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霎那間, 那道熟悉的冷清身影在眼前閃現, 掩不住的是通身的寂寥感。
痛, 心好痛。
指甲緩緩插進掌心, 那般用力, 以致指甲發白，刺眼的血絲滲出。
冉冉啞着嗓子開聲, “回到我原來的世界後, 還能回來嗎？”
方冉冉立刻瞪大眼睛, “你太貪心了吧？我還你一個心願, 你還想繼續霸住我的身份？你搞清楚，我才是方冉冉！”
“但是你放棄了！你放棄了方承澤！你放棄方家！你更放棄了齊光毅！”
冉冉喊了出來，淚珠順着臉頰滑下, “我不是真的，但我愛他們，你是真的，但你心裏只有韓嘉言……”
方冉冉眼睛睜得大大的，半晌回不了話，是, 冉冉說的話她一句也不能否認, 如果不是她對韓嘉言的執念太深，再來幾次也改變不了這個死局，她也不會從平行世界引來另一個冉冉。
但是這些，哪怕是事實，她也不會承認, 她心中冷哼，淡淡出聲，“那又如何，我是方冉冉就行了，說那麽多沒用，告訴我你的選擇，回不回去？”
選擇……
她能怎麽選？她本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方冉冉的話沒錯，她就是個冒牌貨，頂替她的身份而活，在這個世界，沒有冉冉這個人。
但是，但是，就算如此，也不能抹殺，她冉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在這裏，她把方家當自己的家，把方承澤當哥哥，而齊光毅……
這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離開了，就再也沒機會見到人了。
心口仿佛被人撕開，一陣熱氣襲上眼眶，忽至的悲傷讓她幾乎要崩不住情緒。
她猛吸一口氣，緊抿住唇，倔強地在這個導致一切局面的方冉冉面前，挺直背脊。
還沒到最後。
急劇起伏的胸口漸漸平緩，她的眸色越發加深，眼角泛出了紅絲。
“告訴我，我的身體是怎麽回事？那是你的身體還是我的？”
“一開始是我的，”這沒什麽好隐瞞的，方冉冉很幹脆地說了，随手撈起垂在胸前的長發，繞在手指上，“後來發現你竟然和那個齊光毅眉來眼去，我就換回來了，我可不想讓我的身體和他親熱。”
原來如此，她還一直以為是因為運動鍛煉讓她的身體素質迅速提高，現在想想，怎麽可能？
還記得第一次和齊光毅碰面時，她為了抓小偷，跑了幾步，便喘個不行，這麽嬌弱的身體怎麽可能因為一時半會的鍛煉就提高素質？更別提和她完全契合，敢情這本來就是她的身體。
方冉冉“所以，你的決定呢？你最好快點，我沒什麽耐心。”
她說話時，腳邊的雲霧宛若有生命似的上下湧動，将她半截身子隐隐蓋住。
冉冉一開始被她抛出的話刺激到的心神已經漸漸平複，恢複了冷靜的目光在這片似雲海似虛空的世界裏穿梭掠過。
這一切都太詭異，假設方冉冉的世界并不是一本書，是一個普通世界，那身為普通人的方冉冉為何有這種力量？她剛剛親口承認了，是她将她拉過來這個世界，現在又許諾，能放她回去，甚至能回到過去，讓她去改變往事。
假設，她真的有這種力量，那為何，一開始要将她拉過來？而現在，她又是一種什麽樣的存在？為何不直接把她丢回去，還要與她商量？
太多的矛盾和說不通了。
仿佛從纏亂的線團裏找到線頭，她冷靜發問“我有些奇怪，你為什麽不直接把我換回去？既然這麽心急着回去……還有，之前你明明數次出現來幹涉我，後來卻沒有出現……”
冉冉眼睛微微眯着，聲音輕緩，卻十分有力，“難道是因為沒我的同意，你不能回去？”
“咻！”
這話像利箭一樣射出，正中對方心口，方冉冉瞳孔陡然一縮，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她竟然猜到了！
當初看到她和齊光毅在劇組對戲時，兩人之間的暧昧讓她心生警惕，是以她借夢鏡出現警告了她一番，又沖動地換回身體……如果不是這樣，她如今不會這麽被動，身體不是她的，她根本回不去。
