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再祭拜勇鬥匪徒 (1)
楊太傅休妻休的悄無聲息, 主要是莫氏從來不出門,楊家少了個她, 滿京城沒幾個人知道。
莫氏被休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還在等着兒子回來。
等楊玉昆到京城的時候,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
他先在陳氏牌位前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換上了全套的孝服,然後去見楊太傅。
楊太傅看到風塵仆仆的楊玉昆, 讓他坐下, 問過了他在外求學的經歷和感受。
楊玉昆恭敬地回答, “阿爹說的不錯,兒子以前一葉障目,妄自尊大。沒有了太傅之子這重身份, 兒子才知道什麽叫生活,也知道了更多人情世故。”
楊太傅和他說了一會子話,又繞到了陳氏身上, “你阿奶已經安葬,你若有孝心,明兒去你阿奶墳前給她燒些紙, 她最疼你了。”
楊玉昆紅了眼眶,“兒子不孝, 沒能送阿奶最後一程。”
楊太傅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後說了一句話,“我也不孝, 沒送你阿奶最後一程。你一路回來辛苦了,去歇着吧。等守完一年,你還回去讀書。”
楊玉昆辭別父親,回了自己的院子。
過了一會,他的貼身小厮,莫大管事的小兒子一臉為難地過來了。
楊玉昆奇怪,“你有什麽事情?”小小莫陪着他一路南行,主仆二人也有了些情誼。
小小莫把心一橫,低下頭把家裏的事情都說了個一清二楚。
楊玉昆震怒,“你胡說八道!”
小小莫跪下了,“小的說的都是實情。”
楊玉昆一把推開他,直接奔向正院。院子裏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婆子在,荔枝已經嫁人了,莫氏一走,她回婆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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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玉昆在院子裏抓了個婆子厲聲問她,“太太哪裏去了?”
婆子吓得瑟瑟發抖,“大少爺,太太,太太去了慈恩寺。”
楊玉昆拔腿又往前院裏去,楊太傅正坐在書桌前寫東西,見他一頭沖進來,指了指旁邊的凳子,“坐。”
楊玉昆平複了下心情,坐下後低聲問,“阿爹,阿娘哪裏去了?”
楊太傅下筆不停,“以後,你只有父親,沒有母親。”
楊玉昆瞪大了眼睛,“阿爹,難道,難道他們說的是真的?”
楊太傅嗯了一聲,“不假。”
楊玉昆的心如同墜入了冰窟,“阿爹,阿娘,阿娘定然不是有意的。”
楊太傅又嗯了一聲,“所以我留她一條命,若是有意的,你就要戴兩重孝了。”
楊玉昆閉上了眼睛,“阿爹,阿娘以後,就要一直在哪裏嗎?”
楊太傅擡頭看向她,“你想讓她去哪裏?回正院,繼續做一品诰命?”
楊玉昆忽然跪下了,”阿爹,兒子求您,讓阿娘出來好不好?那裏日子清苦,阿娘如何能熬的住。讓她以後跟着兒子也行,不做楊夫人,就當兒子認了個幹娘,兒子奉養她住在外面,絕不回府裏。”
楊太傅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你心疼你阿娘,難道我阿娘就該死?”
