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租界血案（上）
合生酒店二樓的222房間，燈光氤氲，音樂流淌。郭淮仁打開風衣的上排扣子，站在窗簾的暗影處，看着“馬甲先生”步入合生酒店大門，猶疑地看了一眼古典時鐘，才發現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五分鐘！
就在郭淮仁思忖之際，傳來三聲急促的敲門聲，随即便閃進一個俄國人，郭淮仁立即作出反應：三步并作兩步地到了門口關嚴房門，臉色冷落地看着這位不速之客。
“馬洛托夫先生？”
“是我！”馬洛托付驚訝地盯着郭淮仁有五秒鐘，然後爽朗地笑道：“您可真準時，這音樂可真不錯，讓我想起了沙皇的樂隊！”馬洛托夫一邊贊嘆一邊把旅行箱放在床上，一屁股坐進沙發雙手不斷地搓這臉說到。
“您可遲到了！遲到可不是一個好的習慣？”
“哦不！上海的夜色實在太美，光怪陸離，比起莫斯科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那些小姐太太，就如夜色一般迷人！”馬洛脫附讪笑道：“來一杯嗎？我的同志，不要太過緊張，這裏是公共租界。”
“您的漢語講得不錯，不過我沒興趣！”郭淮仁壓低了禮帽面無表情地看着俄國人：“我早就戒酒了，趕快完成交接，此地不宜久留。”
馬洛托夫的手在微微的顫抖，嘴上卻滿不在乎道：“這是我第三次來上海了，這裏真繁華，比起冰天雪地的莫斯科，這裏就是天堂，真的，你很難想象西伯利亞有多冷。”俄國人一邊自言自語的嘀咕着，一邊把床上的箱子放到茶幾上，打開箱子得意的展開雙臂：“親愛的同志，我就是你們的天使。”
郭淮仁注視着滿箱子的珠寶頓時一愣：“不是說是硬通貨嗎？珠寶、鑽石現在很難變現的。”
俄國人略帶醉意的聳了聳肩膀：“親愛的同志，硬通貨就算再來五個人也搬不走啊！”
郭淮仁無奈地掏出一張清單遞給俄國人道：“這是蘇區急需的藥品和電子元件，希望通過共産國際從香港設法購買轉運蘇區。”
俄國人皺了下眉頭，微微一笑收入懷中，風衣男子剛準備拎起箱子，俄國人卻擺了擺手，将其中一個金屬密盒取了出來：“這份文件要交給另外一位與我接頭的中國同志。”
郭淮仁驚訝的望着俄國人憤怒道：“你約他也在這裏？”
俄國人點了點頭：“對，為了節約時間嘛，我約你是下午十四時一刻，約他是半點。”
“可你晚到了五分鐘！”郭淮仁迅速來到窗戶旁，警惕的巡視着街面，今天的街面似乎有些太過安靜了，幾個滿面紅光的乞丐走來走去，賣水果的小販半天也不吆喝一聲。郭淮仁瞬間撩開風衣，手剛剛摸到背後的槍柄，一支冰冷的槍口頂在了他的後腦上。
“九號先生，今天終于可以一見你的廬山真面目了！”
郭淮仁的心瞬間下沉，如墜冰窟！後面俄國人的口臭氣味讓他惡心，手指尖冰涼。
走廊盡頭，合生酒店216號房間內，滿臉橫肉胸前紋着青龍的青幫名堂雙花紅棍孔幺，正斜着眼睛盯着對面幾個西裝革履的小個子。對方拿出的一套印版，孔幺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但依然裝模作樣的把玩了好一會。
上海的青幫大佬們一早就洗白上岸了，青幫下設五堂，名堂顧名思義管的是下九流的生意，多是些粗人，雙花紅棍就是打手頭子，粗人裏面最沒文化的。讓孔幺買假幣印版，也确實難為了孔幺，孔幺搞過假銀元，連街坊半傻的婆姨都騙不了，對于這個假鈔印版，孔幺實在沒信心。
有信心也好，沒信心也罷，孔幺今天只不過是個跑腿的角色！
孔幺并不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全部落入了對面茶樓頂樓一個手持望遠鏡的中年男子的眼中。此人通過窗戶打開的縫隙，配合房間內預先設定的落地鏡的角度，男子利用望遠鏡，将房間內的一切情況盡覽無餘，而在隔壁的218房間內，十幾名身着西服手持短槍的男子整裝待命。
浪蕩公子哥方明昊心不在焉的走進往日人聲鼎沸的茶樓，只見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幾乎占據了所有的位置，歪眼撇嘴地不懷好意地瞪着進來的客人，繼而又大聲粗魯地笑罵起來，