她憤憤地喊了出來，“是又怎麽樣！我就問你要不要回去？你想回去我想回去，大家各取所需！”
看到她這麽心急，冉冉越發鎮定，“把話說清楚先，我有很多事要問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你！”
方冉冉怒極，伸長手猛地一揮，一直圍在她周遭的淡淡霧氣被驅開，半身染了血的身影出現在她視野中，因動作太大，她一頭長發向前方飄晃，垂墜在身前，頸間隐隐有綠光閃過，看起來，真的好似一個女鬼。
她不過向前一步，那散開的霧氣忽地又凝，濃霧團團将她遮住，這次，不止把她下身擋住，還緩緩上移，眼看就要将人包裹起來。
兩人都慌了，冉冉是因為還有許多事想知道，不想她那麽快走；而方冉冉不知為何，竟是一臉驚恐，她最後聲嘶力竭地喊了出聲“我讓你考慮，你只有最後一次機會，下次再見面……”
她後面的話，冉冉聽不見了，雲霧把她的人吞沒，也将話掩蓋。
“等等！”
不知為何，明明就是輕飄飄難以控制的身體，在這一刻竟然随她的心意動了，她沖了過去，手碰上那片雲霧，一把将霧揮開。
雲霧是揮開了，卻是蕩開一片空白。
人呢？
冉冉渾身一震，感覺背脊爬上了不知名的戰栗。
腦海裏不斷回放方冉冉最後的話“下次再見面……下次再見面……”
她怔怔站着，四周的雲霧朝她蠕動，沿着腳爬上她的身體，如同方冉冉一般，最後将整個人都蓋住。
……
什麽東西？
粗粗的，刺刺的擦過她的臉，引起一陣微癢，冉冉覺得不舒服極了，她略略皺眉，側過頭去，想避開那陣癢意……
一聲抽氣聲響起，接着男人沙啞的聲音，“冉冉，醒了嗎？醒了就睜開眼看看我……”
這聲音，像被沙礫碾過似的，但又莫名熟悉，她蹙着眉，只覺得眼皮十分沉重，用上了幾分力，終于緩緩睜開。
入目的是一個模糊的身影，她的視線有些發虛，看了一會才意識到這個人是齊光毅，只是，他怎麽這副模樣？
冷然的臉上肅色愈重，緊抿的嘴唇幾乎失了血色，下颌冒出了許多青色的胡渣，眼底有重重的黑眼圈，頭發淩亂，憔悴得一看就曉得熬了幾日夜。
“你……”冉冉想說話，卻發現嗓子幹涸得可怕，一出聲就是一陣火辣辣地疼。
“先別說話。”
他從一旁的保溫壺裏倒了杯水，扶着她起身，讓她靠在他身上，冉冉一時覺得全力酸痛無力，便低頭直接就着他手喝水。
暖水下肚，稍稍讓身體恢複了一些知覺，她剛舒了口氣，他便擱了杯子轉身抱住她，“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冉冉人有些懵然，下意識想回抱他，卻無奈發現，她現在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勉強出聲，“怎麽不好了？”
她現在還有點沒弄清楚，她的身體怎麽了？怎麽這麽虛弱，酸痛發麻的，是因為她見了方冉冉？
“我不應該亂來，”他埋在她頸間，聲音痛苦自責，明知她被吓到了，自己還被激情沖昏了頭腦，“我沒有照顧好你。”
冉冉忽然回想起來，她洗完澡照了鏡子，意外發現身體的秘密，那時候整個人一陣震蕩，生出陣陣身不由已，她害怕下一刻再睜眼，會發現離開了這個世界，她害怕極了，那時候只想着緊緊抱住他不放……
所以，這事……咳，又不是他的錯。
“不是你的錯。”她發出蚊子似的細聲，淡淡紅緋飄上臉頰，比起原來的蒼白臉色，添了分精神。
懷裏的少女柔柔笑着，仿佛陶瓷一般易碎，他輕攬着，卻不敢用力，半晌他低下頭，将吻印在她眉心。
沒有下一次，他對自己說。
“咳，咳。”
一陣清咳聲喚醒了沉浸各自情緒中的兩人。
“粥煮好了，吃嗎？”
卓遠站在房間門口，心裏一陣哀怨，別的經紀人只需要負責給藝人安排行程，他這個經紀人，還得給人家煮飯，說他是經紀人，不如說保姆恰當。