楊玉昆頓時噎住了,他是嫡長孫,陳氏真心疼愛他。陳氏被莫氏誤殺,不管他站在哪一邊,都是不孝,楊玉昆感覺自己要被撕成了兩半了。
楊太傅見兒子十分為難,忽然想起自己當年被退親的時候。他心裏有些不忍,起身走了過來,拉起了他。
“昆哥兒,為父不想讓你為難,才在你回來之前,把實情都辦了。你放心,慈恩寺那裏,我已經付了十年的銀子,夠她吃喝用度。你們若是想去看她,我不攔着。但想讓她出來,等我死了再說吧。你好生給你阿奶守孝,也算替你母親贖罪。”
楊玉昆低下了頭,“阿爹,兒子不孝。”
楊太傅背對着他,“這和你無關,你莫要學你姐姐,總想幹涉長輩的事情。我與你母親,今生無緣,來生更不想在一起。她厭惡我,我厭惡她,何苦還要湊在一起。你若是看不開這個,以後做了官,還怎麽放開胸襟為天下黎民百姓做事情。”
楊玉昆沉默了許久,擦了擦眼淚,“兒子知道了,多謝阿爹教誨。”
寶娘聽說楊玉昆回來後,只默默讓人送了些點心過去,什麽都沒說。她和楊玉昆,大概這輩子只能這樣了。
楊玉昆給她寫的信,雖然為自己的不作為道歉了,但寶娘知道,立場不同,本就無對錯。世人眼中,她是李太後的女兒,李太後和莫氏之間的恩怨,他們作為兒女,肯定會受波及。以前她以為自己是楊氏女,現在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媳婦,她沒有立場去替李太後母子二人和莫氏和解。
過了幾日,楊玉昆去慈恩寺看望莫氏。
莫氏荊釵布裙,頭上忽然多了許多白發。她從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夫人,變成個操心自己吃喝拉撒的粗使婆子,瞬間老了幾十歲。
莫氏拉着兒子的手痛哭了一場。
楊玉昆安慰莫氏,“阿娘,您好生在這裏給阿奶祈福,兒子以後時常來看您。”
莫氏看見他這樣說,頓時呆住了,她定定地看着兒子,忽然悲從心來,這是她最後的指望了。
楊玉昆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給莫氏,“阿娘,兒子以後定然好生讀書,也給阿娘請封诰命。”
這是楊玉昆騙莫氏的話,莫氏已經不是楊家婦,楊玉昆官做的再大,也沒法給她請封诰命了。但莫氏不知道自己被休了,見兒子這樣說,心裏總算是有了些安慰。
從此,楊玉昆在家守孝,每月把月錢都省下來,去看莫氏的時候都塞給她。
莫氏見兒子這樣孝順,咬牙忍了下來。她就不信,楊太傅能活的比她久。等他死了,她又能回去了。
等到年底的時候,李太後忽然叫了寶娘過去。
寶娘去了身上的孝,換了身素淨的衣裳去了明盛園。等她到的時候發現,趙傳炜正坐在李太後身邊。
她給李太後行禮,趙傳炜面帶微笑看着她。
李太後拉着寶娘的手上下打量,“一眨眼,你就長成大姑娘了。”這話不假,翻年再過個生,寶娘就及笄了。
快十五歲的寶娘,長開了許多,容顏更加出衆,雖然穿着素服,難掩傾城之姿。趙傳炜每次去楊家,看的挪不開眼。這會子,他又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趙傳炜目光灼灼,寶娘被盯的縮了縮腳,不去看他,“阿娘叫我來有什麽吩咐?”
李太後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過幾日是你阿娘的祭日,你去墳上看看父母。”
寶娘正色應下,“多謝阿娘提醒。”
李太後微笑,“山裏荒無人煙,讓炜哥兒陪着你一起去。”
寶娘點頭,“好,我聽阿娘的。”
李太後笑看兒子一眼,“好了,你們去暖閣裏玩吧,我要和瓊枝商議些事情。”
寶娘行禮退下,趙傳炜跟在後面,二人一起進了暖閣。
寶娘才坐下,趙傳炜就蹭了過來,“寶兒,你這些日子好不好?”
寶娘點頭,“我好的很,你讀書累不累?”
趙傳炜拉起她的手,“守孝很苦,你是個小娘子,也不用一味死守着規矩。我聽外婆說,原來楊家太爺去世時,岳父和楊姑太太經常去外婆家裏打牙祭。你還在長身子呢,要是一直清湯寡水,要熬壞了。”
說完,趙傳炜把寶娘上下打量一番,檢查她有沒有餓瘦了。
寶娘輕輕搖頭,“我們還好,如今過了百天,阿爹會讓廚下每日給我們做一樣葷菜,就是阿爹自己,真正恪守禮節。阿爹本來身上就有傷,我怕他身子受不住。”
趙傳炜聽見後,仔細想了想,安慰寶娘,“你莫擔心,這事兒我來解決。”
寶娘看着他,“你有什麽好辦法?”
