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也不知是不是心念太多,沒過兩日沈止便收到了姜珩的信。
如同往日一般,三言兩語交代近況,很簡明。沈止拿着信紙,仔細看了那寥寥幾字許久。
是姜珩的筆跡。
他心想着,有些出神,直至外頭傳來有雪滑落到底的撲哧聲,才猝然回神。
将這封信小心收好,沈止又開始了以往辦公的生活。戶部元氣大傷,恢複了一年,總算能喘氣了,沈止笑臉迎人,能力也不錯,在其中混得如魚得水。
雖然背後依舊有人說三道四,但只要不在明面上說,大家笑笑也就心照不宣的過去了。
二月中旬時,天氣終于晴了,沒完沒了下了一冬的雪漸漸消融。雖說“瑞雪兆豐年”,但這雪也太過了頭了點。
沈止心有不安。
果然隔兩日就出事了。
懷慶府一帶堅冰阻河道,河水上漲,在夜裏忽然決堤。冰冷的河水淹了附近幾個村鎮,死傷不知幾何,懷慶府知府本欲開倉放糧,救助百姓,卻被三司布政使阻止了。
理由是未向朝廷上報,不得開啓糧倉。懷慶知府譏諷“莫不是要等到米糧都黴了,才能輪到百姓”,不知哪兒觸犯了那位布政使,推了這位新官上任的知府一把,後者不慎摔下了石階,便一直躺着醒不過來了。
那布政使心驚膽戰,壓下了消息不敢上報朝廷,受災的百姓一直得不到赈災,又病又餓,差點又揭竿而起。
沈止得知這個消息時,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
狗官年年有,一代勝一代。和貪官一樣,殺也殺不完。
聖上連夜召了戶部和工部的幾個主要大臣,壓着脾氣沒罵人,商讨一番,光榮大任落到了沈止身上。
其他人都有些愕然,面面相觑後,還是沒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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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近來脾氣愈發不好了,不久前一個大臣當朝頂撞,直接被拖下去廷杖一百,皮糙肉厚的武官差點被打成殘廢。
沈止眯了眯眼,領了命,後日出發。
随行的是五軍都督府的人,沈止糾結了一陣,總覺得此行堪憂。
隔日沈止不用去上衙,專心準備東西出發即可,赈災一事若是耽擱,恐怕幾個月都回不來。
好在陛下怒得不行,先派人把那個布政使抓回京城了,不然到地兒了還得應付應付。
沈止還是去了戶部一趟,交代了自己最近的文書,本想直接回府,路過那個小酒館的巷子時,還是沒忍住走了過去。
巷子很深,遠遠就嗅到一股酒香。他輕快地走過去,掀開簾子進了屋,剛想叫掌櫃上酒,目光一轉,就看到了許久未見的衛适之。
自從上次在這個酒館裏不太歡快地見了一面,沈止就再未見過衛适之。也不知後者是不是在故意躲他,刻意避免着見面。
一年沒見,衛适之看着倒是沉穩了許多。沈止掃了他一眼,在離開酒館和坐下來當沒看見他的選擇中猶疑片刻,還是走到了角落,一撩下擺坐下了。
掌櫃的認識沈止,笑了笑,不用他說,就去裏間準備東西。沈止背對着衛适之,安安靜靜地坐着,總覺得背後有一道不可忽視的灼熱視線,要把他的衣服盯穿似的。
沈止心道,衛兄,你可別沖動。
然後衛适之就坐到了他對面。
沈止面上帶着淺淡笑意,垂眸研究着桌上的花紋,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衛适之沉着臉盯着他,見他一臉閑适似無所覺的模樣,心中的火氣還是憋不住,開口道:“沈靜鶴。”
沈止這才擡頭看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衛佥事,不知有何要事?”
衛适之前不久才升了官,聽到沈止這生疏的稱呼,咬牙道:“沈靜鶴,你一定要擺着這張笑臉陰陽怪氣的?”
沈止看着他,眸子一如既往的溫柔剔透,卻沒什麽笑意,聞言揚了揚眉,幹脆就斂了笑,淡淡道:“莫非衛佥事覺得,在下同你很熟?”
除了在國子監裏一段不太愉快的同窗之情,沈止想不出兩人其他的交情,更不明白衛适之是看上他哪兒了。
以前衛适之幫忙幾次,沈止有心回報,看着衛适之的态度卻不怎麽敢動作。
這人連眼神都不會掩飾,看人即是赤裸裸的感情,愛憎分明是挺好,沈止欣賞他這一點,卻也有些無奈。
看沈止這麽“聽話”,衛适之差點氣笑了,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道:“想了那麽久,我也算想明白了。”
“唔?”沈止心中隐隐覺得不太好。
衛适之盯着他,正要說話,掌櫃出來了。
掌櫃的把溫好的酒放桌上,還搭了幾碟下酒菜。
他只能咽回話,看沈止眉眼彎彎地沖那掌櫃笑着道謝,态度溫和,這麽溫柔的一面,從來沒對他展現過。
沈止不太想搭理衛适之,自顧自倒了杯酒,還沒沾唇,就聽到衛适之繼續說話了:“我想明白了,你長得不錯……挺好看的,雖然總是虛情假意,不過性子也還好,我栽在你身上不算吃虧。”
沈止頓了頓,把酒喝了,便不再多喝,原本手足有些冰涼,現下也漸漸回了暖。他暼了眼衛适之,思考了一下,笑意涼涼的:“那我還得多謝你了?”