房間的光線不太好，窗簾被拉上了，有些暗沉，見冉冉轉頭去瞧落地窗，他摸摸她的額頭，感覺體溫正常，才解釋，“怕太亮影響你休息。”一邊起身走過去把窗簾拉開。
微黃的陽光從窗口斜斜透進，在地上劃出不規整的四邊形，日頭有些弱，看起來快到黃昏了。
既然人已經醒了，也不麻煩卓遠，齊光毅叮囑了兩句，便下樓去廚房整吃的。
看他離開，卓遠走進房間拉了張椅子坐下，然後盯着冉冉不放。
齊光毅走之前，往她身後塞了個大枕頭，松軟舒适的枕頭很舒服，她一邊靠着，手裏邊捧着個玻璃杯，慢慢小啜兩口，哭笑不得地望向卓遠，“遠哥想說什麽？”
卓遠嘴裏啧啧兩聲，想說點什麽，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昨天他因星光的事還沒處理好，一早帶着資料來齊光毅家，門鈴按了大半天，卻不見有人來應。
他耐着性子打了數十通電話，宅子大門終于打開，齊家的家庭醫生姜醫生出來了，替他開門告訴他冉冉發燒了，他一聽心中暗叫不好，連忙趕到卧室，一眼見到僵坐着床邊的人。
房間裏光線不足，連帶着背影也黯淡無光，看着他就這麽可憐兮兮地一動不動，守着床上的人，一時間，他似乎能感覺到那透出來的無助痛苦。
姜醫生告訴他，冉冉夜裏發燒近40度，打了退燒針好轉，天亮又燒了起來，如今雖然降了下去，但是人一直沒醒，他怕她再燒下去虛脫，生理鹽水什麽的早準備好了，就等有需要時挂上。
卓遠有些躊躇，站在門口一陣猶豫，他不想打擾他，問題是星光的事也很急啊，總不能挂着不處理吧？
他提捏着心走近，才提了個開頭……他發誓，那一刻他看到了齊光毅全身散出黑氣。
他猛後退一步，有一刻差點以為他要揮拳相對了，但，幸好，他沒有。
卓遠悻悻地拿着資料，立刻轉身走人，開玩笑，什麽急事也沒有他自己的小命重要，要是齊光毅失控了，他可不夠他一拳。
在人即刻走出房間時，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他猛地一縮，拿着資料頂過頭，求饒，“我立刻走，齊哥別拿我出氣。”
“……”沉默了一瞬，他說“把資料給我。”
然後，他就這麽站在房間中間，看幾眼資料，看幾眼床上的人，筆在紙上刷刷飛快寫着，最後一把推回給他，下了吩咐，“去煮點粥準備着，冉冉醒了可以吃。”
卓遠抱着資料，立刻點頭遁走，他可不想再留在這裏對着他了。
只是他沒想到，兩天了，冉冉燒都退了，人卻一直沒醒，她不醒，齊光毅便也不動，一直幹熬着坐在床邊等她。
……
“你再不醒來，阿齊也得倒下了。”
卓遠見過齊光毅許多面，卻從沒見過，他這般脆弱的時候，哪怕是當年剛送到他身邊，那個清冷孤高的少年身上，也沒有。
雖然這話不應該他來說，但他們相識多年，深知他比一般人更不易，最終輕嘆一聲，“冉冉，阿齊真的不容易，我想你也感覺到了，他性子有點偏激，但他對你，真的是全身心投入，希望你們能一直好好的。”
握着玻璃杯的手倏地抓緊，她半垂下眼睑，讓人瞧不清楚眼底的情緒，只是低低開口“他為什麽會這樣？”
“我不能說，”卓遠苦笑，“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這是他的隐私，我想有一天他會告訴你的，但不應該由我來說出口。”
見冉冉低着眼沉默不語，他微微斂眉，想想又玩笑說道“瞧我說這些煽情的話幹嘛，你們肯定會一直好好的哈哈哈。”
冉冉眸光波動，不敢擡眼，卧室裏彌漫着一陣詭異的沉默。
“我說，你不會真的有想法吧？”卓遠壓低了聲音，似乎怕被人聽到，“你怎麽了？難道真的對他有意見了？”
冉冉猛地搖頭，玻璃杯中的水被晃出，大半水濺了出來，打濕了床單。
“不，不是，我我……”
她不想，但她的夢快要醒了……幾顆晶瑩的淚珠從她眼中直直墜下，落在淺藍色的絲被上，立刻滲了進去，消失不見。
“抱歉，讓我冷靜一下！”
她慌亂地把玻璃杯放回桌頭櫃，對上卓遠一臉驚色，她抹去眼淚，控制不住地低泣着，“別、別告訴他，讓我先冷靜一下。”
