逸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他突然很懷念高中時代,雖然學習令人疲憊,但他和楊書逸每天見面,每天在同一間教室裏上課,他一回頭,就能看見楊書逸在聽課,在走神,或者在睡覺。現在,現在楊書逸已經不再上課睡覺了吧?
六月二十號,考試周開始。這學期的唯一一門專業課是商務英語,老師是個英國人,在中國住了二十多年,打算下半年回英國養老。商務英語這門課,生詞多,難度大,寧笑急得團團轉,紹吳倒是學得紮實,只等着考試了。
六月二十五號中午,寧笑仍然捧着筆記本背單詞,另一個室友嘆了口氣:“你不要把氣氛搞得這麽緊張好不好?下午就考了,現在再背有啥用……睡會兒吧。”
寧笑朝他翻個白眼:“你別打岔!我這不臨陣磨槍呢嗎!”
紹吳有點想笑,忍住了:“寧笑,睡會吧,Kris說了不會考太難的。”
“那萬一呢!萬一挂了呢!我可是聽輔導員說的,”寧笑嚴肅道,“Kris教完這學期就走,這次考試挂了科,想找他求情都找不到人!”
“他在課上說過的,就是你逃了的那節,”室友聳聳肩,“他從來不挂人,只要你去考試了,就不會挂。”
寧笑問紹吳:“真的?”
“真——”桌子上的手機猛地響了,紹吳坐在床上,招呼寧笑,“幫我拿一下。”
“哦,”寧笑把手機遞上去,露出一抹賊笑,“‘書逸’是誰啊,這備注,還挺親熱哈。”
紹吳愣住,楊書逸,竟然給他打電話?沒錯屏幕上确實是“楊書逸”三個字。這是什麽新鮮事?
“楊書逸?”
“紹吳,是我!鄒鑫!”電話那端卻傳來她的北方口音,焦急萬分,“書逸回永川了,他,他走得急忘帶手機,今天上午他奶奶說他——”
“你別急,怎麽了?!”
“他爺爺好像快不行了,”鄒鑫的聲音帶上哭腔,“我好擔心他,但是我明天有場面試,特別,特別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