趙傳炜外頭看向她,“我沒有辦法,姨媽肯定有辦法。”
寶娘笑了,點了點他的額頭,“連長輩也戲弄。”
趙傳炜見她笑的嬌俏可愛,忍不住把她摟進懷裏搓揉了一番,“寶兒快些長大,給我做新娘子。”
寶娘呸了他一口,“你比我還小兩個月呢,倒嫌棄我小了。”寶娘原是二月出生的,實際上比趙傳炜大兩個月。
趙傳炜笑眯眯的,“冬日天冷,你要注意保暖。”
寶娘摸了摸趙傳炜手上的繭子,“我還好,家裏有炭盆。你們學堂裏冷的很,你要注意身子。”
趙傳炜把寶娘抱起來放自己腿上,“日子過的真快,我感覺才認識你沒多久,一眨眼,你就要及笄了。”
小夫妻在暖閣裏叽叽咕咕地說話,李太後準備好了晌午飯,讓人來叫她們兩個。
過了幾日,寶娘和趙傳炜去看望霍家夫婦。因此事不好張揚,只帶了三四個護衛。
到了霍仲宣夫婦墳前,寶娘把墳墓上的雜草除掉了,磕頭燒紙敬香,趙傳炜跟着一起磕頭。霍家沒有兒子,他既然是女婿,就要擔起責任。
寶娘磕頭的時候在心裏默念,告訴霍家夫婦她把銀子捐了出去,希望他們能得些福報,下輩子長命百歲。
做完了這些事情,二人攜手而歸。霍家不是什麽大族,這墳山偏僻的很。
還沒出山呢,趙傳炜忽然聽見一聲尖銳的破空聲音,他二話不說,立刻将寶娘撲到地上。
旁邊的呂侍衛大叫,“保護公子。”
趙家的四個護衛把二人團團圍了起來,不遠處,忽然沖過來十幾個黑衣人,雙方成了對峙行事。
趙傳炜立刻從懷裏摸出個煙花彈,一拉引線,抛向了空中。那煙花彈沖了好幾丈高,一聲巨響。
趙傳炜這些日子非常警覺,今日出門,在別處留了一些人,沒想到還真遇到了強人。
對方見趙傳炜求救,知道趙家侍衛不是白給的,他們也不想傷人,兜頭灑了許多石灰粉過來。
呂侍衛幾個頓時猛烈咳嗽起來。
趙傳炜大喝,“分散開,捂住鼻子。”
說完,他摟着寶娘滾到了一邊。那些人立刻圍了過來,纏住幾個侍衛,又有人來拉扯趙傳炜和寶娘。
趙傳炜身上有匕首,刺了來人一刀,旁邊有人一腳踢飛了他的匕首。
寶娘大怒,抽出鞭子對着來人臉上就是一鞭子。
趙傳炜把寶娘護在身後,“不知閣下是何來歷,敢到我趙家頭上撒野。”
領頭人笑,“趙公子不必以勢壓人,我等被逼的沒了活路,只得铤而走險。我們只要你身後的小娘子,趙公子若是把人交給我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趙傳炜冷笑,“閣下好大的口氣,在下的未婚妻,說給你就給你?我這臉不是臉?”
領頭人目光冷了下來,“我們不想和趙家為敵,趙公子,不過是個女人,何必以命相搏。”
趙傳炜沒有退縮,“你們想要什麽?”
