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反射弧太長
紹吳和楊書逸一人一塊面包,邊走邊吃。這面包比紹吳想象得難吃,肉松質感粗粝,簡直像草,而面包也是硬邦邦的。
紹吳感覺自己的腮幫子都嚼酸了,暗忖這面包不會過期了吧?
“你要是實在吃不下,就算了,”楊書逸說,“确實不好吃。”
“嗳,也還行……”
“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楊書逸灌一口礦泉水,“網吧裏都是學生,一般買幹脆面,很少有人買面包。”
“幹脆面當飯吃?”
“嗯。”
紹吳讷讷道:“……那能吃飽麽。”
兩人就這麽閑聊着往學校走,沒一會便到了。這時候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有門衛還亮着燈。紹吳推出自行車,從楊包。背上書包,後背那處仍舊傳來一陣刺痛,紹吳臉上沒有表情,黑暗中,身體悄悄打個哆嗦。
“你還是回網吧?”紹吳問。
“我去另一家。”
“哦,好……”
紹吳很想問問楊書逸為什麽不回家,但顯然楊書逸并不想說。
“那我回去了,”紹吳跨上自行車,“你……拜拜。”他本想說你記得看看我的草稿,轉念一想楊書逸連家都不回,要在烏煙瘴氣的網吧待一晚上,看什麽草稿。
“拜拜。”楊書逸沖紹吳揮手。
到家時爸媽還沒回來,今晚是老爸的同學聚會。紹吳鎖上房門,打開衣櫃,對着櫃門背面的穿衣鏡,緩緩把T恤脫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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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左邊肩胛骨下側,有一點極小的傷口,真的就像一個點——但很深,血流出來了,浸透一小片布料。紹吳有些驚訝,沒想到會流血,他以為最多是塊淤青。現在看來,牆上的凸起應該是顆釘子,但其實他被推上去的時候并沒有覺得特別疼。
紹吳背着手往傷口上擦了紅藥水,又貼塊創口貼。當時沒覺得特別疼,也許是反射弧太長的緣故,現在倒是有感覺了。稍一動肩膀,甚至擡一擡左手,那傷口都裂裂地疼。
但傷口疼着,紹吳便總想起夜色中,楊包,拎在手心裏。
十二點過,紹吳已經做完作業、洗幹淨沾血的T恤,爸媽回來了。
紹吳的爸爸是土地局副局長,媽媽是幼兒園園長,兩人是大學同學。紹吳很少聽老媽提起她的第一次婚姻,只模糊地聽外婆說過,當年是媽媽的同事把那姓王的男人介紹給她,那男人做生意,婚後性情極暴躁。
老媽兩頰紅撲撲的,摸摸紹吳的腦袋:“作業做完啦?”
“嗯……媽你喝醉了?”
“沒醉,我就喝了一滴滴兒……”
“行啦!趕緊睡覺吧你!”老爸把老媽扶進卧室,安頓好,出來沖紹吳無奈地笑,“你媽還真是就喝了一點兒,她這個酒量……好了,你也趕快睡吧。”
“爸,”紹吳朝卧室望了一眼,見老媽已經雙眼緊閉睡着了,才低聲說,“我今天碰見一個人……”
“嗯?誰?”老爸沒太在意,一邊倒水一邊問。
“王宇君,就……我那個哥。”
“你碰見他了?!”老爸動作一頓,猛地看向紹吳。
“啊,是,我去網吧給MP3下歌來着,”紹吳撒了個謊,“就碰見他了。他好像變化挺大的,我不知道——”
“放學不回家去什麽網吧!”老爸打斷紹吳,皺起眉,“我不是給你說過嗎,你想下載什麽歌,我拿到單位給你弄,你告訴我就行了……你怎麽碰見王宇君?他說什麽了?”
紹吳愣怔,話到嘴邊竟然堪堪忍住了,搖頭道:“王宇君喝醉了,沒說什麽。”
“他什麽都沒說?”老爸追問,“他是自己一個人麽?”
“……是。“
“那就好,你以後還是別去網吧了,聽到沒?那些網吧亂得很,上個月我才聽同事說,奉節那邊的網吧有人打架,打死兩個——還有王宇君,”老爸嘆氣,“這孩子太不懂事,他的事兒你別管。”
“哦,好,”紹吳乖順地點頭,“那我睡了。”
“要不還是在家裏裝臺電腦。“老爸捧着水杯,自言自語道。
紹吳回了房間,關門關燈,只留一盞橘黃色護眼臺燈。由于後背有傷口,他只好趴在床上。
太奇怪了,紹吳想,老爸的反應太奇怪了。
他家的親子關系一向走民主路線,加上他從小到大成績好不惹事,爸媽對他更是放心,他提出的要求,大都“好商量”。比如初三時大家一股腦去上補習班,老爸問紹吳去不去,紹吳說他覺得用不着,老爸便大手一揮:“那就不去了,在家多補覺。”
再比如去網吧的下歌的事,這事老爸是知道的,但從沒阻止過,最多說過一句“其實我可以拿到單位幫你下”。
是因為王宇君?一定是。
紹吳腦海中又浮現出王宇君那烏黑的項鏈和直沖天際的爆炸頭,他不知道王宇君到底幹了“太不懂事兒”的事兒,以至于老爸會那樣緊張。
他更不知道老爸緊張的是什麽。
一想王宇君,思緒便按捺不住地拐到楊逸現在在打游戲吧?夢幻西游?他玩兒累了會睡一會兒嗎?就趴在網吧的桌子上睡?紹吳把臉埋進枕頭,枕芯裏填充的決明子發出沙沙細響,老媽說決明子是明目清肝有助于睡眠的,而這一晚,紹吳竟然罕見地失眠了。
他趴在床上,反反複複地想着楊書逸,一會兒是楊書逸打游戲時神情專注的側臉,一會兒是黑暗中楊書逸的笑。不知到了幾點鐘,紹吳總算将睡未睡意識恍惚,想的仍是,為什麽自己總在想楊書逸呢?
只因為楊書逸不易接近?只因為楊書逸吃三毛錢一個的包子有些可憐?
第二天早上,紹吳頂着兩個黑眼圈走進教室。
楊書逸仍然到得比他早,但是竟然沒在睡覺。紹吳忍不住向他走去,只見他桌上竟攤開放着紹吳的草稿紙。
“你真看?”紹吳驚訝道。
“不是答應你了嗎。”
“……唔,那大課間我給你講。”楊書逸看着挺精神,但離得近了,紹吳才發現他下巴上沒剃的青色胡茬。
“楊書逸,我想問你點事……”紹吳到底沒忍住。
“什麽?”
兩人來到陽臺上,關了門,迎着初初升起的朝陽和飒飒晨風。
“你知道多少王宇君的事兒?”紹吳嗫嚅地說,“我有好幾年沒見他了,之前聽說他在成都上班……他怎麽在網吧?”
“王宇君……”楊書逸沉默片刻,十分罕見地,神情流露出幾分猶豫,紹吳正忐忑着,忽然聽到楊書逸說,“他是同性戀,就是,他不喜歡女人……常去那家網吧的人都知道他這樣。挺惡心的。”
紹吳一震,“同性戀”三個大字仿佛砍刀般劈面而下,他生生受下這一刀,也來不及多想,脫口便問:“你也覺得同性戀惡心?”
楊書逸看向紹吳,表情有些茫然:“……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