這是青幫地痞流氓慣用的手段。非常可惜的是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方明昊根本不起作用，這位潛伏在黨務調查科內的地下黨看都沒看十幾個流氓，徑直找了個空位怡然自得地坐下，要了一碟茴香豆，一壺龍井，方明昊在衆目睽睽之下竟然掏出了一個純銀酒壺，将足足半壺威士忌倒入龍井茶中，然後才心滿意足的喝了一大口。
方明昊一邊享受着茶酒，一邊望着合生酒店大堂忙碌的人群和訂婚慶典的條幅：“李尚武先生與趙伊夢小姐訂婚儀式”，方明昊微微的皺了皺眉頭，這個李尚武該不會是複興社的那個密電處副處長吧？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想起這二年來的多次明争暗鬥，與李尚武之間的矛盾，已經由複興社與黨務調查科之間的競争碾壓變成了私人恩怨。
今天是什麽日子？他李尚武也想湊熱鬧？如果不是今天自己有任務在身，方明昊還真想沖進去，在婚禮進行曲的演奏下，給李尚武唱上一曲：一入虎穴，終生被困，生無希望，活無意義！
方明昊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在上海見到了老同學譚偉，當年初入中央日報意氣風發筆如刀劍的譚偉竟然也變得內斂起來了。從譚偉的口中得知大哥海波在海軍非常不得志，因為閩系排擠甚至有些抑郁，老五楚成文留在了白山黑水之間，老五是個固執的家夥，恐怕沒有人能夠說服他做出的決定。
最讓方明昊驚訝的是二哥李倫，竟然成為行政院大佬的秘書，在南京呼風喚雨炙手可熱，想起小師妹和當年青鴻學社的七君子，似乎一切早已回不到從前了。只能說一句人各有志。
方明昊表面淡定自若地靠在椅子裏，心裏卻有點焦急，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接頭的暗號還沒有出現，大概是時間還未到吧？共産國際的聯絡員真準時！
此時的合生酒店222房間內，氣氛緊張到極點，馬洛托夫緊張的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不時看看腕上的手表，手槍頂在郭淮仁的腦袋上已經三分鐘了，為何“友邦”還沒采取行動？
郭淮仁立足上海潛伏在金融調查科多年，從未失手過，今天的形勢實在出乎意料！
他做夢也沒料到，來自共産國際的聯絡員竟然叛變，是為了共産國際資助的巨額資金嗎？金錢會侵蝕人的靈魂，也會讓人失去信仰！
郭淮仁風輕雲淡道：“馬洛托夫同志，這就是你的信仰？你的忠誠和你的榮譽？你是共産國際的恥辱！”
馬洛托夫氣急敗壞地吼道：“少跟我提什麽信仰！你知道什麽？你見過大清洗的可怕嗎？你知道西伯利亞有多冷嗎？我不要回去，我再也不要回去了。我要好好享受大上海的生活，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人生！”
“浪子回頭……”
郭淮仁慢條斯理地說話間，趁着馬洛托夫低頭看表之際，迅速轉身一把抓住了馬洛托夫頂在自己後腦的手槍滑套。
馬洛托夫見狀急忙扣動扳機，卻驚訝的發現風衣男子的大拇指死死的卡住了M1911A手槍的機頭，M1911A是美制零點四五英寸口徑的半自動手槍，一旦機頭被卡死，将不能擊發！
郭淮仁左手順勢按下彈夾卡榫，右手接住彈夾，左手連續拉動滑套撞向馬洛托夫肩膀，奪下手槍。轉身揮臂連續用彈夾猛擊馬洛托夫面頰，打得馬洛托夫鮮血迸濺，慘叫連連。
馬洛托夫見不敵，飛身撲向床邊，那裏還藏着一把他以備萬一的勃朗寧自衛手槍。郭淮仁見狀，單膝跪地迅速将手槍滑套複位。
馬洛托夫則抽出手槍，拉動滑套上膛，風衣男子見狀并未裝回彈夾，而是将一顆子彈直接頂入槍膛，手動推彈上膛擊發。
砰！一聲槍響！
額頭中彈的馬洛托夫帶着不甘的眼神，翻了翻白眼，抽搐倒地。這一聲槍響，猶如向滾燙的油鍋中澆入了一瓢冷水一般，合生酒店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