領頭人又笑,“趙公子黃口小兒,我們和你說不着。上。”
剩下的人一擁而上,趙傳炜沒了兵器,寶娘只有鞭子,很快就落了下風,雙雙被擒住。
領頭人看了看趙傳炜,忽然改變了主意,“把這二人都帶走。”
那頭,呂侍衛幾個還在突圍。
趙傳炜忽然大喝,“你們快回去。”
呂侍衛見他被擒,心裏着急,聽見趙傳炜吩咐,看了看形勢,立刻轉身走了。
那些強人帶着寶娘和趙傳炜從另一個方向下了山,把二人蒙上了眼睛,捆起了手,塞進一輛馬車,拍馬狂奔。
寶娘和趙傳炜緊緊依偎在一起,走到半路上,他們把趙傳炜丢下了馬 ,只帶着寶娘跑了。
寶娘感覺到趙傳炜下了車,還沒喊出聲,就被人捂住了嘴。
有人劈手抽了她一個嘴巴子,“最好老實些,不然把你賣進青樓裏去。”
形勢比人強,寶娘忍着痛沒出聲,乖乖地坐在了一邊。
那頭,趙傳炜雙手被捆住,眼睛也看不見,他用雙膝艱難地蹭掉了眼睛上的布條,找了塊石頭蹭掉了手上的繩子。想着絕塵而去的馬車,他的心往下墜。
忽然,他趴在地上仔細聽了聽,有馬蹄聲傳來。他從懷裏掏出個哨子,對着聲音傳來的方向大力吹了起來。
趙家的侍衛們正滿山轉,聽見哨聲後,立刻奔了過來。
呂侍衛身後帶了幾十個人,“公子,你怎麽樣了?”
趙傳炜沒有心思回答他,“快,沿着車輪印往前追。”
衆人騎上馬就追,追着追着,到了一個岔路口,車輪印在路口亂成一團,然後變成好幾個方向,沿着不同的路出發了。
呂侍衛對趙傳炜說道,“公子,這是賊人的障眼法,咱們還是分開追,有發現即刻聯系。”
趙傳炜吩咐呂侍衛,“你讓人去莊子上找幾條獵犬,快去。若是人分散開了,就中了賊人的奸計了。”
呂侍衛立刻打發兩個人走了,趙家的莊子也在郊外,離這裏雖有些遠,快馬加鞭,很快就能回來。
趙傳炜就在那個路口等待,時間一點一滴過去,他心裏如同壓了一座山。
冬日寒風吹來,他絲毫沒感覺到冷。這些人來自何方?有何目的?趙家不牽扯任何黨争,在朝中并無明顯政敵。阿爹手握幾十萬大軍,大哥在京中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誰敢公然掠奪他?
看來,這些人是沖楊家來的。岳父做了一輩子孤臣,抄家砍人頭跟家常便飯一樣,樹敵無數。
鎖定了方向,趙傳炜又派出二人往京城送信給世子爺和明盛園。
沒過多久,趙家侍衛牽着幾條狗來了。晉國公偏好養獵犬,這些獵犬,于搜尋上頭很有些本事。
前幾日在明盛園的暖閣裏,趙傳炜摟着寶娘時,聞到了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就問她這個季節怎麽還有這種花。寶娘說那是她自己做的香水,還是婧娘告訴她的法子。
今日在山上,趙傳炜又聞到了茉莉花香。剛才他抱着寶娘在山上滾動,身上必然也沾染了她的氣味和花香。
趙傳炜脫了外罩,那幾條獵犬一聞衣裳,果然,同時往一個方向跑。
趙傳炜目露喜色,翻身上馬往那個方向追去。
獵犬一邊聞一邊走,速度就慢了下來。
一行人離京城越來越遠,還沒找到地方呢,世子爺和李太後都得到了消息。
李太後一邊讓人告訴皇帝,一邊叫來了楊太傅。世子爺動作更快,出動了趙家侍衛裏的精銳,和景仁帝派來的人,一起趕了過來。
天黑了,衆人追蹤到了一處村莊,獵犬停了下來,因為味道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傳炜的心又往下沉。