衛适之沒說話,他忽然傾下身子,一把擎住沈止的下颔,想嘗嘗觊觎已久的唇。
沈止心中暗罵一聲,衛适之這莽夫掐得他下颔都要脫臼了,痛得厲害,他也不客氣了,随手抄起酒壺,一把往他嘴裏塞去,矮桌下的腿也往衛适之狠狠踹去。
沒料到沈止反應這麽快,衛适之的腿被踹得劇痛,下意識地張開了嘴,迎來的就是一大股溫熱的酒液,差點嗆到。沈止順勢掙脫他的鉗制,在他胸前擊了一掌,他晃了晃,歪斜着坐回了位置。
輕微的聲響引來掌櫃的注意,沈止回頭朝他一笑:“沒事,請我這位同僚喝喝酒。”
衛适之咳嗽幾聲,臉嗆得通紅,擡袖擦了擦嘴,非但沒生氣,反而笑了。
沈止懶得管他,吃了幾口小菜,就聽衛适之道:“我就說,平日裏要死不活的,非得逼一逼你才有那股野勁兒。”
沈止面無表情,擡頭看他:“在下倒是不知道,家風嚴謹的衛佥事竟然喜歡強迫人。”
不是惡心他這調調麽,那就多惡心會兒吧。
衛适之舔舔唇,道:“不是沒親上嗎。什麽青樓女子都可以碰你,我還不可以了?”
沈止含笑道:“衛佥事把自己同青樓女子相比,也太貶低自己身份了。”
靜默片刻,衛适之輕嗤一聲,垂下眼睛不看沈止了,過了會兒,才道:“什麽青樓女子,你騙我的吧。”
他的聲音有些怪異,繼續道:“我想你應該不知道,我時不時會到沈府附近看看你,怎麽昭王一離京,你就沒心情逛窯子了?”
沈止冷下了臉。
衛适之的臉色也不好看:“我想了許久,才想明白。沈靜鶴,你別告訴我,你同昭王他……”
沈止幽幽看着衛适之不語,腦中一瞬間思考了無數個殺人滅口的方法。
他和姜珩的關系若是暴露出去,兩人都得跌下深淵。
衛适之道:“你和昭王,該不會喜歡……同用一女……”像是覺得難以啓齒,他斷斷續續地說到最後,自己的臉都紅了。
沈止的笑臉僵住:“……”
以前怎麽就沒發覺衛适之這麽有想象力。
明顯繼續坐下去,只會多說多錯,沈止放了碎銀在桌上,就準備離開。衛适之又叫住他:“……聽說你明日要去懷慶府赈災?”
沈止步子一頓,側頭颔首。
衛适之沉默一下:“你……小心點。”
沈止再次颔首,離開了小酒館,這才深吸一口氣,心情有些複雜。
他讨厭一切麻煩,為了姜珩涉足官場已經花費很大精力了,現在有預感,衛适之也會是個麻煩。
***
翌日,沈止帶着流羽,同聖上欽點人馬一同離開了京城。
他爹沒來送他,老頭比他忙多了,知道他領了命要去赈災,也只是頓了頓,難得的說了句“小心”,便沒了下文。
沈止知道沈大尚書臉皮薄,掐着手指把要注意的事一項一項說給他爹聽了,說得沈尚書勃然大怒,把他踢出了書房。
活了這麽久,沈止還是第二次出遠門。
第一次不太美好,至今記不太清個中細節,只有無邊無際的冰河。
第二次還是去處理河的問題。
沈止覺得自己同水實在犯沖,難怪姜渡和姜洲總是讓他頭疼。
到了懷慶府,首要任務是安撫百姓,讓至今還是混亂一片的百姓得以安住,再開倉放糧。
百姓的怨氣極重,沈止帶着人到的時候,有幾個沖動的直接沖他扔石頭——不像話本子裏的扔雞蛋。雞蛋那麽貴重的東西,百姓怎麽舍得浪費。
天災人禍,總會死點人,死的人又會有留于世間滿腔悲痛卻又無處訴說的親人。
沈止也不介意,他的氣質沉靜溫柔,安撫了一會兒,等衆人情緒不再那麽激烈了,才讓人将熬好的粥擡來分發,免遭哄搶。
河水還在漫過堤壩,随時可能再發大水。這是根本的問題,只是等安排好了難民的住食問題後,已經是深夜,只能等明日再去查看。
勞累了一日,沈止同流羽回到住處,這才發覺他的樣子似乎不太對。
沈止頭昏腦脹,困意讓他的頭甚至都疼了起來,一陣頭暈眼花後,嗓子才發出聲:“流羽,怎麽了?”
流羽看到沈止蒼白疲倦的臉色,猶疑片刻,道:“沈公子,殿下……”
提到姜珩,沈止強打精神,眼睛睜圓了:“怎麽了?”
流羽張了張嘴,看着他期待的樣子,本想說“沒怎麽”,沉默了一下,低聲道:“殿下打贏了仗,下月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