呂侍衛悄悄說道,“公子,車輪印到這裏又亂了起來,朝好幾個方向去了。屬下估計,這是賊人在故意引開咱們。京畿重地,不可能有大批賊人進出,若是他們人不多,屬下懷疑,很可能就在附近有窩點。”
趙傳炜嗯了一聲,“你們悄悄地,往四周打探,看看這附近最近哪裏來了陌生人。”
呂侍衛把人都派了出去,自己留在他身邊。沒過多久,世子爺派的人來了。
景仁帝讓俞大人也派了幾個人過來,禦前的人就是譜大,立刻要去找當地屬官詢問。
趙傳炜攔住他,“大人,若找了屬官,未免打草驚蛇。”
來人是個六品武将,姓孟,“趙公子,光憑我們幾個,這樣慢慢打聽,得到什麽時候去了。”
趙傳炜無奈,只得随同一起去了。
再說寶娘,被馬車拉着跑了也不知道多久,在一處偏僻的村莊停了下來。
她被人強行換了身衣裳,又塞進馬車,拉到了另外一個地方。當天夜裏,她被丢進一間柴房裏,米水未進。
冬日的京城冷的很,好在柴房裏有柴草,寶娘身上換的那件棉襖雖然破,也能保暖。她用稻草蓋在自己身上,也不冷。
這柴房是一件土屋子,屋子裏黑的很,寶娘悄悄看過了,門窗都被鎖上了,外頭有人走動。跑,看樣子是行不通了。
寶娘想到自己的臉,立刻從地上抓了把灰,抹在自己臉上。又把頭發打亂,從身上找了根繩子,随意把頭發綁了起來,看起來亂糟糟的。
這樣睡了一夜之後,第二天早上,有人給她端了碗水,寶娘咕嘟咕嘟喝完了。但沒人給飯她吃,寶娘還能忍耐。
她又被人塞上了車,到處亂轉。
賊人這樣把她換了好幾個地方,但禦前侍衛和趙家侍衛也不是吃幹飯的,最後還是追了上來,過了好幾天,在離京城上百裏開外的一處小村莊裏,把這群賊人堵了起來。
寶娘餓了好幾天了,剛開始兩天她只有水喝,到了後面,每天一碗稀粥,勉強能保命。中途有人想占她便宜,寶娘拼着一口氣咬掉了他一只耳朵。
雖然被人又打了一頓,但也無人敢輕易再冒犯她。
追兵們圍了上來,這群賊人卻一點不害怕。
孟大人喊話,“前方何路英雄,何故掠奪楊家小娘子?”
賊人頭領出來了,衆人一看,嚯,居然是個年輕的小郎君。
那少年冷笑一聲,“我父親被你們殺了,我只是掠奪皇帝老母生的野種罷了,還沒掠奪皇帝呢。”
孟大人大怒,“混賬!”
趙傳炜立刻接口,“這位郎君,有話好生說,有什麽想要的只管提。”
少年郎側開了身,“你們回去告訴姓楊的,他把我父親害死了,讓他準備三十萬兩銀子給我,不然我就讓她女兒服侍我身後這一群莽漢。”
趙傳炜問道,“不知令尊是何人?”
少年郎見到趙傳炜,眯着眼看着他,“江南有四大王你知道嗎?”
趙傳炜點頭,“我知道。”
少年郎輕笑,“四大王各行其道,我父親是水路兩道的大東家,楊老匹夫去了趟江南,毀了我父親一生的心血,害我父親丢了命,這仇我總得報。”
趙傳炜看着他,“你是黑水鬼的兒子?”趙傳炜說的黑水鬼,是江南幾省黑白通吃的大蛀蟲。此人雖然不做官,但在官場上混的開,手下有許多打手和死士。這黑水鬼從水運起家,就號稱水龍王,那什麽四大王,不過是戲稱。
楊太傅查賬,他屁股底下最髒,也是最大的走私販子。景仁帝連總督都砍了,還能放過這個混混頭子。
黑水鬼一輩子女人無數,就留下這一個兒子,他死前囑咐兒子隐姓埋名,從此做個普通人。哪知這小水鬼不服氣,糾結了舊部,非要來找楊太傅報仇。
頭先在東籬書院,他滲透了那幫窮學子,得到了趙傳炜和寶娘的行蹤。但趙傳炜當時聯系上了晉國公,小水鬼不敢輕舉妄動,直等到寶娘去祭奠霍家夫婦,才讓他等到機會。
小水鬼聽見趙傳炜喊他父親綽號,大怒,“混賬!”
趙傳炜拱手,“閣下息怒,小子口誤。令尊也是條好漢,閣下怎麽做這種掠奪小娘子的事情。在下晉國公三公子,楊二娘子是我未婚妻,還請閣下将人還給我。閣下想要錢,找我就是了,男人之間的事兒,何必把女人牽扯進來。”
小水鬼輕笑,“我管她是誰的女人,我只知道,她是楊老匹夫的掌上明珠,這就夠了。”
趙傳炜目光冷了下來,“閣下到底有何目的?”
小水鬼翻了個白眼,“你耳朵聾了沒聽見?三十萬兩銀子。”
小水鬼想的好,他得了銀子,去海外逍遙。
趙傳炜想了想,“我跟閣下打個商議,你把楊二娘子放了,我跟你走。”
呂侍衛忙道,“公子不可。”
小水鬼看着他,“為了個女人,何必呢,我也不想和趙家為敵。”
趙傳炜忽然擡起腳,慢慢走向小水鬼。小水鬼身邊的人都抽出了刀,趙傳炜仍舊不緊不慢地走到了他跟前,輕聲說道,
“你想找楊太傅報仇是不是?那你找錯人了,你逮的那個小娘子,是楊太傅的養女,我才是楊太傅的親生子。“
小水鬼瞪大了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趙公子真會說笑話。”
趙傳炜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是李太後和楊太傅所生,送與晉國公做養子快十五年了。楊二娘子原是城郊霍家小娘子,她生母把她托付給太後娘娘,太後娘娘不想把我送回楊家,就把她送給了楊太傅。你們前幾日為什麽在霍家祖墳上碰到我們?因為我們去祭拜岳父岳母。”
小水鬼見他說的一本正經,心裏有些吃驚,“我雖然不住在京城,趙公子也別騙我。”
趙傳炜點頭,“閣下放心,此事牽扯甚大,沒有幾個人知道。你若真想報仇,抓住了我,想要什麽都有。楊太傅去年才剛認了我,這會子我就是要天上星星,他也恨不得摘給我,就想哄着我叫一聲阿爹呢。”
小水鬼轉了轉眼珠子,“若你說的是真的,那我還真不能放你走了。”
呂侍衛忽然大喊,“公子,回來。”
趙傳炜對小水鬼道,“你放了她,我跟你走。”
小水鬼笑,“留下你們兩個,我豈不是勝算更大。”
趙傳炜眯起眼睛看着他,“胃口太大,會噎死的。”
小水鬼哼了一聲,立刻揮手,想讓手下人抓住趙傳炜,誰知趙傳炜不慌不忙地從懷裏掏出個黑乎乎的東西,“那也無妨,你認得這個嗎?”
小水鬼看了看,“都說你趙家有秘密武器,這難道就是那個?”
趙傳炜把東西在手裏轉了轉,“你不放人也沒關系,我這個東西,把你這個院子炸平都夠了。你侮辱我妻,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小水鬼感覺有些棘手,後面孟大人有些着急,以他的看法,羅嗦什麽,直接沖進去把人帶出來就是了。
寶娘在院子某處角落裏,她這些日子變得非常警覺,外頭腳步聲忽然變少了。
發生了什麽事?會不會有人來救我了?寶娘立刻興奮了起來。
若是外頭來了人,這幫土匪肯定要捉了我做要挾。寶娘頓時有些急,在屋子裏團團轉。
正在她着急的時候,忽然,有人來開鎖。寶娘立刻二話不說,一咬牙,直接躺在地上裝死。
她餓昏了。
小水鬼在外頭見到趙傳炜的武器,立刻有人來轉移寶娘。來了兩個人,一人想到寶娘的兇悍,在她臉上捏了一把,“不是厲害的很,餓你三天就老實了。”
寶娘餓昏了,那人随便撈起她就走。
那頭,趙傳炜還在和小水鬼對峙,另外有幾個身手好的侍衛從村莊後方悄悄潛伏了起來,一直拿着望遠鏡朝這邊看。這東西金貴,京城晉國公府只有一個。
為防止正面沖突,侍衛們一直在暗中觀察,聽候前面的命令。等見到賊人把寶娘從屋裏拖了出來,侍衛們立刻按捺不住了。
帶隊的是世子爺的人,他權衡再三,時不我待,不能再等了。
領頭者搭弓射箭,破空聲響起,賊人被射倒,寶娘被扔到了地上。她感到渾身一陣疼痛,但仍舊死死咬住嘴唇,沒發出一丁點聲音。好在這地面是泥土的,要是換成磚頭地,非磕成腦震蕩不可。
院子裏立刻混亂了起來,賊人們迅速聚集,外頭那個小水鬼也立刻撤了回來。
孟大人大喝一聲,帶人就沖了進去,院子後面那幾個侍衛也沖了進來。
小水鬼二話不說,撿起地上的寶娘放在身前,看着沖進來的趙傳炜,“你的女人還要不要了?”
趙傳炜見寶娘雙眼緊閉,頭發亂糟糟的,身上一件破棉襖,臉上亂七八糟的,雙手垂下,手指甲縫裏都是泥,頓時心疼不已。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好呢,這幾日沒日沒夜跟着侍衛們奔走,吃飯随便扒兩口,睡覺都是和衣而眠。頭發亂糟糟的,身上的錦袍灰撲撲的,哪裏還像個貴公子,不知道的人得以為他是個要飯的。
他看向小水鬼,“你張嘴就是三十萬兩銀子,總得商量商量。滿天下誰不知道,我岳父是個窮官,別說三十萬了,五萬他都拿不出來。”
小水鬼眼神也冷了下來,“實話告訴你,小爺此次上京城,就想撈筆大的。要麽賺滿了就走,要麽魚死網破。小爺是在逃犯,還怕什麽。你們不一樣,個個高官厚祿,想一想,為了個小娘子丢了命,值得不值得。”
趙傳炜怕激怒他,“你也知道她是個小娘子,你讓我岳父拿三十萬兩銀子來贖人,我岳父難道傻?”
小水鬼冷笑,“楊老匹夫傻不傻我不知道,就沖你們來這麽多人,我知道定然沒抓錯人。”
寶娘被人拎着,腰有些難受,但她又不能動。因她的頭是垂下的,眼縫稍微開一丁點,就能看到小水鬼正全神貫注盯着趙傳炜。
趙傳炜一邊和小水鬼周旋,一邊盯着寶娘,忽然,見她手指頭輕輕動了動,他的心懸了起來。
小水鬼見對方越逼越緊,知道今日不宜再糾纏,立刻把一把刀放在寶娘脖子上,“你們都退後,給我備好馬車和盤纏,放我離開。”
寶娘感覺到脖子裏一陣涼意,她仍舊一動不動,眼睫毛微微動了動。
趙傳炜盯着寶娘,輕輕往後挪了一步,“好,我讓你走。你要錢可以,請善待她。若是等我給你籌到了錢,你卻虐待她,你跑的再遠,我也能追殺你。”
小水鬼咧咧嘴,“真是條漢子,可惜沒出息。”
趙傳炜奉承他,“誰能像龍太子你呢,見慣了風浪,我不過是個靠着父母吃白飯的書呆子而已。”
小水鬼頓時仰頭哈哈大笑,那副睥睨天下的樣子,仿佛他真的就是龍太子了。就在他擡頭的瞬間,寶娘忽然暴起,握着他的手反向旋轉半圈,迅速往前一送,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直接切在了小水鬼的大動脈上。
頓時,鮮血沖了老高,落下來全部灑在寶娘身上。小水鬼雙手頓時軟了下來,寶娘又被摔到了地上。
就在寶娘動手的時候,趙傳炜立刻沖了上去,一把撈過她,但還是遲了一步,寶娘被小水鬼身邊的人在腿上砍了一刀。
寶娘頓時痛的昏厥了過去。
等寶娘再次醒來的時候,她躺在明盛園李太後的西屋裏,渾身都是白色的綁帶。
她的腿受了重傷,太醫聖手來看過,直言寶娘的腿沒有個一年半載是恢複不了的。
李太後親自帶人,給寶娘清理幹淨身體,見她身上被人打的遍體鱗傷,李太後哭了半天。
她逮着楊太傅一頓痛罵,“你個老賊,捅了人家的老窩,為什麽不把屁股擦幹淨,讓孩子糟這麽大的罪。”
楊太傅低着頭,一言不發。
寶娘失血過多,臉色蒼白,這些日子整天餓肚子,臉上瘦了許多。趙傳炜一直守在她床頭。
見寶娘醒了,趙傳炜忙湊了過來,“寶兒,你醒了。”
寶娘頭昏昏的,低聲問,“這是哪裏?”
趙傳炜摸了摸她的臉,“你放心,這是姨媽的屋子,賊人都沒了。”
寶娘勉強笑了笑,“沒了就好,你有沒有受傷?”
趙傳炜把臉貼在她臉上,“都是我無用,讓你受苦了。”
寶娘沉低聲回答,“三郎,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阿爹得罪了那麽多人,總會有人想反撲。我得阿爹疼愛十幾年,如今為他擋些災難,也是應該的。不說那些了,我肚子好餓啊。”
趙傳炜立刻起身,端了碗粥進來,“太醫說你傷了腸胃,要慢慢調養,先喝兩口粥。”
趙傳炜一勺一勺地喂她,寶娘感覺自己的胃終于舒服了些。
外頭,楊太傅聽說寶娘醒了,要進來,李太後攔住了他,“你一個老公公,進去做甚。”
楊太傅被罵的有些呆滞,“我養了她十幾年,和親爹有什麽區別。”
李太後看了他一眼,“你先回去,把你家裏看好,別讓外頭傳出風言風語。寶兒被土匪捉了,總不是什麽好事情。對外就說,我留她住在我這裏。”
楊太傅嗯了一聲,“你告訴孩子,這仇我定給她報了。”
楊太傅回去後,直接去找景仁帝。這回小水鬼鬧事,楊太傅知道定然有人在後頭撺掇。
楊太傅沒有朋黨,如今卸了吏部尚書的職位在家守孝,除了一個趙家,再沒有靠山,這是他最弱的時候。若是能毀了寶娘,趙楊兩家的親事作罷,那些人就可以合起夥來攻擊楊太傅。
楊太傅如果被攻擊倒了,那他帶回來的賬冊真假性就值得懷疑,許多犯官的家眷和幸存的後代就可以洗清罪名了。那些倒臺的犯官,哪個上頭不連着豪門貴族。景仁帝上次雖說砍了一批人,但還有很多人他壓下了沒有動,誰不怕他将來秋後算賬呢。
誰知這小水鬼卻是個呆子,雖然打過寶娘,還經常不給她飯吃,卻不屑于玷污仇人之女。
寶娘奮起救了自己一命,那幫土匪都被當場解決,景仁帝又砍了幾個腦袋,這才暫時平息了楊太傅的怒火。
趙傳炜把家裏侍衛都打發回去,他自己留在這裏不走了。除了貼身洗漱他沒辦法照顧寶娘,其餘事情他都親歷親為。喂飯、喂藥、洗臉擦手,抱她出去曬太陽,給她按摩,還每日說笑話給她聽。
眼見着要過年了,李太後也要回宮。她也不能把寶娘帶回宮裏,仔細讓人把她擡回了楊家,并留了兩個人在楊家。
要過年了,趙傳炜也不能留在楊家,泱泱地回趙家去了。
寶娘回到楊家後,安靜地在家養傷。李太後留的那兩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